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云霁讲过,婆婆捡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就一两岁,所以就从捡到她那年起,往前推了一年作为她的年岁。
溟族那个被朱湄抢走的小公主失踪是正好是周岁,与云霁年纪相同。
而溟帝沧壬在女儿不见后,担心气愤导致仙力爆发,在击败闯入从极渊捣乱的乌合之众后,疯了一样地在冥海周围找了几天几夜,造成冥海上空泼天大雨,但凡靠近冥海的仙域全都能感受到。
那么涟婆婆捡到云霁的日子,应当就是那几天了。
然而……
看寒情紧皱着眉,婆婆心里也有数:“莫非是云霁的身世……有什么特别之处?”
寒情抬头看婆婆,就见婆婆摇了摇头:“从她稍微长大些就能看出来,不论从哪个方面,云霁都和夭妄滩上其他孩子不一样,更聪明、更漂亮、更有天赋,也更有主见。”
接着婆婆有些迟疑地道:“你说的从极渊小公主……是溟帝的孩子吗?”
寒情一愣:“婆婆知道溟帝?”
“夭妄滩是在归墟一役后与世隔绝的,我当然知道溟帝。如今几大仙域的掌舵人,我也都知道。”婆婆点头,“你是怀疑……云霁和溟帝有关系?”
寒情迟疑片刻:“溟帝的小女儿多年前失踪,刚巧是您捡到云霁的那几天。”
“哦……”婆婆了然地点头,“可是云霁没有溟族仙力,还身带魔气。”
这也正是寒情疑惑的地方。云霁算是个妖仙,半妖半仙,且只有妖力。然而溟帝与溟后皆是仙身,当年溟族小公主更是萦绕着仙蕴出生。从体质上看,和云霁完全不同。
其次,寒情和溟帝沧壬一家子都熟悉,很难说云霁和他们长得像不像,说像也可以,不像也可以。
最重要的一点,寒情清楚,当年溟族小公主是和从极渊神物“水宫鳞”一同失踪的。水宫鳞是溟族老祖的仙器,多年来没找到合适的主人,却在那位小公主刚出生时有了反应。
水宫鳞平常样子就是镶嵌着一块奇异鳞片的额坠。寒情见过画像。而寒情开始怀疑云霁身世的来由,就是那日云霁额坠歪斜,寒情恍惚一眼,竟然觉得……
如果换成水宫鳞,大概会合适得多。
水宫鳞作为溟族神物,地位与蓬莱仙岛的祥瑞珠、涂山的三生锁相当,,关乎从极渊气运,牵扯甚广,若是太久没有归位,恐怕会对从极渊和溟族产生严重后果。溟帝这些年除了找女儿,同时也在寻找失踪的水宫鳞。
可惜这么多年,一个也没能找到。
溟族小公主身上没有信物。而出于慎之又慎的心态,直到周岁宴时候沧壬都没决定好小公主的名字,云霁的名字又是婆婆起的……
但离愔的卦文中最后一句是“水宫无道”。
如果“水宫”就是水宫鳞,那么云霁最后一定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那么“无道”又是什么……
寒情思忖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果。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婆婆道:“婆婆,之后……可否让能让我带云霁去极北寒天休养?”
第59章 极北
云霁体内魔气这才被压制下去,还在蠢蠢欲动,浅眠中来回做那几个混乱的梦,未曾有几个时辰便睡不着了。
不过身上的虚弱减弱很多,妖力渐渐恢复。而且让她惊讶的是,没有大半魔气的挤占,她的妖力修为竟然不断地缓慢增长,照这个趋势下去,兴许等魔气彻底消融时,她的修为也能有最盛时的十之七八。
云霁松了口气,未来危机四伏,还是自身有些修为才足以自保。
似是察觉到她醒了,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云霁应了一声,房门便被推开,是寒情。
“你还痛吗?”云霁看他脸色没那么白了,但仍是有些肃然,不像是轻松的样子。
寒情一愣,表情松了松,眼底有笑意流露:“早就不痛了。担心我?”
语气倒是和平时没差。
云霁放心不少,嘴上却不表露:“是,你要是不小心死了,我可就麻烦了。”
本以为他还要插科打诨或是装几句可怜,然而寒情只是回手带上房门,又是几分严肃地看向云霁:“一会儿随我去极北寒天。”
云霁:“啊?”
“你还需要休养,这里不安全,我是硬闯进来的,天君得知消息随时会派人过来。”
“那回凡界?”
