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视四周,挥手风起,将落下的新雪扫净,清晰看到地上的血滴延伸的方向。
血迹愈发明显的尽头,宿萤看着那一滩冰冻血迹的归属者,露出讶色。
白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可以称得上毫无生机,血色与白色的交接让他若隐若现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谁伤了他?
宿萤看看周围,想到那绵延的血迹,想来这家伙是拖着受伤的身体一路走到这里的。
放任他在这里死了也不是个事,何况他身上也许藏着许多秘密。宿萤没有犹豫,便上前要将他挪到霜苒上。
谁知白妖昏迷中依旧警觉,察觉身边有人,竟然强撑着苏醒过来。一眼望见是宿萤,瞪大了没什么亮光的眼睛,毫不客气地一道妖力扔过来:“你要干什么!”
只可惜他这种状态,那妖力有气无力,随意便被宿萤打散。她瞥了白妖一眼,继续将他往霜苒上挪。
“你这个……这个叛徒!你要干什么!”白妖奋力挣扎,没费什么力气便轻易从剑上摔下来,伤口又开始出血。
宿萤皱眉,提起他毛茸茸的白发,干脆利落往他后颈一切,白妖顿时没了动静。
把他随意扔回剑上,宿萤转身离开。
捡了个人也算是收获吧。
因为白妖身份存疑,宿萤并未将他带回天雪宗。而是去了多年前她与离愔在后山的小屋。
普通的小木屋孤零零在天雪宗后山的雪坡,周围用木桩围了一层聊胜于无的篱笆。
雪坡上寒风肆虐,若无内力护体,连走上都有些艰难。然而独独木屋那方寸之地,想来是位于风中罅隙,多年过去竟依旧顽强地坐落在暴风中央。
宿萤撕开风息,径直去了小院。
看到院中景致,她没想到自己竟有片刻怔愣。
尽管在孤月死后,她再不去试图回忆过往,但站在木屋前,看着历经百年竟然依旧安放在窗台上白色狐狸形石头,那百年岁月突然从她的记忆中复苏。
……
过去,天雪宗后山。
天蒙蒙亮,后山皑皑白雪之中,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小木屋中走出一个白衣身影。她踏着夜里下的厚厚一层雪,背了一把长剑,咬紧牙关顶着雪坡上尖刀一般的寒风,向山中走去。
在宿萤长大到可以修炼的年纪后,离愔便带她住在这里。
他们并不算天雪宗门人,只是离愔与天雪宗掌门有旧,应许后山作为他们居所。
师徒二人性子都颇为冷僻,偶尔去到前山,也无人相熟。宗门弟子多有猜测二人身份,然而众说纷纭,皆不得果。
这几日离愔出门办事不在,宿萤依然日日起早去山中修行。天雪宗人对她出身议论纷纷,却无不承认她根骨极好,又修行刻苦,修为增长比起门内弟子,可谓一日千里。
他们几百年一直在这里无人打扰,只是这几日天雪宗掌门的那个亲传弟子齐飏总是有事没事往这边跑,死缠烂打要离愔指点他修为。
他难道没师父的吗?离愔明明是她的师父!
这几日离愔不在,齐飏就不来了,她乐得清静。
但是师父不在家也不是很开心。
直到夜幕星垂,宿萤才从山中回来。以往离愔会给他做好晚膳,他手艺好,做出的吃食从没人说不好吃。
但是今日离愔不在,她只好去天雪宗的膳房拿些吃的。
离愔说她生来便是仙人,和那些凡人修者不同,除非达到上仙境界,她该饿就会饿,该吃就得吃。
离愔不在,她就在外面多待了会儿,去长生楼感受了一会儿天地仙灵,就寝时分才回到木屋准备睡觉。
然而一开门,迎面便看见一双泛着蓝光的眼在黑暗中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六千的一天
以及,八十章啦!!!
第81章 白狐
宿萤愣在门口,与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对视许久,大有谁先动谁就输之势。
显然那双眼睛的主人无心也无力与她玩这个游戏,在互瞪半天之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呜鸣,慢慢退后两步。
宿萤挥手点灯,才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中看清了眼睛主人的模样。
那是只漂亮的白狐。冷冰冰的狐狸眼如同蓝宝石晶莹,全身上下不带一根杂毛,光泽盈润。体态矫健,即便是现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仍旧不减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优雅。
只是它前腿一道狰狞渗血的伤口,破坏了这种优雅,也大致让宿萤猜到了它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大概是找个无人的地方养伤。这小屋周围天然风场包围,白日里还一直无人,让它瞅了空子。
宿萤跟随离愔见过不少妖怪灵精,不过狐妖还是头一次。
——这狐狸眼中浓浓灵性,让她毫不怀疑地确信这家伙是个狐妖。
既然只是养伤,那应当没有威胁。
宿萤这样想着,把霜苒放到一边,打算安然上榻睡觉。
狐狸看她在最初惊讶后,很快便当做他不存在,稍稍放下心去,蜷缩在屋内角落,低头舔舐着前腿伤口。
他察觉到这木屋周围无法忽视的气息震慑,想这大概是哪方大神的隐居之处。眼前的姑娘大概是大神的弟子。
井水不犯河水最好,等他稍稍恢复便会离开。
白狐这样想着,舔舐的动作渐慢,跋涉的疲惫和受伤的虚弱让他昏昏欲睡。然而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突然一双手将他提了起来。
白狐的爪子下意识招呼过去,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姑娘已经飞快偏头躲过。
好快的反应!
