云霁一愣,不确定道:“他很强吗?就算你平时装傻,对付他不用费太大功夫吧?”
寒情对云霁那句“装傻”不予置评,呼噜噜喝口茶:“我那天瞧见你们毁他的丹了,他的丹的确应该毁掉,如若吃的人太多,到时候会麻烦得很。”
云霁皱眉,他这显然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于是坐到他对面去,凑近了问:“他有什么特别的?他失踪之后干什么了?”
寒情略向后仰头,眯眼看着云霁凑到面前的脸:“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云霁似是疑惑:“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寒情沉吟片刻,“龙文真君在制造恶念,你应该是发现了的。虽说恶念并不少见,但制造恶念意味着的,牵扯很广。离愔没有告诉你,我也觉得你没必要现在就知道。”
云霁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缩:“果然和魔气有关吗……”
寒情轻轻叹了口气。云霁觉得他神色变得有些奇怪,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愤恨,抑或是嘲弄。
“多余的,我现在不会告诉你的,也别想着问我。既然落华铃带你查到了龙文,那便是方向对了。”
寒情将杯中最后一点茶饮尽,站起身,回头一瞧坐着的云霁,飞快伸出手去。
“咚!”
声音格外清脆,一听就知道动手的人用了真力气。云霁捂着头,一脸不可置信:“你干什么?”
在她说话的同时,一股清凉的气息萦绕在她头上被敲的地方,仙力缓缓凝结,似乎有什么东西,
浅浅地藏在了皮肤之下。
“给你留个印,有事的话,我会来的。”寒情嬉皮笑脸,“下次需要血,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云霁瞪大眼看着顺手提起地上那个始终没醒的人,从窗上爬出,然后飞快消失的寒情。走到窗边一看,他已然消失了踪迹。
云霁四下看看,关上窗。
“怎么给他留下尾巴来了,才想盯着他些……”云霁边嘀咕边摸着额头上残留着凉意的地方,无意中瞥见梳妆台上的镜子,眉头一皱,赶紧凑过去。
就见她眉心处,多出一个小雪花。大拇指甲盖大小,白色的,并不十分明显,形状很是精致好看,给云霁本就秀丽的脸增添了几分寒凉的媚意。
但是……
这个雪花,如果她没记错,不是极北寒天的标志吗?!
把族徽印在她头上是几个意思??
云霁拿帕子一阵猛擦,又用妖力和魔气轮番去遮,累得气喘吁吁,然而——那雪花依旧欠揍地屹立在有些发红的眉心。
云霁气急败坏,到底怎么印下的,根本去不掉。这样岂不是她不论走到哪,都会被寒情知道了?
云霁疾步走到窗边,拍了拍手,立即有个鬼脸人从上面倒吊下来。
“去找江渚,让她立刻、马上、以最快速度,办我让她办的事!”
鬼脸人原地消失。云霁走回镜子前,再度瞧了许久那朵雪花。好在颜色浅,不仔细看的话其实也许能被忽略。
但是再怎么容易忽略,总归还是会被看到……
镜中映出她拿手指摩挲雪花的样子,也映出了她已经愈合,但尚有一丝痕迹,尤其是牙印的手腕。
于是再度完整地看到了雪花。而寒情那张时而嬉笑、时而乖戾的忽然轮番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云霁咬牙——那个混蛋!
等到云霁端着寒情用过的茶杯下楼,楼下四人便一眼看到,她发间多了个蓝色的眉心坠,坠子一直垂到眉心,让她的五官莫名更多出了些圣洁之色来。
霏羽瞪大了眼睛,跑到她跟前凑近了瞧:“云霁姐姐,你带这个好好看啊!”
就见云霁笑了笑,只不过霏羽已经和云霁相处了几天,多少了解一点她不同表情背后的意思。现在这个笑——莫名透出一点记仇的意思呢!
宿萤也瞧见了。不过她又看向云霁手腕……虽然袖子遮着,但她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
这半晌没注意外面,云霁突然发觉外面似乎安静了很多:“外面怎么了?刚才不还闹哄哄的?”
“刚才有一队人从街上过去了,走的时候到处赶人,其他人怕被打到,都远远避开了。”霏羽指着外面,“好大一个轿子呢。”
“什么人那么大排场?皇帝吗?”云霁疑惑。
“是龙文真君。”
云霁看向突然说话的纹凊:“你认得他?”