寒情撇嘴:“凡界那边一团乱,哪有让你休养的机会。何况那里环境不适合。”
其实云霁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休养的,凡界那边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失魂者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样。
“不用……”
“必须要!”寒情把她推回床榻上坐着,自己站在她面前,神情又严肃回了刚进来的样子。
云霁眨眨眼,觉得寒情好像从她醒过来之后就有些怪怪的,现在更怪了。
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虽然寒情语气重了些,但毕竟他为了救她费了好大力气,弄成那副狼狈样子,云霁此刻提不起半分要跟他生气的意思,只顺着他说:“休养就休养……但为什么是极北寒天?那是你的……”
看云霁语气软下来,寒情脑海里正叫嚣着的寒猫猫立刻被压制下去,半蹲下来,让她更轻松地看着他的脸。
“天君知道我闯了夭妄滩,肯定不久就要叫我上天界问话。我只有正大光明回极北寒天,才能尽可能打消天君疑虑。况且,天君不能随意派人闯那么大一方仙域,你在那里,我才放心。”
云霁面露难色。
理是那么个理,可是一想到极北寒天是寒情执掌的仙域,她心里就觉得怪怪的。这和弦朔阁对面的雪园可不一样,可能还有寒情的亲人长辈……
以及过去出于对身份的保密,她从来是尽可能少去直接和这些仙域打交道。
见云霁不答应,寒情有些焦急:“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若你不在我能确保你安危的地方,我……会担心。”
云霁心里被猛戳了一下。
寒情此时半蹲在她面前,仪表整理过了,只是漏了额上一缕头发,耷拉在脸颊边。眉头皱着,嘴角因为担心而有些向下。
他说担心时的声音很轻很低,眼睛不是平时嬉笑时那般潋滟,却更显得幽深,一方深潭坠下去,被其中清冽却温柔的水波丝丝缠住,不忍挣脱。
云霁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好。”
寒情松了口气:“天色不早了,极北寒天离这远,你收拾收拾,马上就走。”
见他退出房间,云霁脸上一阵懊恼。
他那张脸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极北寒天去就去了,可若以后他再拿这幅样子求她什么事……
完全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
东西都放在储物仙器里,本来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云霁下楼,见婆婆已经准备好了送他们离开,狠狠剐了寒情一眼。
这已经是第二次寒情联合婆婆把她卖了。婆婆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寒情……该瞪就得瞪!
寒情一瞧云霁眼神,飞快明白她什么意思,灿烂地一笑。
云霁:……真,真好看。
别过婆婆,二人动身去极北寒天。
极北寒天临近冥海最北端,与涂山相接。常年千里冰雪覆盖,风物与别地大有不同。
虽说出了个上天入地的寒情,但极北寒天在归墟一役中受到波及不小,和沉笙执掌的昆仑相似,在寒情辈分之上的强者皆已陨落,唯一的门面就是这个帝君。不如涂山那般式微,却也远不似蓬莱那般强盛。再加上气候不合,极北寒天的子民大多固守自家仙域,比较低调。
寒情说要正大光明地回极北寒天,他的确做到了。
厚厚的雪面突然倒映刺眼的银光,随后排场极大地刮起一阵夹雪的风,房屋中遍及四处的旗子“呼啦”一下迎风招展,不知从哪里传来各式各样的号角声,整齐划一的“呜呜”高鸣,里面夹杂山中传出的兽吼。紧接着,外围的守卫率先看见寒情,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冰雕器具高声呼喊,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炷香,所有极北寒天的子民都知道他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雪见雪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小主人——回来了。
“走吧。”寒情面色坦然,拉着云霁便走。
而一向来去如风静悄悄的云霁,默默提了提斗篷,遮住半张脸。
正大光明……需要光明到震耳欲聋闪瞎眼吗?
一走到这片冰天雪地上,寒情似乎放松不少。带着云霁穿过街道,街边站了不少听到动静来围观的人。
云霁有点不习惯踩雪,于是寒情走得很慢。这下子倒是更方便她看极北寒天的环境。
不少穿着厚厚棉袄的寒族人站在一座又一座低矮的砖房中间,砖房大多漆成白色,人站在旁边,皮肤都白皙得很。身上棉袄也是白色,小孩子的衣服上还有雪兔毛雪狐毛装饰。放眼看去,只觉得茫茫一片白,一眼看不出哪里是雪、屋子还是人。
云霁披着寒情的白色斗篷,看了看旁边一身霜色的寒情,看来白色在极北寒天深得钟爱。
那些寒族子民本来听到寒情回来,都兴冲冲地到街上迎接,然而一见他旁边有个云霁,纷纷止步,隔了段距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害羞。”怕云霁误会,寒情低声解释道。
大概害羞是寒族人的某种天性,寒情则是其中的串种。一路上都没有人上前来搭话,直到寒情停在一座庄子门前。
那里早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一见寒情走近,都围了过来。
“小情,可有些阵子没回来了啊。”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子笑着道。
有阵子没回来?
云霁一怔,就在不久前,寒情还跟她说回极北寒天有事,离开了好几天。
如果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是有阵子,那按照寒情几个月甚至个把年四处乱跑的习惯,岂不是该叫几辈子不回?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三界对“有阵子”的概念应该都差不多。这女子显然是无心之言,那么既然如此,就是寒情上次离开,并没有回极北寒天。
云霁莫名,这个干嘛要说假话?难不成他去了什么地方是不能说的?
