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能在南海买下一座小岛的钱。
所以,她现在总要搞些小动作才行。她将纸签取出来,对准阳光一照,上面赫然写着当今太子陆知弈的名字。
有小道消息称,陆知弈在江南。现在,她也要去江南。如果宁熙运气好没死在路上,也顺利抵达江南的话,那一定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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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熙在吃苞米面饼。
苞米面饼还是老味道,又干又粗还划嗓子,但她一口一口,倔强地把面饼吃完了。
吃饼的时候她心里想着事。
第一,仇野不是坏人,她相信自己看到听到感受到的;第二,她把饼吃完了,她有资格在外面行走;第三,该怎么跟酒楼老板说她身上钱不够的事?花无叶点了菜没吃也没给钱。
酒楼老板是个友善的胖老板,他指着宁熙头上的金蝴蝶笑道:“姑娘,酒楼对面有个当铺,你可以去当掉。或者留下来刷碗还钱,我们酒楼包吃包住,做六休一,员工待遇都很好。”
胖老板说员工待遇都很好时,几个忙着送菜的店小二都停下来嘿嘿笑道:“妹子,留下来帮工呗,咱们老板真的很好。”
看来是真的很好。
但宁熙思忖半晌,还是决定去把金蝴蝶当掉。
她这金蝴蝶值不少钱呢,当掉的钱除了付饭钱以外,还能走好长的路。
宁熙觉得自己的脚步不能停,于是便取下头顶的金蝴蝶发簪递给当铺老板。
当铺老板蓄着山羊胡须,跟酒楼的胖老板比起来,简直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山羊胡老板将金蝴蝶发簪收好,然后递给宁熙一两银子。
“一两?阿叔你看清楚,这是蜀中名匠打造的纯金发簪,光是金子的价格比一两银子多,若是再加上手工艺,怎么才值一两?”
山羊胡老板拿鼻孔瞪人,“这里只有我这一家当铺,我说一两就是一两。”
蛮不讲理!
但幸好酒楼的胖老板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宁熙将事情原委说给胖老板听后,胖老板气得眼睛都变大不少。
“哼,岂有此理!”他一拍桌子,带着一群店小二抄起家伙就往当铺里冲。
“山羊胡子,你给我站出来!”
胖老板在山羊胡老板面前就像是一堵墙,山羊胡老板当然不敢造次了,连忙点头哈腰道歉。
最后,宁熙的金蝴蝶发簪以二十两银子的价钱被当掉,其中三两用来付饭钱,另外十七两换成便于携带的金叶子。
其实她那对金蝴蝶的价格远不止二十两,卖一百两都算是贱卖!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已经比一两银子要多很多了,她只得接受。
临走前,胖老板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现在的人黑心得很,江湖老油子不敢碰,专挑你们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下手。”
宁熙纳罕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胖老板一本正经,“那可不?比在道上的三岁小孩儿都好骗。”
“要怎样才能不被骗?”
“首先得吸取教训。”
“那当然,我肯定会!”
“然后……”胖老板嘿嘿笑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嗯,我会的,谢谢阿叔。”
宁熙继续出发了,少女的背影纤弱而单薄。
胖老板看着少女的背影叹道,“是从笼里飞出来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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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黄的太阳渐渐发红,有西坠的趋势。
宁熙现在两手空空。
路边有卖梨的老头,老头鬓发已经苍白,坐在路边像是一尊破旧的雕像。老头无比干瘪,但他面前的梨却很新鲜,仿佛用指甲一掐就能往外喷水。
老头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姑娘,买些梨吃吧,我的梨又大又甜又香又脆。”
宁熙心生怜悯,老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出来卖梨,家里一定不富裕。
胖老板怎么说来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反正她现在也有些渴了,买几个梨吃吃也行,就当照顾老爷爷生意。
“阿翁,你这梨怎么卖?”
“八十文一斤。”
宁熙是在宅院里长大的贵女,哪里知道市场的梨到底是多少文一斤?既然阿翁说是八十文,那就是八十文,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总不能骗人吧。
“就帮我装一斤吧。”
老头开始往牛皮纸袋里装梨,往秤上一秤,一斤八两。
“姑娘,要不你多吃几个?或者那去分给朋友也是不错的。”
宁熙瞥见那老头麻杆似的双腿,只好点点头同意了,正准备取钱,却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制止。
来者是个头上满是桂花油香气的女人,高高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红花,不年轻,但也不老,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的韵味。
她一把将牛皮纸袋夺过来,再将面上的梨取出来,最后摸出藏在纸袋底部的几颗烂梨丢在地上,“哼,老东西,又出来坑蒙拐骗了!”
宁熙目瞪口呆,她简直没想到,怎么买个梨也能买的坏的,阿翁活了那么大岁数,怎么还会拿坏梨去骗人?
