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魔气种子根植体内多年,却没有因此疯癫,恐怕也是汲虚泉的功劳。
寒情不由庆幸,然而这种情绪只是一瞬,他照着莲照教他的,扶着云霁端坐在双泉交汇处,自己在她后面坐下。
这下子沾到汲虚水的地方更多,如同针扎一般的刺痛让寒情呼吸一滞。他恐怕自己受不住,不再耽搁,运起仙力,引动平缓流动的汲虚水拍向云霁的丹田。
然而刚运气仙力,汲虚水带给他的疼痛再次加大,通过泄出的一丝仙力,从身上扩散到体内各处,如同体内放进一把刀来回剜割,从头到脚片刻不停。
寒情险些倒下,用颤抖个不停的手撑住身子,勉力调整紊乱的呼吸,极力忍住想把整潭水蒸干的愤怒欲望,想让那个没有恶念的自己出现。
然而抬眼便看到皮肤已经透出一丝黑色的云霁,她眼角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了大半张脸,连脖子上都布满黑纹,心里戾气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
寒情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手,鲜血从他嘴角流下,瞬间滴落到泉水中,顷刻间被冲散。然而他却麻木得没什么感觉,只因浑身疼痛远超过了咬着一口的力度。
“……算了。”
寒情费力地抬起手,不去管跳个不停的眼皮,再次驱动仙力,不断让汲虚泉中的灵气进入云霁体内,压制过分蓬勃的魔气。
……
云霁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很痛、很烫,无数凄厉的叫声在耳边回响。
一波又一波恶念冲击她的心神,各式各样的邪恶、怨念冲刷她的脑海。她开始沉没,意识逐渐模糊,向着那片腥红的幽暗,一点点堕入深渊。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痛苦的低吼。声音很熟悉,但她平时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这个声音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快要压抑不住了。
紧接着,云霁突然感觉丹田一阵清凉,冷冽却温柔的仙力包裹住她的心神,引导那清凉的东西,一点点缓解她的难受。
凄厉的哀鸣逐渐淡去,身体上的疼痛不见了,她听见那道声音说:
“快回来……”
……
云霁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些恍惚,看向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怔愣片刻。
“你……终于醒了!”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云霁回过头,看见寒情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只在嘴边,几乎气若游丝,唇角还沾着血迹。平时打理得风流倜傥的头发此时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头上冰玉发冠都歪到一边。
云霁一惊:“你怎么……”
刚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居然哑得吓人,然而紧接着,就被箍进了一个冰冰凉凉的怀里。
云霁呆呆地被寒情抱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受什么刺激了?
他身体凉的要命,要不是发了狠一般把她抱得生疼,她恐怕要觉得这身体已经不能被称作活人了。
想起他刚才脸的颜色,云霁只觉得心惊,不知是寒情,她从来没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脸白成那个样子,几乎到了面如金纸的程度。
仅仅抱了一小会儿,这人似乎失了全身的力气,极端粗重地呼吸,稍微退后些看云霁的脸。
云霁不知所措,寒情的眼睛布满血丝,既像是劳累过度,又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吓死我了。”
寒情慢慢低下头,埋首于她颈窝,声音中满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云霁依然一头雾水,随意瞥了一眼周围环境,诧异地眨眨眼。
这是……夭妄滩的灵泉?
她头脑空白片刻,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们解决了云微寺,然后她突然眼前发黑,好像是晕倒了……
所以,寒情是为了救她,把她带回了夭妄滩,还弄成那副样子?
云霁心中突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有点暖又有点涩,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轻轻拍了拍寒情肩膀:“喂,你……”
“先出去,我快要痛死了……”寒情放下了心,语气里又带了不太正经的笑音,只是在此刻实在有些勉强。
云霁不太明白他痛在哪里,却赶忙想扶他起来。结果自己方才苏醒,浑身也一丝力气也没有,这一扶,直接两个人双双倒在了水里。
“哎哟……”寒情身上又是一阵猛痛。好在他此时已经恢复正常,比刚才好了很多,看着摔在他身上,同样狼狈的云霁,忍不住哼哧哼哧地笑起来。
云霁看他又笑又疼,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恼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谁在那?!”
……
深夜,芳菲楼顶。
修长的黑衣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楼顶奢靡的闺房中,将房中对镜处理伤口的清禾吓了一跳。
然而片刻,清禾反应过来来人身份,先是惊喜的一声“大人”,接着想起脸上丑陋伤口,扭过脸去。
“大人来找清禾,是有要事?”
那人慢慢转身,露出手中的长刀,嘴角露出清隽但冷酷的笑意。
“你说呢?”