寒情丝毫没察觉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馅,笑笑对云霁道:“这是我五婶,雪锦。”
云霁一听便知:“原来是雪锦上仙。”
寒情又介绍了其他几个亲戚,都是目前极北寒天还算有些名气的仙者,估计平日里事务就是丢给这几位代劳的。介绍完寒情才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我带她回来休养几日,你们叫她云霁就好。”
几人明显愣了愣:“噢……既然是小情的朋友,云霁……姑娘随意就好。”
一听便知道是听过她魔尊的名字,云霁也不奇怪,只是笑了笑就没再说话。
看寒情的态度,似乎并不与这几位长辈多么熟稔,那她就更无所谓了。
“雪园一直给你打扫着,直接住就行。”雪锦道。
“谢了五婶,那我们就先进去了。”寒情点点头,拉着云霁进了园门。
云霁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忧心忡忡的几人,问寒情:“你和他们关系不好吗?”
寒情道:“不熟而已,我幼时不常在极北寒天,照顾我的也不是他们。”
云霁刚想问他在哪里长大,却看见了这个雪园中的景致,微微一愣,才明白凡界的雪园几乎就是照着这个模子造的。
“极北寒天的屋子,要么是你刚才看见的砖屋,要么是冰屋冰殿。不过我不太喜欢,就造成这样。”寒情道。
这么一看才发现,其实这园子的景致与凡界的庄园也并不相同,云霁没见过这种风格,却莫名觉得有些亲切,一砖一瓦恰到好处,很是喜欢。
寒情给她选了一座独院,宽宽敞敞,各式状似冰雪的植物错落有致,滴雪垂冰,见之便觉得闲适慵懒。
云霁很是满意,觉得寒情愈发称心。
然而没过一会儿,方才在门口的雪锦就进来找寒情,说收了天君的信儿,让他去天界一趟。
云霁瞧寒情一眼,这才几个时辰,天君竟把他盯得这么紧。
“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寒情冲她笑笑,动身去天界。
云霁自己披着斗篷在雪园里乱转。极北寒天的冷果然名不虚传,即便她有妖力护身,却仍能明显感到冷意,披着斗篷才舒坦。
不知天君会问寒情什么,知不知道寒情闯入夭妄滩的时候带着她。
天君派人守着夭妄滩,自然是为了提防她跑回去,可见绝对还没灭了要抓她的心思。
过去她从未想过天君为何抓她,如今对魔气有了些了解,加上在凡界的所见所闻,云霁猜测,一定与那些暗中收集恶念的势力有关。
连天君都如此小心的势力……
云霁想得头疼,猛地仰头决定休息休息,却突然有所察觉,看向雪园后面一望无际的冰山。
她皱起眉,不确定地看着那边。
她刚才好像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让她很不舒服。
第60章 天君
云气飘渺,仙乐奏闻,白鹤齐鸣,五彩斑斓的飞檐如云丝般高高扬起,仙风道骨的仙人或是灵韵清绝的仙子穿梭于云间,偶有天兵列队经过,秩序井然。
凌驾与所有界域之上,高邈端庄,仅仅是吸得一丝灵气便能让人露出沉迷陶醉之状,洁白辉煌的殿宇堂皇见矗于天际,似是只配得永不触及的仰望。
几个来到天门外的仙人习惯性地对门内遥遥一拜,寒情从来不在此列,他像是混不在意云中光辉灿烂的坤虹殿,也不觉得这三界最纯净的仙气灵韵多稀罕。
几名仙人看着寒情大步进入天门的背影,出于修养口上不说,心里却纷纷生出些轻视与担忧之意。
轻视整天没个正型的寒情,担忧有如此帝君的三界的未来。
反正天道选的是他,有如此的幸运自然要承受更严格的期望与批判——几名仙人如是想。
寒情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些人是什么眼神,这刚好正中他下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寒情清楚,天君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进了天门,寒情先是跑去流霞阁会了几个酒友,又去百锦园同几个认识的仙娥叙旧,接着到怀虚宫顺了两颗仙丹,最后才溜溜达达上到天君所在的坤虹殿。
门口站了一个银甲男子,款式和天道卫的银甲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繁复,而且没带头甲,露出总是板着的脸。长相绝对算得上英俊,只是由于常年皱眉,眉心已经有了一道竖线,瞧上去比寒情沧桑不少,周身掺杂了上位者与服从者的两种矛盾气质。
“四弟!你怎么才来!”
那男子一见寒情,就赶紧皱着眉过来:“早就见你进了天门,难道不该立刻来见天君吗?贪玩懒散也就罢了,怎么好把礼数也丢了!”
这熟悉的责备,一听就是熟练得紧,恐怕千八百次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