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门前，积雪遮盖过门槛的时候，曾有过一只惟妙惟肖的雪狐狸。虽然不久后就被离愔借故退掉，但每次积雪都会再堆起来。
窗前曾挂过一个狐狸形状的灯笼。以前还尚是少年的齐飏说白色灯笼不吉利，被她借比试的机会揍了一顿。
窗台上的石头，是她离开之前送给孤月的。然而它们的被赠予的主人没有将它们拿走，而是在窗前排了一排。离愔看见之后，捏了半天拳头。
记忆突然如不容反抗的风雪，迷乱了宿萤双眼。
一行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沾湿了齐飏多年费心打扫的地面。
她，还有多久，能重新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提要摘自前秦《涂山歌》
月月！是月月！是死到现在还在死的月月！！！
第82章 顾遇
身为名动天下的天雪宗掌门，齐飏刚被突然出现在喻澄住处的蒙面女子骇得激灵，紧接着被急匆匆的宿萤拽到后山，面对眼前伤痕累累的古怪白人，被迫独自消化宿萤那句石破天惊的“这就是杀死你师弟的人”。
齐飏：谢邀，人还在，还受得住。
这期间，暮雨已经看过白妖身上的伤，信誓旦旦地说绝对能救。宿萤于是毫不在意齐飏这半天受到了多少惊吓，在他习惯性因伤重之人有救而感到欣慰时，冷不丁道：“对气脉动手脚的可能是覃枯荣，还有柳万代。”
齐飏耳边一声轰雷。
今天怎么总打雷呢，难不成他终于要飞升了？
宿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信任齐飏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尽详实地告知他天雪宗目前千疮百孔危机四伏的情况：“燕不寻曾经撞见过覃枯荣与柳万代单独到后山林中，他们说过‘剑池’‘气脉’‘发现’‘大人’几个词。我怀疑沥剑池被动了手脚，从而威胁天雪气脉。而这几个人，可能暗中另投他主。”
齐飏已经震惊不动了，几重震荡过后，他忽然觉得这些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思路清晰地分析开了：“是有人暗中指示他们对气脉动手脚，要断我天雪宗出路。莫非是什么仇家？”
“寻常仇家恐怕做不到这些。这白妖修为不弱，能将他伤成这样，总归不会是凡人。”宿萤道，“总之，你先去封锁沥剑池，莫让弟子靠近。”
齐飏皱眉：“那不是会打草惊蛇？”
“我在这里，惊了又能如何？”宿萤道。
齐飏一滞，想想也是，出门安排去了，顺路去看了看解了毒的喻澄。
“你有发现？”
齐飏刚走，宿萤就看向暮雨，语气很是笃定。
透过薄纱能够瞧到暮雨笑了笑：“上仙很敏锐，连我那样微小的惊讶都瞧得到。”
宿萤面色不变：“云霁和他交过手？”
方才暮雨来时，已经告知她云霁竟也在天雪山中，还是与寒情一起。
话说他们两个……
暮雨瞧了一眼宿萤，耐人寻味地弯起眼角，不紧不慢地包扎，指了指白妖身上一处小伤。
“这是岛主留下的。不愧是我们岛主，下手还是那般仁慈。”
宿萤瞧了一眼那道伤口。显然云霁并无要痛下杀手的意思。但是那些狰狞恐怖的伤又是谁？寒情？
云霁和他一块儿，会不会有危险……
屋内沉默半晌，没过多久，门再次被退开。宿萤本以为是齐飏，结果转头看到了喻澄。
方才暮雨给他解了毒，加上本身余毒不深，除了苍白了些，他身上已经没有大碍。
“你没事了？”宿萤有些惊讶他会过来，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面风场，疑惑他是怎么过来的。
喻澄拱手抱拳：“已经没事了。多……多谢前辈救我。”
“嗯哼？”暮雨抬眼一瞥。
喻澄慌忙也朝她道谢：“呃……谢、谢谢暮雨姐姐给我解毒。”
“哦呵呵呵呵。”暮雨轻柔无比地笑了两声，喻澄没由来地汗毛倒竖，眼神投向宿萤来寻找心理支点。
就在这时，昏迷的白妖不安地呓语两声，随后受惊似的醒来。
他下意识就要拔剑，却发现佩剑不在身边，慌乱之时被暮雨一把按住。
“啊！是他！”喻澄这才看见气息奄奄的白妖，吓得躲到宿萤身后。
虽然他还是很怕宿萤，但是毕竟认识时间长，接触也多些。和笑声诡异的暮雨相比，两害取其轻。
“啊哟，醒了。”暮雨见他挣扎个不停，下手暂且点了他的穴，让他身子发软动弹不得。
白妖越发不安愤慨：“叛徒！你要做什么！”
宿萤稍稍靠近他，在白妖陡然僵硬的脸色中不解：“你为什么叫我叛徒？”
“因为你背叛宿先生。”白妖拿充满了怒火的眼神瞪她。
宿萤更加迷惑：“宿……先生？”
看出她是真心实意的迷惑，白妖呆了片刻，方才稍稍平静下来的冲动又涌上头顶，破口大骂：“离愔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他的良心被鬼族的狗吃了！”