“帘子吹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之前在天界有过一面之缘。”纹凊撇撇嘴,“那副死人相是个人见了都能过目不忘。”
云霁回忆了一下那次入魂灼灼时见到的龙文真君,的确形容枯槁,像是活不久了的样子……等等。
云霁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她上次在凡界撞见寒情之前,在街上,好像有个人说她将有血光之灾……一个丑得要死的道士。不过她当时觉得是个疯子,没仔细看便走了。
再想到纹凊那句“是个人见了”,云霁嘴角微抽,突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这样一想,当初那个道士,看起来除了像是一只半脚入土以外,和寻常凡人似乎没什么区别,身上一点仙力的气味都没有……这就是他去除仙籍的原因吗?修为居然尽失。
“对了,你们可听到他要去……”
话还没说完,云霁再度感觉到熟悉的晕眩,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变化。
纹凊看着话说了一半,突然一动不动的云霁,诧异问霏羽:“她怎么了?”
“没事的。云霁姐姐上次也这样,突然发一会儿呆,一会儿就好了。”霏羽过去牵住她的手,慢慢领着她坐在椅子上。
……
柳月楼是裕安城中颇具盛名的烟花巷地,在芳菲楼开门迎客前,此处有裕安城最醇的酒,最好听的曲儿和最艳的姑娘,自落座裕安起就占据了最亮的风头。
秦楼楚馆,一向足够吸引各家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公子们的眼神。季家二公子季违便是其中稀松平常的一个代表。
“季公子……”楼中姑娘丝丝香肩半露,涂着丹蔻的指尖拈了一颗葡萄,送进季违口中。
季违搂着丝丝软若无骨的身子,听着她娇滴滴的声,心已然酥了半边。
丝丝见季违迷离,偏头瞅着旁边小姐妹给她使眼色,酥酥地笑:“丝丝向您打听个事儿呗,一点小事儿。”
“你说。”季违凑近了去闻姑娘身上芳香,惹得丝丝连声娇笑,让人心肝俱颤。
“楼里有个姐妹嘛,听闻您是季家公子,这不,小蹄子春心萌动,想向您打听打听,您那兄长的事体哩。”丝丝脸贴在季违胸前,却看不到季违脸色,“您就满足了她那小心思……”
季违听着听着,本来被酒气熏得迷离的脸逐渐变得铁青。
丝丝还说着,谁料突然被一把推开,“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她正委屈疑惑,抬头却看见眼前一道阴影,接着“啪”得一声,脸颊生疼。
丝丝被打得头脑嗡嗡作响,抬头泪眼朦胧地瞧季违,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混账!口口声声说痴心于我,可你还是为了季远!”季违状若癫狂,周围丝竹弹唱声戛然而止,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
“季兄弟,怎么回事啊?”旁边有季违的狐朋狗友醉醺醺地问。外边鸨母听见声响,赶紧跑进来。
“你们都只看得见季远!都看不见我!他是天才,我呢!我什么都得不到!就连你,就连你!!”季违双眼发红,全然不顾周围人各色的目光,嗓子喊得嘶哑。
“季……季兄弟,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他季远再厉害,不是也被妖孽迷得着了道吗?”旁边人赶紧拉他,“哎,你家要不叫天雪宗的人看看,街上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看不像假的。”
“是啊,被妖怪迷了可是大事,据说都会丧精神,损阳寿的。嘿,要是他完了,这季家不就是你的了?你还怕他?”
季违醉得趔趄,隐约听进几句,微微一怔,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对啊,哈哈哈对啊,他被妖怪迷了,哈哈哈哈……”
说完,甩开手就往外跑,身后人都一脸迷茫。鸨母使眼色让人记上季违的账,一旁作势踢了丝丝一脚:“贱东西,做些糊涂事情惹了季二公子不喜,还不快滚?”
后头上来几个姑娘拉起哭哭啼啼的丝丝,带到屋里去。
“我,我不过帮姐妹问了一句,他便突然发了疯打人,若不是季家大公子那名声在外,我还犯这晦气接待这个庶出的二公子!”丝丝敷着脸,痛得哎哟直叫,气得眼泪汪汪地骂。
鸨母白眼翻过去,指甲去戳丝丝脑门儿:“哎哟,你可就忍着点吧。还有啊,以后你就别招待季二公子了,他家大公子都摊上事了你还上赶着凑,该了挨打你!”
第18章 山雨
季府。
朝中对季远的弹劾已经传遍了整个裕安,季府中人自然也是都听说了。
自那之后,无论季远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旁人看着他的目光怪怪的。或是惋惜或是诧异,偶尔还会有避之不及。
“耽迷妖孽”。
其他几句,季远都能辩白几声,可唯独这个,他总不能说“虽有妖孽,却无耽迷”吧?
他也多少听过城中驻守仙门的手段,只要是妖短期去过的地方,都能被他们搜出妖气来。一旦让他们发现了灼灼,便将坐实他“耽迷妖孽”的罪名。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尽早让灼灼离开,至少在有人真的来搜查之前,去掉他身边所有与妖有关的痕迹。
季远站在自己院子门口,透过拱门,看着院中那棵开放正盛的桃花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花开得似乎比往年多了许多,也艳了几分。
花枝随风轻轻摇动,一朵桃花被吹到空中,飘飘摇摇,刚好落到他面前,被他接在手心。
季远盯着那朵桃花,花瓣还未完全盛开,娇艳含羞,小小一朵在他手心,温顺乖巧。
“哟,这不是大哥吗?”