清禾顿时脸色煞白,跪倒在地:“……清禾任务失败,罪该万死……”
“呵。”那人冷笑一声,手中长刀在月光下转过一弧冷光。
“你对她干了什么?”
清禾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眸中露出不可思议,随后竟露出了笑。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好笑至极的东西,逐渐笑得浑身颤抖,脸上伤口被牵动,滴下狰狞的血,然而她这时不理不睬。
“大人是怪我要杀了她?大人难道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她明明是……呃!”
清禾的话被刺入心口的刀堵住,鲜血缓缓从她嘴角流下。
“不论她什么身份,”
那人轻柔地笑着,蹲下身,轻轻拭去刀尖上流下的血,伸出舌头舔了舔。
清禾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露出一丝光彩。然而紧接着,那人仿佛吃了什么脏东西,满脸嫌弃地唾了一口。
“想怎么处置她,是我的事。你从来都不配。”
他干脆利落地拔刀,从清禾身体里带出一串鲜血,如同妖冶的红花,却依然颓败得不成样子。
“大人!”清禾在他转身瞬间,凄厉地喊道,“您从来都不曾注视到我吗?我,我为了您……”
“为了我?”那人好笑地回头,“被你抓起来的那些人,和我有关系吗?”
像是懒得再看一眼,那人从窗子跃出,顷刻消失在了黑夜里。
……
云微寺毁掉的当晚,裕安城彻夜未息。大半夜空被烟尘照亮,街上到处是水龙队手忙脚乱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芳菲楼烧成了空壳。
白日里华丽热闹的高台红绸,夜里皆被火焰吞噬,化作一堆堆焦黑的枯烬。楼里的人也都没有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好在由于白日的骚乱,夜里芳菲楼并未开门,烧死的只有楼中的姑娘小厮。
而对于白日的骚乱,大多人只记得闹哄哄的一片,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印象,只觉得犹如一场幻梦,如何也记不清晰。
公西迢在检查芳菲楼废墟时,发现楼下藏着的地道,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绑着七八个衣着凌乱的年轻男子,都还活着,看到有人来,纷纷拼命挣扎呼救。
喻澄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师兄秋栾,公西迢一看,发现居然就是这些日子失踪的年轻男子,一问,都说是芳菲楼楼主的清禾绑来的,说她是个女疯子。
公西迢觉得稀奇,那些这些失踪男子的画像去了弦朔阁,宿萤仔细看了半天,突然紧皱眉头。将每张图画撕下来一点,最后拼成了一张脸。
公西迢一看就认出来,诧异地与宿萤对视。
拼出来的这张脸是……翊王的侍卫,扶青?!
第58章 水宫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云霁与寒情皆是一惊。然而紧接着,云霁就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婆婆?”
云霁撑起身子,果然看到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靠近,脸上惊喜难以掩饰。
不管她和夭妄滩众人关系怎样,涟婆婆都是她最亲的亲人,这么些日子没见到,乍一听熟悉的声音,云霁心中想念顿时涌起。
“云霁?”婆婆也立刻听出云霁的嗓音,当即声音中变多了几分难以置信。云霁便见婆婆步伐加快,忙道:“婆婆慢点,是我!”
等云霁从汲虚泉里爬出来,婆婆也走到潭边,一眼看见浑身是水的云霁,“啊呀,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快上来快上来,别冻着了!”
云霁“噗嗤”一声笑出来。婆婆总是这样,即便她早就不怕冷也不怕热了,也总是把她当做小时候那个体弱的小孩子。
刚想过这个念头,云霁只觉得鼻子痒,猛地打出一个喷嚏。
……忘了修为下降了。现在这个修为,的确还是会冷。
云霁泄气,不过这一半修为烘干衣服还是管够的。云霁扶着婆婆的手,刚想撒个娇,眼前却突然金光一闪。
她眼前闪过一个短暂的画面,婆婆正和寒情面对面坐着说话,两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只是片刻,画面就消失了。云霁怔了怔,婆婆见她突然愣了一下,担心道:“怎么啦?是不是哪不舒服?”
“噢……没有。”云霁摇头。
刚才的画面,和不久前看到灼灼季远的画面有些像……
婆婆什么时候和寒情说过话?是以前还是……
对了,寒情!
云霁这才想起来寒情也还在水潭里泡着,赶紧看过去,就见寒情正浑身湿漉漉的迈出水潭,见云霁看来,颇幽怨地看她。
——这是生气她把他忘了。
如果她没猜错,从她昏迷之后,应该就是寒情劳心劳力地想法子救她,看他刚才痛得不行的虚弱样子,估计吃了不少苦头……
云霁冲他露出一个讨饶的笑容,寒情哼了一声,一挥手把浑身弄干。
“你是……寒情帝君?”