暮雨“嘶”的一声：“啊呀，刚包好的伤口，身子不动都能裂开呀。”
宿萤双眼微眯，霜苒出鞘抵在白妖脖子上。
“……前辈！”喻澄赶忙拦她，但当然什么都拦不住就是了。
宿萤盯着白妖几分被吓到的白色眼瞳，冷冷道：“从头到尾说清楚，什么宿先生，以及，不许骂我师父。”
小屋外冷彻刺骨的灵气仿佛一下子聚集到了白妖脖子薄薄的皮肉上，白妖瑟缩了一下，瞧了一眼宿萤，不知怎么就平静下来。
“宿先生就是你的父亲，他死后离愔就把你带走，这么多年从未回来拜祭，也没给他报仇……”
“等等，我父亲？”宿萤听了几句便觉得难以反应，连忙打断他。
白妖一愣，不太确信地瞧着宿萤，准确无误地在她脸上看到彻头彻尾的迷茫，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嘴又要骂。别看他身受重伤，骂人的力气真是源源不绝。
宿萤瞪了一眼，周遭尚未放松的灵气再次紧绷。
白妖把吸进的气呼了出来。
暮雨在旁边轻飘飘地道：“白妖小哥，要不你从头说，从你是谁开始咯？”
喻澄心惊胆战地瞧了她一眼。
白妖看着暮雨，问宿萤：“她是谁？”
宿萤干干脆脆：“你别管。你是谁？”
暮雨薄纱之下的笑容顿时灿烂了几分。
白妖连连吃瘪，终于学了乖：“我叫顾遇，白妖族的妖仙。过去被宿先生和夫人……也就是你的父母，宿逢与曳蝶收养。离愔……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宿萤的心口重重一跳。
“宿先生与夫人年轻时与离愔一起游历三界，做了许多大事，只是天界那群道貌岸然的混蛋太欺负人，先生夫人成亲后便来到天雪山隐居。我也是那时候跟随先生来到这里。”
“那段时间先生大多数时候都在研究宿家功法。宿先生很厉害，而且很大方，讲自己研究出的东西倾囊相授。如今的天雪宗功法，还有离愔那些所谓绝学，都是出自宿先生之手。”
宿萤皱眉。若说天雪宗功法有父亲的参与她不意外，毕竟当初离愔让她将天雪宗功法学了个遍，而且上手轻松。
但离愔绝学就是独一份的，宿萤很是坚定。
“先生和夫人心中志向广大，心怀天下，是我见过的最高尚、最光风霁月、最最好的人。和离愔天差地别……反正，在你出生后不久，先生夫人又开始奔波。起初是为了离愔，后来也为了你。但再后来，他们、都死了……”
刹那，不可控制的痛楚如同与生俱来一样，随着顾遇的话紧紧揪住了宿萤。
顾遇脸上满溢悲伤与愤懑，不知是在对宿萤还是对自己说：“先生临走前，告诉我要守住这里，所以我就一直呆在这……他们为了你而死，而你居然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还有他的功法传承，离愔教给你的都是他篡改的！先生真正的传承竟落得后继无人的下场，你们，你们都是忘恩负义的混蛋！”
宿萤禁了顾遇的语。
喻澄战战兢兢地瞧着雷区反复蹦迪的顾遇，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有出去。
感觉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宿萤看向暮雨：“你听过我父母吗？”
暮雨方才已经回忆了许久，宿萤一问立即回答：“没有，情报网也从来没有这两个人的消息。我猜测……是参与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被天界抹去了痕迹。”
宿萤抿唇，心中赞同这种说法。
她的父母……但为什么离愔从来没说过？按照顾遇的说法，他们是好友。而且按她对离愔的了解，这个好友可能是唯一的朋友之意。
喻澄小心地戳了戳宿萤，指不停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的顾遇。
宿萤拿眼神冰冰凉凉地警告他，给他解开禁言。
顾遇张嘴如同倒豆子：“有人要抢宿先生藏在山中的东西，就是他们打伤的我，你快去阻止他们！”
宿萤问：“一男一女？”
顾遇一怔：“不是，两男一女。”
闻言，宿萤与暮雨一愣，对视一眼，宿萤皱眉：“长什么样子？叫什么？”
“叫什么不知道。样子……”顾遇描述一番他印象中的模样，宿萤轻易能够听出其中二人正是云霁寒情，听上去关系还不错。但另一个……
宿萤和喻澄都觉得这个模样在哪见过。只是喻澄想了半天未果，宿萤简单排除，突然想到了仅仅见过几面、但神神秘秘的扶青。
宿萤有些不祥的预感，赶忙向顾遇确认细节。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嚯地站起身，心中不安渐浓。
能把顾遇打成这样……就算有寒情和云霁帮忙，此人也太过狠毒危险。
“我父亲藏了什么？”宿萤转身问。
“鬼门盘。”顾遇答。
……
留暮雨和喻澄看着顾遇，宿萤独自按照顾遇给的路线深入山中。