季远正蹙眉思索,却听到背后一个大着舌头的声音。
他不回头也知道,是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季违。
季违沉迷酒色,还是庶子,彼时被季远压得抬不起头。现如今一见他受挫,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门。
心中暗骂“无耻小人”,季远回过头,冷冷淡淡问:“做什么?”
季违衣衫凌乱,脸色酡红。刚一靠近,季远便闻见他身上浓浓酒气和脂粉味,一阵反胃。
同样是女人,灼灼身上就是清甜的桃花香。天生一双桃花眼不施粉黛,很有懵懂的媚意。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灼灼,季远觉得不对,轻轻甩了甩头。
季远的反常,让季违顿时找到落井下石的基点:“你管我做什么?”
季违踉踉跄跄上前几步,摇摇晃晃搭季远肩膀,由于站不稳,几乎是重重推了他一把:“你还有什么风光的?你的丑事全裕安都传遍了!”
“我有什么丑事?”季远冷笑一声,挥开季违的手,“不过捕风捉影,倒轮得到你在这耀武扬威?”
“季远?你以为还是从前吗?现在,你和我,都一样!不,你比我更不可理喻,你被妖精迷惑,什么恶心的东西你都下得去嘴……”
季远猛然薅起他的衣领,将他重重扔在旁边墙上,面色如霜寒:“你不配指责我。”
季违本就醉酒,这样一摔,更是歪在墙上,一时半刻站不起来。
“若是父亲知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就休想再出门厮混!”
季远冷冷甩下一句,挥袖进了院子。
季违腹中翻江倒海直想吐,却也不忘朝院内大喊:“季远!你心里有鬼!你什么都不是!”
季远重重甩上房门,努力克制住气得发抖的双手。额头上冒出青筋,一向和风细雨的脸上阴冷异常。
他不近女色,一心只求官路亨通,为了求娶高阳侯的女儿,多年来他身边连丫鬟都没有。就因为这个桃花妖,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连季违都敢轻慢他了。
他什么都没说,几步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回到房里,强硬地揽在怀里,狠狠吻住,将她压在榻上,仿佛要发泄他心底所有的阴暗与欲。
灼灼发出几声惊讶的嘤咛,有点难受,但仍顺从地回应他。
……
幔帐围得严严实实,帐中光线昏暗,季远缓缓坐起,披上中衣,却感觉灼灼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他回头,看到灼灼甜蜜地望着他,慢慢地倚回去。
感觉她的脸小幅度地在他颈肩磨蹭,他的手紧了紧,问出了从初次见面便绕在他嘴边的问题。
“你喜欢我什么?”
灼灼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我同你说过了,前世你我便心意相通。我从来到凡界后便一直
在找你。”
她将手轻轻覆上季远的脸:“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季远看着倒映着他的影子的桃花眼,缓缓摇头,又问:“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的?你为什么会喜欢?”
他似乎很执拗于这个问题。
灼灼长长的睫毛缓缓颤动,她想了想,靠在季远肩上,慢慢地说。
“我的师父很厉害,而因为我本体是妖,其他人觉得我没资格当他的徒弟,所以,有些受排挤。”
季远没说话,依旧脸色沉郁,任她靠着。
“那个时候,只有你对我不一样。你对我很温柔,帮了我很多忙,所以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可后来,我搞砸了事情,你为了保护我,被罚到了凡界……”
灼灼神色有些低落,似乎触到了心中的难过,抱着季远的手更紧了一些。
季远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回答。他还是坐着,温柔地摩挲灼灼的手,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冷。
他轻舒一口气,慢慢地闭眼,对怀中的灼灼低声道:“我想喝你泡的茶,名叫‘桃雨’的那个。”
那个茶他喜欢得紧,他也尤其喜欢看灼灼为他泡茶的模样。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迫自己,忘记那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耻的念头。
……
但仍有一个人看到了季远的眼神。
云霁在季远刚开始说话的时候,看到了这段画面,首先被眼前的情状辣得不忍直视。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江渚,还有其他的青雾门人,在入魂的时候撞见这事会怎么办。
青雾,作为云岛之中接触外人最多的一个汀岛,见识最多,八卦当然也最多。
偶尔云霁去青雾汀找人,时常听见那些门人凑在一堆,偶然几句飘到她耳中,不是哪位著名仙人恩怨世仇,就是劲爆八卦。
饶是云霁,有时都会产生知道太多命不长的想法。
云霁还记得,上次落华铃让她看到的画面中,她察觉龙文真君看向灼灼的目光与季远很像,像在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