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飏感慨之时,就听旁边卿照儿喃喃道。
万泗同样从这一剑中得了好处,胡子动了动,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的确唯有这样的剑,才配称之为真正的“天雪剑”。
齐飏顷刻间站到燕不寻旁边,伸手接住燕不寻落在场外的剑,递还给他,接着看向台下众多弟子。
“都看到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天雪剑!”
包括盛芳菲等在内,众弟子都露出不解之色。
这才是真正的……那他们之前修的是什么?
“天雪剑,便是天雪宗的剑。天雪宗倚仗天雪山气脉而生,感悟天地风雪开化,天雪剑同样如此。”
“方才宿萤上仙出剑,你们可看到了什么?”
众弟子纷纷点头。宿萤出剑之时,仿若天地风雪皆聚于她一剑,天地灵气虽她剑风而动,她置身风雪之中,仿佛就是风雪本人。
世人皆知,天雪山的风雪与别处不同。
不仅仅是由于气脉缘故格外灵气四溢,而且天雪山的风更冷更傲,雪更纯更清。
盛芳菲等几名弟子露出思忖之色。
他们修习天雪功法多年,自认各自有些心得,却从未想过过天雪功法的来源。
以及最初诞生的天雪功法,应当是如何意境。
齐飏微微点头:“等你们明白了何为天雪之风雪,也就能将天雪功法修至大成。彼时,仙界凡界,天地何处无天雪?”
“天雪宗被锁的不是登仙门,碎的不是誓天石,而是功法的传承。”
“若我们天雪门人自己都忘了功法是何等风华,又谈何飞升不飞升。”
一时静默无声,齐飏没等有人反驳,接着便道:
“诸位皆知,天雪剑是我天雪宗老祖与另一人共同创制。然而在百年前,曾有人对当时的天雪功法作出改良,此人便是宿萤上仙的师父,离愔上神。”
即便是卿照儿、万泗等楼主,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他们此前也并不知此事。
宿萤面色平静。
在离愔带着她住在天雪后山的那段日子,离愔的确改良了天雪功法,完善了天雪三十六剑式,以及将“千山尽”改成了几个简单的剑招,并入天雪剑。
虽然不知道离愔为何这样做,但离愔当时说过这些只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宿萤便也这样认为。
“离愔上神高瞻远瞩,察觉天雪传承有异,作出改良。且为天雪宗疏通气脉,开凿沥剑池,这才有天雪宗如今繁荣之势。”
……
遥远的恨逢岛上,离愔突然久违地觉得鼻子有些痒。
他微微皱眉,干脆利落用仙力堵住了鼻子。
这种感觉……好像哪个久违的朋友又说起他那一本正经的马屁了。宿萤有给他消息,她去了天雪宗。
天雪宗、天雪山,久违的地方……
仅仅闪过这个念头,离愔继续将注意放在眼前卜卦。
卦象指向东方海上,渐渐涌起一抹黑色,紫气退避,瑞声暂歇,晦暗战火纷飞,首位气运黯淡,又有一黯淡许久的气运有复苏之相。
“蓬莱仙岛……”离愔眼睫垂下,一手将占卜之物收起,原地人影无踪。
……
被齐飏唬得五迷三道,半晌才有人想起方才宿萤与齐飏口中的剑招。
“千山尽?”夏昆明怔愣原地。他在师父死后,听过许多次这个名字,说他师父就是死于这一招。
虽然以他的眼力,当然看不出来宿萤这招究竟是不是杀死他师父的千山尽。但他多少能够有些感觉,他师父伤口留下的痕迹,比起宿萤这招……差得太远!
招数精妙与否他看不出,但剑意中的锋锐与冷傲差别实在太大。杀死他师父的人,远远没有宿萤这样卷集风雪、贯穿天地的剑意。
台上,燕不寻等齐飏把话说完,才看向宿萤:“前辈的剑,为何而出?”
他想知道,为何种目的而出的剑,才能有那样的剑意。
盛芳菲等弟子同样想要知道,纷纷抬头等待宿萤回答。
宿萤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青年,对他炽热的目光露出几许探究。
“不为何。”
燕不寻一愣:“什么意思?”
宿萤皱眉,觉得这种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困难,瞟了一眼齐飏,将问题抛给了他。
齐飏失笑,想了想:“天雪剑为何而出,师弟你应当是清楚的。”
燕不寻回答:“为天下出,为心出,为剑出。什么是为剑出?”
