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鲜血顺着孙老爷褶子密布的脸蜿蜒流下,孙老爷捂着自己的额头大喊,“谁?哪个小兔崽子,给老子滚出来!”
仇野当然没有滚出来,他是飞出来的。
他敏捷地踩上围栏,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跃,足尖点在楼与楼之间悬空的鱼灯上轻轻一点,便似野猫般在鱼灯间穿梭。
烛火左右摇晃三下后,他稳稳地落在孙老爷面前。
“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仇野说。
孙老爷正在气头上,“谁,谁敢买我的命?”
“没人乐意买你的命,除了你自己。”
“你是说我出钱买自己的命?”孙老爷气笑了,“那我该出多少钱买自己的命?”
“三万两。”
孙老爷冷笑,“你这是谋财害命!”
“嗯,是的。”
仇野没有笑,连冷笑都没有。下一刻,他的刀就横在了孙老爷短粗的脖子上。刀很锋利,脖子上挨着刀锋的皮肉已经开裂,渗出鲜血。
孙老爷感到一阵恶寒,“三、三万两就三万两,你先把刀拿开。”
他指向用来买少女初夜的三万两白银,“全在那儿了,放、放我走吧。”
“滚。”
见到一收回,孙老爷就真的滚了,屁滚尿流地跟着心怡楼大半的客人一起滚了。
胡非囡抱手环视着四周,姣好的容颜变得扭曲,“哟,哪儿来的野小子,竟敢在中原六怪的地盘造次!”
六个人将仇野团团围住,高大球依旧笑得像个弥勒佛,“原来那姑娘说的兄长就是你啊,高倒是很高,只不过,怎么一点也不宽?还没我一半宽。”
金头狮憨笑道:“你那个身高宽一点是球,他那个身高要是再宽一点,那不得成熊啦?”
两人笑成一堆。
蓄着山羊胡须的招财手向来不爱笑,他细细打量着少年,长腿窄腰,一看轻功定是极好。
招财手最擅长的是偷袭,他那双手除了招财外,还招命。只要两根手指这么轻轻一戳,跟他对上的人就会变成瞎子。
趁着旁人还在说话,他果断出手。可是,瞎的不是仇野,却是高大球,而那只招财手也再也不能招财了,因为它在手肘处被整齐地切断,像只菜市场的猪手一样,掉落在地。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疯狂地哀嚎。
中原六怪,没人看清仇野方才是怎么出刀,又是怎么收刀,速度快得甚至连刀上都没沾一滴血。
仇野负手站在他们跟前,背挺得很直,“还来么?”
江湖上的道理有时候不需要用嘴说,刀就能讲明白。
“操!”能屈能伸的黎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肩上的黑猫似乎受了惊吓,往黑暗中逃走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操刀鬼……”胡非囡看着这近乎诡异的刀法嘴唇已经开始发抖,她已经站不住脚,像面条似的软下去,“操刀鬼怎会只是个少年?”
中原六怪,两怪在哭,四怪在发呆。
仇野撩开帘子,将宁熙扶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少女柔软的身体,“宁熙?”
许是因为触摸,所以药效发作,宁熙苍白的脸瞬间变得红润,嘴唇也鲜艳如血。
丰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破碎的声音,她像条滚烫的滑溜小鱼一样往仇野怀里钻。
那里凉,她需要这个。
仇野凝着眉,将她推开,可是根本推不开。
太用力怕把她撕碎,不用力她就过分得钻得更深。
最后,仇野的目光定在少女白皙的脖颈上,他抬手往那里一劈,少女终于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少女烫得出奇,仇野的手微微发着抖,此刻只能攥紧拳头来缓解。
胡非囡挤眉弄眼地往床那便伸脖子,她看到少年的苍白的耳朵从耳尖开始,一点一点变红,直到红透整个耳根。
嚯,胡非囡的脑子里炸开一朵烟花,噼里啪啦地响着。快瞧瞧,让她发现了什么大新闻!到底是哪个大聪明说操刀鬼没有弱点的?这不就是了嘛!
方才还惊恐万分的眼尾逐渐上翘,最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少年听到声音朝她这边一瞪,她便又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了。掌心下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嘿嘿,因为她要把这个消息卖出去。这个消息值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钱呢!
陈不六拉了拉胡非囡的衣袖,“你疯了,笑什么?”
胡非囡仍旧在微笑,她封住唇不再说话,因为她怕自己笑出声。
陈不六喃喃自语,“疯了,看来真的疯了……”
那少年又扫视过来,“她头上的金蝴蝶呢?两只。”
她头上的金蝴蝶是两只吗?陈不六心里惊讶,他们从几天前就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把这姑娘骗得干干净净了,那几天操刀鬼也没在她身边,怎么连人家头上有几只金蝴蝶都记得那么清楚?