“诶,姑娘,我问你,他的梨卖你多少文一斤?”
“八十文。”宁熙老实回答。
“八十文?!”戴红花的女人冷笑道,“菜市场的梨最多五十文一斤,他敢卖你八十文!”
她又狠狠瞪那老头,“老东西,看人家年纪小没出来买过东西就胡乱报价是吧?你还真是损阴德啊你!”
那老头不说话了,似乎是因为这女人不好惹,所以只敢低着头。
戴红花的女人似乎被这事气得不轻,忙不停告诫宁熙道:“你怎么跟我女儿一样呢?以后买水果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自己装。”
宁熙被训斥得呆若木鸡,只好傻乎乎地点点头。
心道,原来买卖是这么回事。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钱之前一定要看看货对不对,正不正宗。
轰隆——
天空一声惊雷,竟突然下起雨来。
“哎哟,什么鬼天气,你带伞没?”戴红花的女人几乎快跳起来。
宁熙依旧端庄地站在原处,轻轻摇头。
“巧了,我也没带。”戴红花的女人说。
她似乎是害怕妆花掉,连忙拿扇子遮雨,“姑娘,我姓胡,你可以管我叫胡大娘,周围人都认识我的。我家就在附近,要不来我家避避雨吧,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我家也有几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年纪,你们啊一定能聊得来。”
这场春雨来得急,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胡大娘柔软又温暖的身子贴过来,挡住一半的雨,让宁熙莫名觉得安心。
这是个强势但热心肠的大嫂,宁熙心想,虽然路上坏人骗子很多,但其实好人也不少。
第25章 私事
胡大娘的家有些出奇地大了。
穿过游廊, 还有一个小花园,就算跟国公府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花园很漂亮,就跟胡大娘一样漂亮。圆内有大大小小的楼台, 红栏绿瓦, 雕梁画栋,满院垂丝海棠花挂满枝头,院内蜂蝶翩飞。
宁熙一进门,门就紧紧地关上了, 吱嘎吱嘎的关门声搅得她心里慌乱。
“胡大娘, 你真的有跟我一样大的女儿么?”
母亲也是个美丽的女人, 眼角几条细微的纹路让她多出几分岁月沉淀的韵味,可是胡大娘没有细纹,她的皮肤依旧紧致, 像缎子一样光滑。
胡大娘用团扇遮住半张脸柔媚一笑, “你猜我今年多少岁?”
“二十一……二?”
闻言, 胡大娘笑得更加开心,“两个二十一二加起来,才是我的岁数!”
宁熙黑溜溜的杏眼眨了眨, “真的?我不信。你看起来最多最多三十岁。”
胡大娘用团扇轻轻扇风,“每天过的舒坦当然就老得慢咯, 况且我又会化妆,妆粉一敷,就什么细纹都瞧不见啦。”
是这样吗?
宁熙往花园里望了望,雨刚停,院子里很安静, 水滴从垂丝海棠的花瓣上缓缓滴落。
“那你的女儿们呢?这里是后院,应该是能到后院来的吧……”
“她们都在睡觉。”
“睡觉?”
宁熙望了望天, 刚下完雨虽然还有乌云,但太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了。
“现在最多才刚到酉时,她们都睡得这么早么?”
胡大娘笑着揽过她的肩,凑到她耳边柔声道:“睡得早,醒来后才有精神啊。若是从清晨开始睡,睡到黄昏才醒,那一整晚都会很有精神。”
“为什么要在晚上有精神?”
“哎,这我也很头疼。她们都太调皮了,喜欢在晚上跟客人做游戏。等天黑的时候,她们也一定很喜欢跟你做游戏。”
“什么游戏?几个人玩?”
“最少得两个人,最多嘛……人再多都可以一起玩。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胡大娘的声音就像是一杯酒,光是在宁熙耳边一说,她就快要醉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胡大娘带着走进房里。
这间房很精致,但也很花哨,里面甚至还有一张床,床上罩着绯红色的纱帐。
照常理来说……她是客,招待客人怎么能在有床的房里招待呢?
宁熙有种不好的预感。
“喝杯茶吧。”胡大娘将茶杯推过来。
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宁熙不太敢喝。她站起身,“大娘,我看雨已停,若是还留在这里叨扰你,那就太厚脸皮了。”
“姑娘可是嫌弃我这里寒酸?”
“不不不,这里很漂亮,只是我得回去了,我兄长要是找不到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你兄长?”
“对啊,我兄长他有这么高——这么宽——”宁熙比划着,“而且他还很蛮不讲理,他要是找过来,肯定会把这里弄得鸡犬不宁。”
“哼,岂有此理,等你兄长来了,阿叔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他!”