天雪门人从入门起,便牢记天雪宗出剑的准则。
所有天雪门人应当铭记,天雪出剑先为天下苍生。修剑之初怀天下之心,为苍生拔剑,为正义拔剑。
待学会了这一点,便要明白自己究竟出的是什么样的剑。此乃为心出剑。唯有心知道继天下苍生之后,下一个出剑的理由。即执剑者前行之路。
包括齐飏、卿照儿,也依旧停留在这一层。
“剑即是你,你即是剑。当你的剑认定应当出手,便不用犹豫。”
宿萤举起霜苒随意一挥,几息过后,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看去,缭绕万年不散的云雾自中间断开,云气之后,远处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头被生生从中间劈开,积雪划开苍劲的裂缝,即便相隔这般远,也能够感觉到剑痕上密布的剑意。
而很难说清方才一挥,究竟是宿萤执剑而动,还是剑自己在动。
若非如此,怎样会有这般剑意?无关修为与仙力,自宿萤进入天雪宗,从她身上看到的剑气远远比仙力要频繁许多。
这才是——天雪剑!
燕不寻看着那座劈开的孤峰,怔然许久,突然跳下论剑台,冲下山崖。
“楼主——!”不少弟子看到他的行径,吓了一大跳。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了?!
齐飏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燕不寻有所体悟之时,便会以最快速度找个没人的地方入定。这会儿已经不知钻进哪个石洞树洞里去了。
插曲结束,看了燕不寻一战,几位楼主也有些坐不住。卿照儿首先到台上,仅存的一点成见烟消云散。
齐飏对宿萤的目光心领神会,硬是把所有楼主都叫出来同宿萤比试。连他自己最后也痛痛快快被宿萤揍了一顿。
这场论剑此后记入天雪宗门史,被日后无数弟子翻阅。而那座被劈开的山峰,也成了许多弟子感悟剑意的绝佳场所,取名“为剑峰”。
……
玉京楼,宿萤坐在齐飏对面,无视后者龇牙咧嘴敷脸上的青肿,面色凝重:“绝大多数弟子的内力都有异常。”
齐飏半边脸颊比另一边大了些,说话倒还清楚,语气同样凝重:“是毒吗?”
宿萤皱眉,在齐飏意外的目光中摇头:“不像。”
“我觉得……天雪山的气脉可能出了问题。”
齐飏的动作顿时停住。
气脉是天雪宗的根本。若气脉出问题,天雪宗的延续将遭遇巨大危机。
他将手中冰巾放下,脸上已经恢复正常:“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尚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恐怕已经有些时日了。气脉不纯,导致许多弟子经络凝滞。我今日给他们疏通过,但治标不治本。”
宿萤手掌轻按地面,屋内地面一条光脉若隐若现。
“天雪山令其充盈,不是气脉自己的问题。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齐飏眼中闪过一道厉光。
“可知道是谁?”
“两个人有可能。”宿萤伸出两个手指,“燕不寻,覃枯荣。”
齐飏脸色一白:“他们……”
“以及死去的柳万代、孟钟。我先去会会两个活人,等我等的人到了,再去看看尸首。”
宿萤看着齐飏震惊中透着愤怒的脸色,摇头:“只是内力有些奇怪,未必是真的。”
齐飏抬手苦笑:“不必安慰我,若他们中的谁真的作出有损天雪宗之事,那他也不再是我的师弟了。”
“总之,我会暗中跟踪他们。若中途来不及知会你,我不会留手。”
宿萤抬眸,眼神清冷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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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木屋
宿萤刚要从玉京楼离开,迎面遇上了往里走的覃枯荣。
覃枯荣见是宿萤,笑眯眯地拱手:“宿上仙找师兄议事?”
这个覃枯荣看上去就像个老好人。也许和他所修功法有关,草木荣功法温和淳厚,素来没有棱角,覃枯荣正是这样的人。
宿萤点头,不欲与他多言。刚要擦肩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覃枯荣道:“方才比试,你似乎没用全力。”
覃枯荣好脾气地笑了笑,抚掌道:“人老啦,这辈子修为也就这样了,不像燕师弟那样有冲劲。没想到竟让上仙看出来了,愧对上仙苦心啊。”
宿萤看了看他,轻轻摇头,转身离开。
姑且不管覃枯荣,宿萤首先要去找燕不寻。
燕不寻虽然是燕然楼楼主,但毕竟燕然楼多初入门弟子,由教习负责指点已足够。燕不寻自己没有亲传弟子,日日都去后山修行。
次日一早,宿萤远远跟着燕不寻离开住处去了后山。她的仙力足以让她的气息与风雪融为一体,轻易很难发觉。
只不过宿萤仍是低估了燕不寻。
他修行似是有固定路线,自沥剑池起,顶过自上流下的洗剑泉,御剑飞过一片深不见底的沟壑,穿过一川如海的松林,最后登山而上,到万丈高空的山崖。
宿萤一路跟着,逐渐发觉一丝熟悉。
除去当年还没有沥剑池与洗剑泉,她在天雪宗后山时,似乎也常走这条路进山修行。
燕不寻在前动作不快,宿萤一面盯着他,一面看起周围,忽悠所觉,翻上一颗高树,在枝干上某一处看到了熟悉的刻痕。
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
宿萤眸中激荡。她记得清楚,这是当年——孤月留下的。
她那时日日进山,孤月观察了她一阵子,最后在她沿途的好几棵树上刻了狐狸头,表示他曾在这里待过。
他熟知丹青,刻下的狐狸头,一个个瞧着温顺可爱。宿萤看见狐狸头,就好像看见孤月在她面前眯着眼笑。
宿萤眼睫颤动。然而再一抬眸,便看到燕不寻在她对面的树上站着,举剑望着她。
宿萤一愣,就听燕不寻道:“你想问我什么,直说。”
两人从树上下来,宿萤仍觉得疑惑。按理说燕不寻一个凡人,尚未达到登仙的层次,不该发现仙力隐匿的她。
宿萤这样疑惑,也直接这样问了。
“我天生神识敏锐,而且这片林子我很熟,你跟着的时候,多了一阵风。”燕不寻道。
宿萤有些讶异地点头。只听燕不寻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宿萤问:“你每日都在这条路上修行?独自一人?”