第26章 生气
宁熙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一条泥鳅被扔到滚烫的沸水里。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只好用力地往泥地里钻。
可惜,那冰冰凉凉的泥一点也不贴心, 刚钻进去就把她推出来。但她锲而不舍, 可是钻着钻着,头撞到石头上,便失去意识。甚至连梦都不做了。
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能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照进屋里。她躺在床上, 睁眼便能看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正在用小刀削梨。
“醒了?”少年抬眼看她, 漆黑的眸子深如潭水。
也就在这时, 少年手中的雪梨皮已完全削干净,雪白的梨肉散发出诱人的果香。
宁熙半坐起身,怔怔地望着少年。
嗓子有些干,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 面前就递来一个削好的梨。
看仇野的表情, 是非要她接不可了。
宁熙盯着手上的梨盯了半晌,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因为府里的水果都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在盘子里用银签戳着吃的。
仇野似乎是看穿了她心思,又把梨拿走, 不一会儿,仇野端着切成小块的梨走过来, 雪白的梨肉上还扎着木签。
梨肉香甜,冰凉多汁,汁水划过喉咙,干涩的嗓子如久旱逢甘霖的瘠土,宁熙觉得浑身舒服多了。
“谢谢。”她小声说。
“没事, 只是顺路帮忙而已。”仇野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他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 “你的包裹和两只金蝴蝶发簪,待会儿检查下东西有没有少。”
“嗯嗯。”宁熙瓮声瓮气地应着,木木地点点头。
她吃着梨肉,喉头忽的哽咽起来,连嘴里的雪梨也咽不下了。鼻头酸软,她努力地想要忍住,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吧嗒往下落。
自己出门前是不是太自信了些?自以为不会是那条死掉的池鱼,可是刚一个人开始闯荡就接连被骗。被骗了包裹还不够,竟然还被接着骗金蝴蝶,甚至最后还把人搭进去。
她实在太天真,也太没有经验,在小楼里待得太久,连这外面究竟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她恨死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了!
仇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宁熙哭了会儿。
少年清秀的剑眉微微蹙起,眉心像是有团化不开的乌云。
忽然,他说,“那六个人合起伙来骗你,你会上当也很正常。要是觉得不解气,我可以在顺路帮忙把那六个人杀了,不收你钱。”
轰隆,宁熙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她怔怔地望着少年,瞬间连眼泪都忘记该怎么掉。
少年眉头皱得更紧,“那不然我把刀给你,你亲手杀。”
宁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不、不用,反正东西已经回来了,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生你自己的气?”
“嗯,我气我自己太容易受骗。”
“为什么不气他们太会骗人?”
对哦!宁熙恍然大悟。她生自己的气会难过,所以才会哭。她要是生那六个人的气只会愤怒,然后想让那六个人受教训。
宁熙用手背往上抹去眼泪,扬着下巴看向仇野,“好了,我现在不生自己的气,改生他们的气。”
不过现在她没事了,东西也回来了,又见到了想见的人,于是她现在谁的气的不想生。
只是……
她又小声问:“你会不会声我的气?”
仇野抱臂环胸,歪头疑惑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你让六姐姐送我回府,但我还是跑出来了。”宁熙忽的想起些什么,猛然一惊,“你不会生六姐姐的气吧,是我非要跑出来的,跟六姐姐没关系。”
“不会,我不需要那种情绪。”仇野摸了摸刀柄,“生气会让刀法变乱,也会让刀的速度变慢。”
“是嘛……”宁熙喃喃自语,她对刀术并不了解。
“你待会儿还哭吗?”仇野问。
宁熙摇摇头,“我会很从容地去应对一切。”她说着坐直身子。
“好,保重。”仇野说着转身往外走。
诶诶诶,宁熙黑溜溜的杏眼一下子睁圆了,怎么才刚见面就要走?
她掀开被子跑下床,伸手握住少年的刀鞘,“你要去哪儿?能不能跟我说说?”
少女其实没那么大的力气,可葱白的十指一握住刀鞘,仇野便像是被瞬间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往前走。
他转身看向宁熙,黑溜溜的杏眼像星星一样闪耀,满眼期待。
“去江南。”仇野说。
“好巧!我也去江南!”宁熙樱桃般的嘴唇便控制不住地上扬,“这下,你也去江南,我也去江南,不如就顺路一起去?”