婆婆当然早就看见水潭里还有一个人,只是方才他泡的狼狈,一时没想起来是谁,这会儿总算认出来了。
“涟婆婆。”寒情也没有架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婆婆,您认识他?”云霁问。
之前离愔把她带走时,云霁猜测是他早和婆婆通过气,可这其中又有寒情什么事?
“之前就是他来找我,说要想办法把你带走的。”涟婆婆道。
云霁睁大眼睛看着寒情。
所以……之前在夭妄滩那一出,是寒情和离愔一起搞出来的?难怪寒情后来会拿着落华铃去找她。
想到这,云霁眯起眼看寒情。
合作就合作,当初把落华铃直接给她不就完了,还整那么一出。
寒情一眼明白云霁眼神的意思,默默望天,谁知道他会突然把她的血吃进嘴里。
涟婆婆来回看着两人眼神交流,眼中淡淡笑意浮现,拍了拍云霁的手:“这地方阴冷,回家里说话吧。”
云霁点头,挽着婆婆的手,另一手一把拽住寒情的袖子。
虽然她知道寒情脸皮够厚,绝对会很自觉地跟着她回家……但他刚才脸色那么差,万一半路摔着落单迷路了呢!
……
涟婆婆显然在外面就看出云霁寒情的脸色都很差,一进屋就一人塞了一杯热茶。
刚才不觉得,回屋子乍一放松,云霁全身立刻从骨头缝里溢出虚弱疲惫感,还有点头晕想吐。
看她满脸难受,婆婆立刻把她赶回房间里躺着休息。云霁拗不过她,也的确难受得紧,就干脆从善如流。
相比之下寒情好得多,只是猛地疼了一阵,没缓过来,走了一路已经舒服多了。
云霁一离开,寒情脸色立即不像刚才那样轻松活泼。握着茶杯沉思什么,一听楼上传来动静,转过头。
婆婆瞧见寒情神色,心中了然,慢慢坐到他对面:“你有话要问我?”
寒情犹豫片刻,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我想问……关于您捡到云霁的事。”
婆婆一愣。
寒情忙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对她的身世有些困惑,上次来时,听您说云霁是您捡回家收养的,所以想从您这得到点信。”
婆婆摆手,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云霁怎么了?为什么身子那么虚弱?”
寒情一听这语气,心中一凛,顿时有了些面对兴师问罪时的心虚:“是……云霁被人算计下了毒……”
“下毒?”婆婆吓了一跳,高声道。
就算面对天君也一向理直气壮的寒情,现在栽在这个手无寸铁的老婆婆面前,他更加心虚道:“应是与魔气有关,对方想法子激发了云霁的魔气,云霁受不住,所以才……”
婆婆皱眉思索着什么。
寒情咽了口唾沫:“都是我的疏忽,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请您放心。”
婆婆看了眼如坐针毡的寒情,缓缓道:“之前你们在灵泉那里,是你在给云霁祛毒吧?”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寒情点了点头。
婆婆叹了口气:“这怪不得你。你弄那么狼狈,应该也是为了云霁吧,老婆子在这谢过了。”
“不必不必,这是我该做的。”寒情忙摇头
婆婆一听,似笑非笑道:“哪有什么该不该的。”
寒情自知说话欠妥,嗯啊两下最后决定闭上嘴。
“关于云霁,”婆婆想了想,回房取了什么东西,放在面前案几上,“这是我捡到云霁时,她身上的襁褓。”
寒情小心翼翼地拿起,是很舒服的料子,而且在仙界颇为名贵……但也没什么特点,只要有些家底,是很容易买到的东西。
“我那天去山里药田,想着看看能不能找些野草药,就在山里逛了逛,然后远远就听见有小孩子哭声,一听就是很小的孩子。”
婆婆道:“然后,我就在悬崖下看到了云霁。小小一个,趴在一块石头上,靠着崖壁,眼看着就要被冲到海里了,我赶紧下山,谢天谢地那天是退潮,等我爬到山下的时候,她还在,只是浑身湿漉漉的,还在发烧。我就把她捡回家,想看看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可惜她身上除了这个襁褓,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名字。”
大概是很少和别人聊起这些,婆婆细细碎碎地说着,脸上满是怀念。
“没有身份没有名字……”寒情皱眉,“那您是在哪天捡到的她?您……听没听说过从极渊小公主的周岁宴?”
婆婆有些迷惑:“夭妄滩与世隔绝,从未听过外面的事,周岁宴我不知道。捡到她的日子……是个月初,那阵子冥海上突然下了三四天的暴雨,很不寻常,我捡到她的那天刚好是雨停,就给她起名叫云霁。”
听到婆婆不知道从极渊周岁宴,寒情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