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孟梵脸上则有一丝惊讶,萧瑕的病多重他是清楚的,不用说裕安城,就是放眼江湖也没几个人能保证治得好他,并且这么快就能说话走路。
孟梵透过敞开的门看了一眼,却不见人,姑且记下牌匾上的名字,对萧瑕抱拳:“殿下,属下护送您回王府。”
萧瑕点点头,刚想回头找弦朔阁众人,却被孟梵不着痕迹地拉了一把,扶上马车。
萧瑕走了,禁军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灰溜溜离开。
云霁解了萧瑕的毒,又消了一丝魔气,觉得有些疲累。
不过得知萧瑕这毒和龙文真君的丹有些关系,又觉得有些必要拿几颗回来,刚欲开窗叫鬼脸人,门却突然被推开。
霏羽从虚掩着的门后探了个头出来,见云霁站在窗边,笑眯眯地进来,走近便看见窗上挂着的落华铃:“这是风铃吗?好像是个仙器诶!”
云霁点点头,伸手想把落华铃取下来,却突然一阵恍惚,眼前景象开始变化,耳边有什么声音在响。
霏羽瞧着云霁晃了晃,刚有点担心地扶她,就见云霁眨了眨眼,看向她:“霏羽,能麻烦你跑一趟,去街上另枚丹回来。”
霏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云霁姐姐觉得丹有问题?我这就去!”
霏羽蹦蹦跳跳走了。云霁在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再次看到了一片金色。
但很快,金色淡去,云霁略微皱眉,这次她看到了真实的景象。
……
因为龙文真君施丹,隔得远些的街上几乎没了人。灼灼与季远正在一条颇为安静的街上,略显尴尬地看着对面。
马车中一人正在搀扶之下,下到地面。那人动作很慢,穿了身半新不旧的青色道袍,露出的手堪称皮包骨头。
待看清了正脸,灼灼忍不住吓了一跳。那人不仅脸色青灰,还有不少斑点,不见半分血色,眼睛浑浊发黄,白发有气无力地搭在头上,活脱脱一张形容枯槁、命不久矣的脸。
随行的华服青年对这病道士很是尊敬,而那道士神情很是倨傲,对青年爱答不理。
灼灼不认识那两人,但她向后退了半步,那吓人的道士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以及一丝莫名的眼熟。
在她后退的同时,季远却上前了几步,笑着拱手:“想来似乎有半月未曾见过世子了。今日倒是好巧。”
高阳侯世子脸上有些许得意:“原来是季兄。本世子这几日奉陛下命令侍奉真君,一直在宫中,今日这不真君慷慨施丹,这才有机会上街上来。”
季远闻言,神色一滞,却又飞快神色如常:“这位就是龙文真君啊,在下翰林编修季远,久闻真君大名,始终没能拜见,真是惭愧。”
而在季远说出“龙文真君”四字之时,灼灼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深吸一口气,脸上难掩震惊之色。
那头,龙文真君打量着季远,“哼”了一声便没再理会,季远面上有些挂不住。
高阳侯世子注意到了季远身后几步远的灼灼,见她衣着不似丫鬟也不似侍妾,便问:“季兄,这位是——”
季远这才注意到身后的灼灼,见她低头站在原地,皱了皱眉,回头对高阳侯世子道:“这是家中请来的伶人,今日家中祖母过寿,便请来班子祝寿。”
高阳侯世子“噢”了一声,拍了拍季远的肩:“季兄,你和我妹妹下月便要放小定了,她可是在家中千盼万盼呢。”
灼灼猛地抬头看向季远,却撞见对面龙文真君的目光。
难怪熟悉,这眼神和过去一样,都那么吓人。
“雨阳的师父怎么会在这里……”灼灼低下头,小声嘀咕。
季远听出高阳侯世子话中几分警示,神色不变:“不瞒世子,说些不合礼法的话,我心中自然也是万分期盼的。”
高阳侯世子点了点头,见旁边龙文真君有要走的意思,便告辞离开。在他撩起帘子的一瞬间,灼灼看到马车上还坐了一个人,再一看那赶马的车夫,感觉——有点奇怪。
待他们走了,季远长舒一口气,看向马车的眼神有些反感。然后看向灼灼:“你方才怎么了?”
灼灼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然后摇摇头:“那个人是道士,我有些怕他。”
季远皱眉,再度回头看向龙文真君离开的方向,转身往回走:“你以后出门,还是化作桃花,莫要让人瞧见。”
灼灼瞧了一眼后面,跟上季远:“你……你要成亲了?”
季远脚步一停,短促点头,却不愿多说:“这里人多眼杂,回去再说。”
……
云霁缓缓睁开眼睛。
这就是她昨夜梦中看到的两个人,女的叫灼灼,是个桃花妖。男的叫季远,似乎是个普通的凡人公子。
方才那个龙文真君似乎是故意下马车与二人见面,并且在灼灼低着头时,龙文真君时不时地看向她,神色……
云霁仔细想了想,一挑眉——贪婪!