说话的不是胡大娘,而是一个脸很圆,肚子也很圆的男人。男人挺着肚子走过来笑得十分友善。
“阿叔?你,你们……”
宁熙张了张嘴,但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说不出话。
她看见驾马车的青年人、肩膀上有黑猫的仙风道骨中年人、酒楼的胖老板、当铺的山羊胡老板、卖梨的老头,以及胡大娘这六个人在她周围围成一圈。
胖老板笑道:“姑娘,不是早跟你说过要吸取教训了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他的脸依旧圆圆的,笑起来像是一尊弥勒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喜庆。
可现在宁熙只觉得胆寒。
驾马车的青年憨笑道:“介绍一下,我叫金头狮,中原六怪排第四。”
仙风道骨的中年人轻轻抚摸着黑猫,“我叫黎猫子,中原六怪排第五,我跟老四骗了你的包裹。”
酒楼的胖老板笑个不停,“我叫高大球,中原六怪排第三,那个当铺里的山羊胡子排第二,名字叫招财手,我跟他骗了你头上的金蝴蝶。”
胡大娘一把扯掉卖梨“老头”的白胡须,痛得那驼背的“老头”瞬间直起腰。
“他叫陈不六,名字里有六排行也在第六,他虽然看起来最老,其实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胡大娘丢掉手上的白胡子指了指自己,“而我叫胡非囡,是中原六怪之首。我跟老六骗了你整个人。”
她像水蛇一样缠到宁熙身上,用一张手帕捂住少女的口鼻,“所以这局,我赢了。她这个人卖出去的价钱,可比你们骗来的都贵。”
宁熙觉得浑身都变轻了,眼皮却无比沉重,她好困,好困。
眼前的人,桌椅床帐都变得模糊,她听到猫叫的声音,打铃的声音。
外边的天快黑了,有个破锣嗓子跟着铃声后高喊道:“楼上楼下的姑娘们,下来接客啦——”
灯,一盏盏亮起,宁熙也一点一点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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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怡楼灯火通明,夜里的阁楼比白日更加璀璨。
仇野在用一块黑布擦刀上的血。他比猫还爱干净,刀沾上血会生锈,衣服沾上血会发臭,所以不管是衣服还是刀,他都不喜欢沾血。
屋里很安静,因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会说话,更不会呼吸。仅有的一盏烛火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下从窗外透进来的皎白月光。
雾霭朦胧,月色凄迷。
锃——长刀入鞘。
仇野推开门出去,再若无其事地将门关上,好像他就是这间房的主人一般。
屋外跟屋内是两个世界,屋内全是死人,屋外全是活人,屋内死寂,屋外热闹。
为了显得自己更像是会逛心怡楼的人,仇野用手指往眼尾抹了一小块胭脂,就像是被哪个多情的姑娘吻过一般。上扬的瑞凤眼被胭脂一修饰,显得不那么清冷,倒有些**昳丽。
他随意勾起一只酒壶,时不时对着壶嘴喝一口酒,然后“醉醺醺”地朝另一间房走去。
他虽没喝醉过,但见过的醉鬼可真不少,有脱衣服跳舞的,有吐得睡大街的,有喝醉后撞墙的,醉得千奇百怪。
哦不,还有一个,微醺的时候会咯咯笑,还会突发奇想跟他打赌。
仇野忽地烦躁起来,对着壶嘴闷喝了一口“酒”。
没有酒,他嫌心怡楼的酒太难喝,给换成水了。
更烦了。看来他得早点解决完最后一张纸签,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一楼比三楼更热闹,靠着三楼的围栏上往下一望,只见台上有张被绯红纱帐遮住的床,床上似乎躺着个人,隔得远又有纱帐遮着,看不清楚。
老鸨的模样倒是看得很清晰,她正摇着扇子笑道:“姑娘的样子你们也看过了,怎么出价还不积极些?这可是初夜。”
“一千两!”
“张员外出一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啊?”
“一千五百两!”
“李员外一千五百两,一千五百两一次……”
“三千两!”
……
仇野只是轻飘飘地往楼下扫一眼,便冷漠地移开视线。他是一把刀,刀有刀的任务,不可能去管闲事。
他推开一扇门,门内此刻正热火朝天,在合上门的那一刻,房中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出声,猩红的血便已将门染红,这里不再热火朝天,而是陷入死寂。
这间房没窗户,等他不染一滴血推门而出时,楼下的叫价已经喊到了三万两。
最后拿下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孙老爷满脸红光地走上台,心花怒放地掀开绯色纱帐,用短粗的手指捏了把帐中人的小脸。
仇野余光瞥见帐中人惨白的面容,眸中一震。
原来这不是闲事,而是私事。
一只酒壶被高高地抛起,再重重地落下,最后砸在孙老爷的额头上。孙老爷的头还没有酒壶硬,酒壶砸破了孙老爷的脑袋,最后摔下去,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