白狐刚想挣扎,然而他此时仙力被封,和一只寻常的狐狸没什么区别,根本挣不开这谪仙似的姑娘一双布满剑茧的手。
“是不是应该包扎……”
白狐刚打算开口,却听到姑娘的自言自语,迟疑一下,慢慢放松了身体。
宿萤将白狐放到一边,翻出屋中常备的纱布伤药。
虽然都是人用的,但宿萤认为她能用的狐狸一定也能用。抓着白狐前爪,撒上一层伤药便包。
白狐痛得龇牙咧嘴,瑟瑟发抖——身上没有反应,但他心中战栗——看着自己漂亮的前爪被包成一个葫芦。
这丫头一双手真是——
包扎了伤口,宿萤想起受伤了要吃些好的补补,跑去灶房拿了块洗净的生肉,放到白狐面前,随后施施然上榻,熄灯安寝。
白狐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炷香时间,拖着沉重的前爪,慢慢钻上床榻。
第二日一早,宿萤依然早早醒来,一伸手摸到被子里的鼓包,愣了足足半炷香,这才想起来,这白狐昨夜在她被子里赖了一宿。
不过这一觉倒是睡得舒心,这白狐火气甚是足,盖在被子里就像个暖炉,难得让她有了想赖床的心思。
也只是心思一闪而过,宿萤立即起身准备去山中,狐狸睁开一只眼睛瞧了一眼,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然而在她洗漱回来准备出门时,却发现白狐不知何时起来,站在地中间等她。
宿萤眨了眨眼,突然听到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
“我饿了。”
宿萤微微睁大眼睛。
白狐蓝色的眼睛瞪着她,以为她没听明白,又说了一遍:“我饿了,有吃的吗?”
宿萤下意识看了一眼角落里依然幸存的生肉。
她这一瞧,狐狸登时眯起眼,尾巴晃了晃:“我不吃生的。”
从没听过谁家狐狸不吃生肉。
但宿萤实在不知道不吃生肉的狐狸要吃什么,虚心求教:“你要吃什么?”
白狐懒洋洋地趴下,舔了舔另一只完好的前爪,矜贵且优雅地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宿萤皱了皱眉,抿嘴站在原地半天,万分不舍得地将方才从天雪宗膳房拿的包子分给它一个。
白狐一眯眼,随后嫌弃地一扭头:“这东西能吃?”
宿萤:“……”
眼看宿萤要把包子拿走,白狐眼疾爪快地按住包子,慷慨大度地说:“罢了,凑合吃吧。”
宿萤想把另一个包子摔到它脸上。
吃过早膳,宿萤刚打算出门进山,那狐狸咂吧着嘴,再次拦在她面前。
“给我换药。”白狐睨着她,说得理所应当。
宿萤瞧它一眼,转身背剑准备开门。狐狸猛然窜起来,后腿架在她开门的手上,前爪搭在她肩膀,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凑得可近。
“给,我,换,药!”
前爪的葫芦都拦不住它灵活地乱窜。
无奈,这白狐一副不换药不让出门的模样,她只得接了口谕,另一只手揪住白狐后颈皮,恼得它直踢腿。随便把它扔在一边,拿出昨日用的纱布和药,极为野蛮地拆纱布,缠纱布,又给它整了个倭瓜。
白狐显然恼怒,活动几下适应了形状不同于葫芦的倭瓜,又扑向宿萤。这次宿萤飞快出门,木门“砰”一声在它鼻子前关上。
白狐眯眼,在木门上磨了几下爪子,“哼”一声转身回去趴着。
……
晚上宿萤按时回来,一进门却没有看到懒洋洋趴着的白狐,一时有些疑惑。
然而转头便瞧见,桌子旁一个玄衣男子正托腮盯着她。
一时间宿萤整个人停住了。
男子瞧见她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中跑过一百只羊驼的样子,唇角微勾:“怎么?这就吓着了?”
