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被惊得额角跳动,然而面前画面再次让她头晕目眩,破风声接连想起,她能够看清的只有一片白色衣襟,以及偶尔出现在实现中的黑色血液。
阴风猎猎,嘶鸣与剑啸渐次交错,任何一方都与彼此互不相容。
鬼叫声越发凄厉,一道略显熟悉的剑光划过,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天光大亮。
视角升入高空,云霁看到了下面的岛屿,祥瑞仙光笼罩,青鸾火凤穿梭其中。
是蓬莱仙岛。
如今的蓬莱仙岛之下,是被镇压的幽都。
所以这个东西是宿逢从幽都抢来的?
云霁猛地眨眼,画面骤而散去。接着看到寒情一步踏出,黑色浓雾突然从地面升起向寒情笼罩而去,似有饮血啖肉之势。
但见寒情随意一瞥,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手掌径直抓向那团黑雾,一捏一放,黑雾顷刻消散。
“鬼族阴气而已,敢与魔争威。”
寒情冷笑一声,踏步向中央冰台。
熟悉的不适出现,云霁摩挲着指尖散出的些许魔气,突然想起在天雪山的这段日子,从来没有感受过恶念魔气一类的东西。
看来垢念的触手尚未伸到这里。
云霁随意赶开闻到她的气息聚拢过来的阴气,走到冰台前,径直打开盒子。
预想中的机关没有出现,盒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卷轴和一个黑色的圆盘。
那圆盘是何物尚不明晰,只看上去与罗盘类似,却没有指针。寒情拿起卷轴,因放在石盒中,且这里寒冷,卷轴完好如新。
寒情扫了两眼,神情从原本平静变得严肃。
云霁凑到他旁边,拿过卷轴另一侧。卷轴上字迹熟悉,应当是宿逢的手记,字句称得上简明扼要,但仍旧写了不少字。
云霁快速看完卷轴上内容,明白寒情为何那副神色。
这的确不是小事,也的确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归墟一役后鬼族余孽被镇压在蓬莱仙岛之下的幽都,多年杳无音讯。但纵使气血大伤,既然鬼族曾有过征伐三界的野心,只要余火未熄,放任自流,定有卷土重来之日。
宿逢在卷轴中所记的,便是当年鬼王傕乌的女儿,如今的小鬼王昧玄,长大后统领鬼族,意图冲破镇压、颠覆三界的筹谋。
卷轴中写道,由于挚友离愔人鬼混血的身世,宿逢一向对鬼族之事多有关注。某年他们在蓬莱仙岛附近的一处山村中找到一块名叫“鬼门盘”的法器。机缘巧合之下,竟借助鬼门盘进入了不为人知的鬼界幽都。
宿逢略去他们离开幽都的经过,但他写道,鬼门盘能够打开幽都的大门,小鬼王昧玄不惜一切代价都会想要得到鬼门盘。此后过了些时日,宿逢遭到多次追杀,目的皆是鬼门盘。
暗杀者中,偶尔会出现鬼族人的身影。于是他猜测,封印大阵也许有所松动,让一小部分鬼族人从幽都离开躲藏在三界之中。宿逢猜测,这一系列的发现,也许意味着有幽都之外的人在与昧玄同谋。
此时宿逢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仙,鬼门盘在他手中并不安全。宿逢曾想过去天界禀告天君。然而宿逢与红颜曳蝶皆是凡人飞升的散仙,与各路仙人交集甚少。离愔身份特殊,更是一贯疏离。
当年的他们并不似如今离愔那般份量,在天君眼中,仅仅是无名小卒而已。事关幽都大阵,他们无人作保,离愔又有鬼族血脉,天君并未相信他们,只是收走了鬼门盘,便让他们离开了坤虹殿。
后来,鬼族果然□□。昧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得到了鬼门盘。
然而鬼门盘只能将幽都之门打开,却无法接触鬼族的镇压。正因如此,始终注视这里的宿逢夫妇与离愔一马当先。夺回了鬼门盘,并借助紧随其后的蓬莱仙岛之力,重新关闭幽都大门。
宿逢此后写道,鬼族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意识到将鬼门盘放在天族并不保险。
此时宿逢与妻子曳蝶已经成亲,他们疲于奔波,于是来到凡界,找到天雪山这样一方宝地。在隐居的同时,继续研究幽都镇压与鬼门之事。
鬼门盘也是在那时,被放置在这里。
宿逢最后叮嘱,若他不在,有人来到这里看到了石盒中的东西,千万记得,不能让其落入鬼族手中。
“我想起宿逢是谁了。”
看完最后一个字,寒情突然道。
云霁转头看他。
“我曾听说过,离愔刚刚成名之时,与一对伉俪散仙一道,如游侠一般穿梭三界,不仅仅是鬼族之事,基本上哪里有难,他们便往哪里去。算是仙神中的异类。”
寒情指了指卷轴:“鬼族那段里面有写,他们的确消失了一阵子,或许如他所说,是疲于奔忙。那段时间,只有离愔还在外活动。没过多少日子就复出了,但是再后来……”
云霁皱眉:“难道……”
“他们失踪了。”寒情思忖,“我不曾听说他们去往何处。想想宿逢夫妇失踪的时间,应当就是宿萤出生不久之后……”
云霁明白他的意思。
宿萤从未提过她的父母。众所周知,宿萤自幼便是由离愔抚养长大。以离愔与宿逢曳蝶的关系,若他们还活着,没什么理由宿萤对父母毫无印象。
宿逢和曳蝶,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结合卷轴中的内容,他们极有可能死于鬼族的暗杀。
不过宿逢不是目前的首要之事,云霁的目光更多投向石盒中的另一个东西,那块黑色圆盘。