燕不寻点头。
“证明?”
燕不寻皱眉:“没人证明。我的确独自一人。那边山崖上有我的剑痕。你问这个做什么?”
宿萤有些游疑。
觉得他不对劲,是因为与他交手时发觉他内力中怪异的气息,比起其他人浓郁许多。
但在论剑台上,燕不寻问她为何出剑,宿萤主观上觉得应当不是他。
燕不寻看不懂宿萤在想什么,看了看四周:“师兄怀疑我杀了柳万代和孟钟?”
宿萤没想到他问得直白。虽然知道是白妖杀的人,她仍问:“是你吗?”
“不是。”燕不寻摇头,“我和他们没仇。”
“你知道是谁吗?”
这次燕不寻竟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思索片刻后回答:“我不确定,但我在夜里曾见过覃师兄到那片林子。”
那片林子——宿萤明白指的是柳万代和孟钟死的地方。
宿萤眼神微亮:“覃枯荣?”
燕不寻“嗯”了一声,“我去找磨剑石,看到覃师兄往那边去,和柳万代一起。”
“柳万代?”
宿萤思忖,照齐飏所说,几位楼主之中,柳万代孟钟这带领仙缘低微弟子的楼主,与覃枯荣、卿照儿这样的楼主私交不多。
而覃枯荣则是老好人,和谁关系都不错,却也不近。
那么他和柳万代夜里跑到天雪山林中,就有些反常了。
“去了哪里?”
“那片林子深处,比柳万代和孟钟死的地方更远。”
“他们去干什么?”
“不知。”燕不寻道,“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话。”
“说什么?”宿萤被他这一问一答的说法憋得不行,赶忙催促。
燕不寻一愣:“我走了,没听。”
“……”宿萤口中发出微微磨牙的声音。
“不过我听到了一点。”
“什么!”宿萤忍无可忍,很想撬开他的嗓子眼把里面没说完的话都掏出来。
燕不寻被她的目光唬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想想觉得兴许是仙人脾气不好,没多想:“我听到他们说,‘剑池’‘气脉’‘发现’还有……‘大人’。他们声音很小,就这些。”
宿萤听到气脉二字,眯了眯眼。
“剑池”也许是沥剑池。“发现”是要发现什么?还是有什么发现?“大人”又是何人?
燕不寻望着宿萤思索的脸,迟疑了一下:“是……他们做了什么坏事?”
宿萤沉浸在思索中,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用着鞘的剑碰了碰他的丹田。
燕不寻一愣,本能地反抗,但直觉宿萤的仙力中没有恶意,他一向直来直去,便决定放松下来。
接着,便感到丹田中一阵清凉,仿佛什么凝固的杂志被除去。
他再抬头,眼前已经没了宿萤身影,只余微风轻荡,以及留下的一句话:“这两日别去沥剑池。”
……
和燕不寻此番接触,宿萤在心里基本排除了燕不寻是那作乱之人的可能。
她的想法没什么逻辑,理由只有一个——直觉。
既然不是他,那么结合他的话,对气脉动手脚的极有可能是覃枯荣。
但理由呢?
宿萤无法理解,也不试图理解,她决定直接去燕不寻说的地方看看。
上次去那林中,由于喻澄遇袭,他们并没有往里走。但宿萤记得当时雪地之下的阵法,以及那个奇怪的白妖,走的时候格外留意了些。
然而这次她并未遇见什么异常,地上的确有阵法,但多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阵。
但同样也没有有用的发现。千里雪山茫茫无际,一阵风过后了无痕迹……
痕迹?
宿萤轻轻拨开平整雪地,白雪之下三滴已经被冻住的殷红血迹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