这回没有金线干扰,云霁看得细致。龙文真君看向灼灼的眼神中有着贪婪,而季远的眼神,与他竟有一两分的相似。
看季远的眼神,他多半是贪图灼灼对他一往情深的爱慕与依恋,深深享受对她的占有。那龙文真君呢?他又贪图灼灼什么?
向后倚着靠背,云霁看向不知何时到她手中的落华铃——这东西,是想告诉她什么事吧?
昨夜的梦,莫非也和它有关?
宿萤也碰过落华铃,她也会看到这些吗?
云霁再次把落华铃挂了回去,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那些画面,那些金线,还有她的梦……
她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摩挲了几下指尖,那里再度冒出了黑气,与她整个人格格不入。
……
另一边,霏羽凭借娇小身形与灵活的脚步,顺利挤到了施丹处的中心位置,抢到了最后一颗仙丹。
听说今日的丹发完了,周围的人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不少人挤了一两个时辰,却什么也没领到。不过那发丹的道童接着便说,过几日等龙文真君一炉丹炼出来,还会再次当街施丹。众人这才感恩戴德,渐渐散了。
霏羽把仙丹小心的放在一个空的小荷包里,挂在腰上。这东西多半有毒,她可不愿把它和其他宝贝放一块儿。
摊子也终于是摆起来了,街上的人各回各家,人比平时还是多不少。霏羽闻见食物香气,想起云霁说凡界买吃的铜板银子就够了,便停下来想掏掏身上银子放在哪儿,就在这时胳膊被人紧紧抓住。
霏羽回头,是个老婆婆,冲她笑得慈祥:“小姑娘,买点甜糕吃吧,又香又软,刚出炉的!”
霏羽顿时高兴,正想着吃呢,点点头:“好啊好啊,在哪里卖啊?”
婆婆抓着她,指了指旁边一条窄窄的巷子,拉着霏羽往那边走:“就在里面,我带你去……”
“放手!”
突然一声厉喝响起,一人猛地把老婆婆的手扯开,另一手把懵懵的霏羽护在身后,大声吩咐道:“进去抓人!”
周围穿着捕快衣服的人冲进巷子,顿时里面人仰马翻。霏羽看到面前的人转过身来,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你没事吧?”
这人长了让人很舒服的一张脸,脸上蓄了短短的胡子,显得几分疏阔。一身武人打扮,腰间一把赤红长刀,还有一块腰牌,写着“裕安府公西”。
瞧见他在这,还有路过的人朝他打招呼:“公西大人,办差呐?辛苦啊!”
“公西”笑着点头,见霏羽摇头,笑着道:“小姑娘,自己出门还是带个护卫吧,最近裕安城附近丢了不少人,可能是叫拐子拐了。万一出了事,你家人得伤心呢。”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巷子,霏羽原地歪头,见这人身影看不见了,蹦蹦跳跳地走了。
“唔,是个好心的上仙哥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下卷才会有正式戏份的上仙哥哥
第11章 皇帝
太子萧玘这几日退朝后,都会先去探望一下大病初愈的顺王萧瑕。萧瑕自小没了母亲,皇帝也对他不上心,唯有从小照料他的太子萧玘,与他最是亲厚。
萧瑕年纪小,心思单纯,一心向着他。萧玘对他从小看护,多年没有过什么大病大灾。由是这次,真是吓坏了他。
以及翊王……
想起翊王萧瑨派人看守萧瑕的王府,不许他出门寻医一事,萧玘就难掩怒色。
先前萧瑕才十三岁,翊王就对皇帝说七皇子萧瑕长大了不该继续住在东宫,将萧瑕挪了出去单独开府。
萧瑕幼时在宫中受欺负,身体不好,萧玘自然不同意。
然而萧瑨比他更讨皇帝喜欢,皇帝又素来放任萧瑨势力同萧玘制约,压根儿没听他的什么意见,就同意将萧瑕封为顺王,在城中开府。
果不其然,这次就出了事。幸好,在弦朔阁遇到了神医。
先前从未听过这弦朔阁存在,没想到还有如此高明的世外神医,倒是意外之喜……
萧玘边走边思索,正入神,就听前面传来萧瑕的声音。
“兄长,你来看我啦!”刚一进门,萧玘便瞧见萧瑕欢欣鼓舞地跑出来。
“别急着出来,神医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吗。”萧玘不由自主露出笑脸,赶紧让他回去。
一听这个,萧瑕就有点不高兴:“兄长,我早就好了,你瞧,我现在都有力气舞枪!”
萧玘笑着摸摸萧瑕脑袋:“总得养好了才是。等你阿熙哥哥回来,就让他教你枪法。”
一听“阿熙哥哥”,萧瑕立刻高兴起来:“如果阿熙哥哥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萧瑕闹着要让萧玘陪他下棋,随意说话间,萧玘提起了朝中之事。他偶尔会挑选一些与萧瑕说起,问他一些道理。
天家王爷,如萧瑕这般幼子心性,自是庸庸碌碌、与世无争最好。但两眼一抹黑,日后难免受难。萧玘也是尽可能多教他一些处世之道。
今日朝中,突然有御史弹劾翰林院编修季远。本来在朝堂上大费周章弹劾一个七品官员就是稀罕事了,而那弹劾理由则更加匪夷所思。
“翰林编修季远,曲意媚上,奸谄钻营、耽迷妖孽,恐难当起鸿胪寺少卿之职!”