圆盘看不出材质,似铁似石,迎着微弱光线,能够瞧见上面大大小小的斑驳划痕,想来都是在争夺的过程中留下的。
仔细看看,那圆盘上细密地雕刻着许许多多诡谲复杂的图案,反复辨认,能够看出隐约门的形状,以及不计其数阴森癫狂的鬼脸。鬼脸构成一个圆环,将门围绕其中。
云霁握着卷轴,寒情便伸手拿起了鬼门盘。
“噗——”
就在寒情将鬼门盘从石盒中抬起的瞬间,细小的机括声在两人放松警惕的地方响起,突然一阵褐色雾气从晶莹剔透的冰台喷出,分毫不差地喷了正在取鬼门盘的寒情一脸。
寒情一把将云霁推开。金线与魔气一并喷出,重重击打在冰台之上,冰台瞬时垮塌,碎成一地冰渣。
雾气止息,云霁立刻去看寒情,但见他面色发白,向后一仰,躺倒在地。
“咣!”鬼门盘从寒情手中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云霁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第77章 亲吻
这是云霁第一次在把脉的时候完全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于是她连按几次都没能看出寒情到底是什么脉象,中了什么毒,活着还是死了。二话不说先施针稳住他的心脉,直到明显看到他胸口尚有起伏,才再次找到自己的呼吸。
她看了看寒情的脸,没有残留下任何雾气中的东西,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痛苦神色,甚至连脉象都只像是睡着了。
她轻轻摸了摸寒情的脸,除去手感不错之外,光滑洁净,没有异物残留。脸上没有青紫或是别的颜色,一切正常。
云霁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
冷静下来细想,这机关显然是宿逢留下来的。他前面设了那么多道关卡,层层筛选让他们看到了卷轴与鬼门盘,若此时再整什么致命的毒雾,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但寒情为什么倒地不起?
难道东西入口了?没被咽下?
她毫不犹豫去扒他的嘴,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牙关像是生锈似的。按了几下人中,依然没有反应。
他那张脸云霁还是挺喜欢的,要是硬掰破相就不好了。
云霁思索着,习惯性取出几根针在手中转圈。
针风在寒情脸边来回剐蹭,却甚是娴熟的不会碰上。
寒情手心渐渐渗出一层薄汗,脖子也悄然泛出热意。
只不过云霁如今全部心思都在雾气上,对此浑然未觉。
快速想了想,不知究竟是什么还是不要贸然施针。云霁保持跪坐姿势,再度凑近了寒情的脸,手指意外碰到了他的脖子。
“诶?怎么出汗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看到寒情睁开的眼睛,仅仅一瞥,那其中流转的目光仿佛比天雪山顶最洁净的雪更加透亮,昳丽到不真切。
下一刻,他轻轻抬起头,吻住了她。
温凉的唇触到再加深的短暂过程,云霁顿时懵掉的脑袋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毒没入口,放心。
然而紧接着,这个安定但煞风景的想法就被寒情轻轻按在她后脑勺的手驱赶到三界间随便一丝云霞之外。
他伸出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云霁的姿势逐渐从跪坐变成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口。
急促的呼吸交错在这片冰冷的暗室燃烧,方才落入水中沾湿的衣料还未干透,被二人身体散发的热气点燃,氤氲淡淡暧昧的潮湿。
云霁的手指渐渐扣紧了寒情的锁骨,感受他温柔中透着一丝青涩,在她唇齿间肆意妄为地舔舐。
这个冰室将每一寸声音放大,包括唇齿摩擦间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
云霁慢慢退开半寸距离,看着完好无损、嘴唇水光润泽的寒情。
这么近的距离,她清晰能够看到寒情纤长浓密的睫毛,他看着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里面仿佛容纳了汪洋,火热的海水将她包裹,翻起惊涛骇浪。
他的神色比这两日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就好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你……”
话一出口,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寒情突然露出了他这两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坐起身,把她轻轻按入怀中,再次低下头,将吻印在她已经变得柔美娇艳的唇上。
……
“所以你没事?”第三次从拥吻中抬头,云霁伸手挡住他再欲靠近的唇,终于问出了这个紧要的问题。
寒情在她指尖一吻,点点头:“没事。”
云霁微怔,然后眼睛一瞪:“你刚才唬我?”