听见这熟悉的低沉声音,宿萤回过神,看到了男子手上止了血,但未曾痊愈的伤口,认出了他。
她下意识眼中多了几抹干干净净的欣赏,这是除了师父之外,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男子柔顺的黑发随意散着,玄衣上滚了银边,瞧着是极好的料子。他肤色雪白,一双湛蓝的狐狸眼有些柔媚,却不乏英气,极为好看合适。唇角勾着却不显轻佻,反倒显得纯善乖巧。
宿萤因心头闪过的“纯善乖巧”四个字反思了一下自己。
“你是白狐狸?”宿萤没有放下背上的剑,站在门口。
“不错,我叫孤月。”孤月嘴角的笑容大了些许,“你算是我的恩人,我们狐族有恩必报。说吧,想要我报答你什么?”
孤月——有点熟悉,不记得。狐族——没接触过。
宿萤想了想,道:“纱布和药钱。”
孤月眯起漂亮的狐狸眼。
宿萤:“本来还想收你住宿费,不过看在你暖和的份上,就免了。”
孤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日里他曾出去跟了宿萤一路。这姑娘一瞧便是仙身,天分似乎也不错,修行刻苦。
姑且瞧不出来是否死板,但木是真木。
这小姑娘就算不知道他的报答到底是什么分量,也不该……这么轻视他吧!
孤月再次提醒:“你确定?就算是什么天下独一份的秘宝,还是杀什么人,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办到。”
谁成想,宿萤摇头,语气平平无奇:“我师父比你厉害。”
“……”
孤月眯眼仔细打量眼前白衣姑娘,根骨极佳,相貌不错,修为比起同龄人超出不少,一身仙力极为纯正,就是性子实在是让人无法形容的木……
究竟是哪个老头的徒弟?
他脑海里闪过一排排以木讷著称的仙神老头,但觉得都不太像。不过既然宿萤这样说了,他也不再多言,从怀中掏出一块琥珀:“药钱,你要的。”
“这是什么?”宿萤站在原地,眼睛盯着那块琥珀。
“蜜松矿。你师父应当认得。”男子说着,身体逐渐缩小,再次化作白狐,向门口走去,“就此别……”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银发男子伴随一阵掺杂雪粒的寒风迈入屋中,看到迎面走来的白狐,双方都是一愣。
宿萤回头看向来人,脸上出现惊喜之色,“师……”
然而她还未叫完全就被打断。
“离愔!”孤月猛然向后跳起,声音中有浓浓的难以置信,“怎么是你!”
“父……”宿萤看到白狐尾巴上的毛几乎全部炸起,格外蓬松。转头看向离愔,发现他微皱着眉,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几分思忖。
离愔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孤月?”
孤月转脸看她,走近几步,对离愔道:“原来她师父是你,难怪。”
离愔回身关上门,将刺骨的风雪挡在门外,神色淡淡看着地上的孤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受伤偶然闯进了你的院子,你徒弟救了我。”孤月道。
离愔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脸看向宿萤:“以后不要随便捡东西回来。”
“哦。”宿萤点头,盯着孤月认真思索方才他那身玄衣到哪里去了。
孤月听着这师徒俩对话,忍下了飙到嘴边的狐族骂语,淡淡道:“既然你在这,那我就走了。就此别过。”
走到宿萤脚边,他抬了下头,声音里没什么感情,然而宿萤似乎听出了些笑意:“再会了,小丫头,多谢你。”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看着宿萤:“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宿萤一愣,旁边离愔冷冷道:“出去。”
孤月瞥了一眼他,转身便想门走去,他前爪一挥打开门锁,将门打开一个缝隙,顿时有冷风钻了进来。
孤月飞快地钻了出去,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听到背后的声音:“宿萤。”
他回头,看着歪头看着他的宿萤,微微笑道:“知道了。”
门被关上,白狐隐没在了茫茫的风雪里。
宿萤一回头,见离愔坐在方才孤月坐着的位置,看着桌上那块蜜松矿,问她:“为何告诉他你的名字?”
宿萤想了想:“师父,他不是坏人吧?”
离愔默了片刻,答道:“他是涂山的狐妖王。”
宿萤眨眨眼,涂山她知道,是著名的一方仙域。
原来他不是狐妖,而是狐仙。
离愔没有多说,将蜜松矿放在了宿萤的匣子里,起身道:“可用膳了?”
宿萤摇头,明白又能吃离愔做的饭了,欣喜之下,姑且将孤月抛之脑后。
……
夜里风雪格外猖狂,发疯似的呜鸣整整一夜,直到白昼将至时才渐渐停息。
雪埋过窗下,宿萤拍了拍门,本想铆足力气推门,结果门被轻易打开。
宿萤疑惑,发现门口的雪竟单独被清开,留了一片空地。
宿萤刚想问离愔是不是他做的,突然看到门口有个什么东西。
定睛看去,顿时失语。
发觉宿萤突然停顿的离愔探头出去,也看到了那个东西。师徒俩一同沉默。
小木屋的门口,多了一只惟妙惟肖的雪狐狸,正仰头,眼睛刚好对着门口的宿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