见仇野仍旧沉默,宁熙又说,“我初出江湖,实在没有经验。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着你学习以后该怎么在江湖上闯荡。”
她说着竖起三根手指,严肃道:“我发誓,绝不乱跑,绝不添乱,跟着你只是为了学习。如果违背誓言,我就,我就……”
仇野捉住她的手腕,将即将发誓的手拽下去,“你不是要成亲了么?我还等着喝你喜酒。”
“喜酒……”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熙眼珠转了转,撅起小嘴道:“反正喜酒肯定不会少了你喝,花雕?女儿红?还是秋露白?等我名满天下,你要什么酒,就有什么酒!”
“名满天下?你想靠什么出名?”
“当然是我的游记。”宁熙神秘一笑,从包裹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我就把下江南所遇到的事记下来,编成一本书,光是被那中原六怪欺骗的事都够我写好几页了!”
“你要怎么写他们?”
“首先,我要写他们是怎么地表里不一,然后再写他们是怎样恶毒,最后还要给他们安一个凄惨的结局。”
“那我也在书里?”
宁熙吃吃笑道:“当然啦,你跟我都在书里。”
“我在书里是什么样的?”
仇野的目光从少女充满希望的笑容上移动到她手中的小册子上,桃红书皮,雪白纸页。
发现仇野在偷看她的书,宁熙立马把小册子抱在怀里,“还没写好呢,等写好了再给你看。”
英气的剑眉忍不住向上一挑,仇野道:“行,等你写好再看。”
他想起昨夜宁熙还未苏醒的时候,他刚从中原六怪那里把宁熙的包裹和金蝴蝶夺回来。这本小册子从包裹中滑落,桃红书皮被风吹来,第一页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豆蔻下江南。
大字下画着一朵不知名的重瓣野花,野花旁边写着几个小字——小野,二十一片花瓣,六姐姐院中所见。
宁熙将小册子放回包裹里,接着问,“这下我可以跟你顺路同行了吧?我想清楚了,我的喜酒又不一定非得是跟那个人的喜酒,也可能是跟别人的呀,反正不管是谁的喜酒,我都会请你喝的,这是赌注嘛。”
“好。”仇野说。
少女眼睛一亮,“啊,你同意啦!”
“嗯。”
宁熙激动万分,“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仇野垂下眸子,看见她没穿鞋就踩在地上。幸亏这回她穿了袜子。
仇野将目光挪开,“等你穿好鞋就出发。”
宁熙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连忙跑回去穿鞋。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飘来,很轻,很冷,像是冬日落在松树上的雪花。
他认真地说,“宁熙,以后在路上,你若是发现我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可以随时离开。”
宁熙正在提鞋后跟,她的手顿在原处,抬头向少年望去,“有什么不一样?你难道是想骗我?”
仇野摇摇头,“我不骗人。”
“那就对咯,你既然不会骗我,作为同行的伙伴,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说不上来,但我跟你想的,有点差别。就像你之前也以为中原六怪是好人一样。”
“什么差别?”宁熙飞快穿好鞋,小跑到仇野跟前。
少女双手叉腰,仰头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年。
那双好看的瑞凤眼里映照出她的倒影,此时这双眼也正望着她。
宁熙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噗嗤一笑,“没有差别呀,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少女笑的时候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仇野某一瞬像是被一道光刺了眼睛般,飞快挪开视线。
那颗永远冷静,永远平稳跳动的心脏现在跳得飞快,让他几乎感觉到胸腔在痛。
嘴里的味道既不是甜也不是苦,不像是酸也不似是愁。
仇野眉头微微蹙着,他往后退了三步,才看向宁熙道:“我有些不舒服,在外面等你。”
“哪里不舒服?我看看。”宁熙焦急道。
可是她一往前走,仇野就往后退,弄得她脸都开始微微发起烫。
她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于关心仇野了呢?
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于是宁熙不再往前了,她停在原地,“好,我会很快收拾好,马上就出来。”
第27章 荒唐
天将明, 月色渐淡。
仇野长身立于屋顶,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木盒。
另外也有一人站在屋顶下,那人朝他躬身行礼道:“七护法。”
仇野拧了拧眉, 最终还是跳下屋檐, 稳稳地落到那人身前,“何事?”
“阁主让我给您带话。”
姜武说着话,视线就落到了仇野手上捧着的那只木盒上。
木盒很精美,上面镶嵌着玉石和珍珠。里面装着什么呢?姜武不由好奇起来。因为他知道, 七护法寻常是不会买这些东西的。
他的思绪很快被仇野打断。
“什么话?快说。”
见七护法显然已有些不耐烦, 姜武连忙说道:“他让我来问问, 七护法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是催着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