“没有,没有。”尽管此时云霁的眼神毫无威慑,只有眸光流转中的明媚万种,寒情依旧保有十足的求生欲,“的确是晕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清醒了。”
“有没有哪里感觉异常?和平时不一样?”
云霁握住他的脉搏,除了因为一些暧昧旖旎的缘故快了些,和平时并无差别。
“我没感觉。你若是不放心,回头我向离愔问问那雾气。宿逢是光明磊落之人,耍阴招害人应是不会的。”寒情由她拽着手腕,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
“从进山起便是各种陷阱,这叫什么磊落。”
云霁嘀咕一声,从他身上起来,捡起被冷落许久、随意扔在地上的鬼门盘,又拿起卷轴:“顾遇要守的应当就是这两样东西,既然……有人知道了这里,再放在这里,恐怕不安全。”
寒情脸上因她的离开闪过一丝失望,只不过比起原有的喜悦实在不值一提,且随风消散。
他低头不知餍足地舔了舔嘴唇,抬头时已是正色:“鬼族事关重大。算算日子,从宿逢上次阻止鬼族卷土重来起,已过去两千年之久,恐怕足够他们再筹谋一次了。”
二人一致决定将鬼门盘和卷轴带走,至少先给宿萤与离愔看看,再考虑下一步处置。
鬼门盘和卷轴被收起的瞬间,冰室的另一边被凭空划开一道小门,从外面投进清透的光亮。
与此同时,被迫沉寂许久的仙力与妖力再度奔涌在丹田经脉之中。
云霁感慨宿逢与曳蝶阵法的出神入化,与寒情一道穿过小门。这又是一条新的地道,两侧围着的不再是冰壁,而是绘满了各色壁画的石壁。
从云霁的方向走过,壁画的顺序是反的。饶是如此,看过卷轴的二人也能轻易明白,壁画上画的正是宿逢从找到鬼门盘,再到后来阻止鬼族的经过。
不同的是壁画上多了许多细节。宿逢离开幽都后再见到小鬼王昧玄,她的身边多了一道红色的人影;幽都中的鬼兵周身,有浓浓的黑气笼罩。
一看到那黑气,云霁顿时直觉,那黑气指的就是魔气。
“有垢念参与。”寒情低声道。
壁画不算多,在看到第一幅找到鬼门盘的壁画时,地道也到达了起点位置。
只不过让云霁和寒情投注视线的,既不是第一幅壁画,也不是隐藏在雪中的出口。而是——
“萧瑕?!”
灰头土脸的少年倚在墙根处,紧闭着双眼,脸色发青。
云霁握住他的手腕,片刻后重重松了口气。
“只是昏过去了,这里太冷,有些寒气入体,没有大碍。”
寒情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别的痕迹:“他怎会在这里?”
然而还未等云霁回答,出口再度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像是脚步声。
对视一眼,云霁将萧瑕护在身后,寒情眸光一闪,整个人的气息仿佛融进了积雪,转瞬间,所有雪花悄然转向了出口。
声音越来越近,那人大概察觉到了这里有人,顿时脚步轻盈,轻易便足有踏雪无痕之势。
双方谨慎提防,直到那人的身影彻底出现在出口,缥缈的白衣被洞口的微风掀起,卷挟几朵本在虎视眈眈的雪花。
云霁一愣,来人实在让她始料未及,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来人同样一眼看到了地道中的三个人,秀气的眼睛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你们?”
“宿萤?”云霁讶道。
……
宿萤答应齐飏暂时留在天雪宗后,先用传讯灵宝给云霁递了喻澄的消息。
接下来,便要设法寻找天雪宗门人之中隐藏的毒瘤。
刚巧,这几日正是天雪宗的论剑大会。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皆要上论剑台比试,以决出最新的弟子排行,作为继续用功的勉力。
宿萤跟着齐飏到论剑台时,台上正有弟子比试,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天雪宗弟子。除此之外,丘山楼楼主万泗、云间楼楼主卿照儿、天掷楼楼主伯流也都在看台上,观阅弟子们的比试。
宿萤看向台上。论剑台上两个比试的弟子,应当在所有弟子中处于中游,剑招勉强有形,实却差了许多。
如今天雪宗弟子,比起之前似乎差了一些。
见宿萤看着论剑台,齐飏突然笑道:“要不……你帮忙指点弟子们一二?”
宿萤莫名其妙地看向齐飏。
齐飏深深叹了口气:“如今天雪宗规模大了,教习们总有教不过来的时候,很多基础都很一般。哎,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们这代远不如师父他们,无法让弟子见识天雪宗功法的真容,惭愧啊惭愧……”
完全不给宿萤回话的机会,齐飏声情并茂,差一点就要声泪俱下了:“过去飞升的老祖们斩除凡尘挂碍,百八十年也不回来一趟。别看如今天雪宗声势浩大,传承却一代不如一代,当初我怎么也没想到,天雪宗竟要断在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