再次路过柳万代孟钟死亡地点，以及燕不寻所说的覃枯荣与柳万代相见的位置，宿萤心中有了猜测。
难不成覃枯荣他们，也在找她父亲留下的东西？那所谓“发现”，是指有所发现，或者没有发现。
宿萤想起忘了问顾遇到底为何要杀柳万代与孟钟，决定回去细问。顾遇告诉她的路线中，将哪里有埋伏的阵法一一说清。这些阵法有的是曳蝶留下，有的是顾遇布置，将藏有“鬼门盘”的地方紧紧包围。
没有顾遇和阵法阻挡，宿萤没费太多力气找到了顾遇所说的入口。
只是才在门口，她便听到里面传出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靠近，里面的人也察觉了她的存在，闭口不言。
她有所猜测，慢慢走进去，果不其然，迎面便瞧见了正埋伏在角落的云霁与寒情。
让她惊讶的是墙边还靠着萧瑕。
“宿萤？”云霁看到她，眼中惊喜交加，似是松了口气。
只是让宿萤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看到顾遇口中的“第三人”。还有云霁和寒情之间……没有临走前那么激烈但……
好像又不一样了一点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吧。”宿萤看了看外面，道。
第83章 断枯
在山中意外重逢，云霁与宿萤互相交换彼此所得信息。听到里面竟是自己父母过去生活之处，宿萤显然心神震荡。
然而云霁问及是否要进去看看时，宿萤却摇了摇头，只是牢牢记住了此地位置，带云霁与寒情回到小屋。
一路上，云霁能够察觉宿萤探究的目光一直瞥向她与寒情。于是大大方方地看向她，眨眼一笑。
目睹着一切的寒情耳尖红了。
宿萤半竟然半果真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寒情登时觉得，宿萤看他的时候更多了肉眼可见的警惕和审视。
云霁随他们便，反正她现在心情不错。
从冰宫出来之后，她和寒情谁也没有提起之前的些许不对劲，无论有什么猜测，一并心照不宣存在眼底。
——不论隐瞒了什么，都不会背叛。
几千年来，寒情头一次觉得稍作隐瞒并不是什么太坏的事。如果是云霁，那么他选择相信。云霁不会像天君、天道、垢念那样，长八百个心眼轮番拿他当枪头和储备粮使。
而且经他这两日观察，发觉云霁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金线，惊觉就算他不招惹云霁，云霁也无法逃离与他相互缠绕的命运。
只不过这些，以及关于云霁与溟帝关系的猜测，他打算暂且隐瞒。
先让她将魔气解决掉再提旁的。
而对云霁来说，藏鸦就藏鸦呗，敌对势力罢了，反正寒情在原则问题上不会出错。至于藏鸦，也不是不能考虑合并。但若涉及垢念等隐秘，她倒是不在乎将其灭掉，再绑架了他们的首领。
半路上萧瑕悠悠转醒，一醒来稀里糊涂不知今夕何夕，寒情回头看了一眼：“哟，这小子醒了。”
“坏人！”萧瑕仍记得上次被扔去乱葬坑的经历，一个激灵，狠狠踹了寒情一脚。
寒情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磨牙：“臭小子……”
“你醒了？”云霁赶紧开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瑕转脸看见她，愣了片刻，原本还有些呆滞的脸终于重回曾经生动，鬼哭狼嚎朝云霁方向拱：“云霁——好多坏人把我抓到雪山里，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被吃掉了呢！”
寒情赶紧把他抓回来：“吃？谁会吃你这种一身奶味儿的臭小子！”
萧瑕人格受到侮辱，冲他吼：“你说谁奶味儿？”
“好了好了。”云霁哭笑不得，“他还虚着呢，你跟他闹什么？”
萧瑕刚想赞同，但随即敏锐地发现，云霁与寒情的相处和之前有些不同，怎么感觉……感觉像是两人一起当他长辈一样？
可恶，输给坏人了！
宿萤走在他们前面，指了指松林外的雪坡，“到了。”
然而这回进门，云霁还没来得及惊讶暮雨怎么在这里，就听白妖和萧瑕两个虚弱的病患同时叫嚷。
“是你们！”
“是你！”
寒情笑容玩味，云霁挑眉，宿萤叹气，其他人面面相觑。
经过一番解释，顾遇勉强接受了都是误会的解释，众人也得知，竟是顾遇将萧瑕从一群蒙面黑衣人手中救下。
——当然，蒙面黑衣人就是藏鸦，在场诸人心照不宣。
只是对于藏鸦为何绑架萧瑕，据萧瑕说他听到那些人小声交谈几句“宰了”“献上”“香不香”之类的话。
“香不香？”云霁一头雾水。
萧瑕：“反正……差不多那么个音，我没太听清，不懂什么意思。”
云霁瞥了一眼寒情，他此刻神情像是不解。以云霁对他的理解，他似乎真的完全不知藏鸦绑架萧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