前几句没什么新意,然而“耽迷妖孽”私自,简直是听得诸位朝臣莫名其妙。
就在几天前,京中官职有了缺,吏部便着意从前年的进士中挑选补缺。早有传言说那年探花季远将要升任从五品鸿胪寺少卿。不到三十岁的从五品,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于是不少人在猜测,季远升得太快,挡了什么人的路了。
然而萧玘得到消息,说出季远被妖孽缠身的人,正是如今势头正盛的龙文真君。
“这样一来,季编修恐怕无法升任了,原先的位子也未必保得住。不论他为人究竟如何,却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于社稷而言,也是难得的人才。”
萧玘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可惜。
“季远?哦……就是那个季家大公子。他怎么突然倒霉了?”萧瑕似乎不太上心,捏着棋子紧皱
眉头。
萧玘疑惑:“你对他可是有意见?”
“我不太喜欢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萧瑕想了想,落下棋子,然后看了一眼萧玘,飞快地说,“我觉得他更喜欢翊王兄来着。”
萧玘苦笑,摇摇头道:“瑕儿,他更喜欢我还是翊王并无所谓,最后无论是为谁做事,只要他能真心为社稷着想、为百姓谋福,能为朝廷有所作为,那就是好官。”
然而萧瑕却抬起头,用力摇头:“有所谓!为谁做事不一样的!”
萧玘一皱眉。心道萧瑕还是被这朝中风气所感染。
却未料萧瑕身子向前一探,神色执拗又认真:“若是为翊王兄做事,日后的朝廷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所有人都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百姓,原本想要为国为民的人也都不敢说话。”
萧玘一怔。
“而兄长会给他们说话的自由,会让他们做想做的事,我们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可以放心地过自己的日子。”
萧玘沉默片刻,嘴角微微勾起,落下一子:“你可派人去感谢过那位神医?人家救了你的性命,那可是天大的恩情。”
萧瑕被萧玘突兀转换的话题弄愣了,看见他落下的棋子,继续专心冥思苦想:“不曾,那日禁军逼迫,我未来得及说几句话便赶紧走了。”
萧玘慢慢点头:“那日是事出有因,等你大好了,须得亲自上门答谢。”
萧瑕重重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只听外面闹哄哄的。
王府内下人都是萧玘送来的,一向有规矩,鲜少这样子吵闹。
萧玘刚想问怎么回事,他的随从便跑了进来,一脸惊慌:“太子殿下不好了,皇上……皇上突然病倒了!”
“什么!”萧玘与萧瑕皆面色一变。
……
已是人定时分,宿萤与霏羽坐在屋里,一人榻上打坐,一人灯下举着话本看。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屋内二人同时转过头,看着云霁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个药碗。
云霁还有些惊讶,宿萤居然允许霏羽在她屋里嚼果子嗑瓜子,果然是人见人爱小青鸾,连宿萤都不嫌吵了。
不过云霁并未说出口,而是将药碗放在桌上:“仙丹我瞧过了,还托了几个精通药理的看过,结果一样。这仙丹里没有魔气。”
“没有?那小倒霉怎么回事?”霏羽把桌上吃食挪了挪,腾地方给云霁放碗,见云霁似乎有些疲惫,拿出两个绿豆糕塞在她手里。
宿萤放下腿伸展一下,也等着云霁下文。
云霁咬了一口绿豆糕,精神好了一点:“没魔气是真,不过里面的毒,和寻常‘仙丹’里的毒不太一样。一般‘仙丹’都是丹砂、水银之类的毒物,而这里面的,不仅不是寻常毒物,简直闻所未闻。”
“你们都没见过?”宿萤皱眉。
云霁没在意那句“你们”,点点头:“我认识不少精通药理毒药之人,谁都没见过这种毒,恐怕是龙文真君独创的。不过倒是辨出了其中一味药,是一种少见的致幻药。中了这毒,除了会如那个王爷那般人事不省,还可能会神情恍惚,迷失神志。”
霏羽有些疑惑:“那个真君,在街上散播这种毒药,为了什么啊?如果有人中毒出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不就是他?”
“所以,他投毒定然有别的目的。也不知那个王爷是什么时候中的毒,魔气又是从哪儿来……”云霁指尖敲了敲桌子,“如果能有其他中了毒的让我瞧瞧就好了。”
话音未落,耳力极佳的三人便同时听到了低低的叩门声,在外面连绵的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互相对视一眼,什么人这么晚了来敲门?
云霁刚好吃完了第二个绿豆糕,拍拍手,不紧不慢地下楼开门,霏羽好奇,也跟了出去,宿萤站在楼梯上看着。
一开门,一个穿着蓑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拱手低声问道:“敢问,那日救了顺王殿下的神医可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