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凯尔温，我不会照做的。”米丽莎果断地回答道，“如果不是你说的，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帝国的主意。”
帝国。凯尔温想了想，明白米丽莎的意思。与其说他们这四个被选中的人都是不同意义上的怪胎，不如说，他们都是这个庞大国家里的最出挑的那几个不稳定因素。作为圣骑士凯尔温日常最多接触的骑士还是神殿，自从他不再属于托瑞达家族，那些政治上的往来似乎都与他无关了。但米丽莎一定非常熟悉南方的各个执政官。
“你可以等一等，米丽莎，按照当初至高神殿给我的说法，等我们四位聚齐以后，圣石会给出它的指示。到时候也许我们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觉得这件事有些突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父，不可能操心整个世界。”奥登神父笑了笑，他对突如其来的这个意外并不慌张，“不过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我们得先出树林，然后把半人带到法术之心去。接下来在考虑这件事。”
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人提出异议。然而他们往既定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半鱼人突然拉住圣骑士的衣角。
“骑士大人，我们的族人好像就在附近。”半鱼人小声说着。
“你们的族人？”
“我们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他们很不好，可能，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凯尔温皱起了峨眉：“在哪个方向？”
半鱼人不约而同地用他们包裹着鳞片的手指向了他们身后一片漆黑的树林，他们所指的都是一个方向，但是无论是精灵还是另外两个人类都没感觉到任何异常。
“我们能感知到很远的同伴出问题了。他们身上很不对劲……就像……要烂掉了一样。”
“浑身都要烂掉了，好痛……”
几乎所有的半鱼人都显得悸动不安，有几个情绪激烈的甚至已经开始抽泣。
“他们的族群之间确实有互相感应的能力，”奥登神父解释道，“但我不知道影响如此之大。”
“不如这样吧，”凯尔温想了想，“神父先生，我和米丽莎循着这个方向去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半人，您先带着这些半鱼人往前走一些。如果到一定时间我们还没回来，你再过来找我们。”
“带上我们吧，我们，我们也想去救我们的同伴，一直以来麻烦你们……”半鱼人结结巴巴地表达着。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小家伙们。”奥登神父说道，“但是有的事情要交给合适的人去做。你们会有机会拯救自己的同伴，但并不是现在。现在就跟我走吧。”
奥登神父并没有反对圣骑士的提议。正如他所说的，他知道什么人该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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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和你走？”
圣骑士和半精灵的脚步声都很轻，但相较起来，半精灵几乎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毫无声息，而圣骑士脚下的树叶还是发出了风吹过般的轻响。
“我本来想着再去南方的时候亲自向你索要报酬，没想到你竟然来西海岸了。”凯尔温说道，他是在前面带路的那一个，圣骑士身上无数的天赋免疫和自动侦测可以帮他躲过森林里的大部分危险，但是总有很多虫子不管不顾地扑面而来，“你来找玛丽安大法师……是南方沙漠里出大问题了吗。”
“……我说我是来给自己放个假的你信吗。”米丽莎掰开眼前的一根枝条，她敏锐地发现一路上植被似乎在变少，“算了，不跟你开玩笑。是的，南方沙漠里有一群死灵法师的傀儡，无缘无故地杀掉了我们公会里的猎人，他们数量很庞大，不知道是哪个丢了脑子的死灵法师造出来的，我想找对此有了解的人来问问——最近奇怪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自从拉莫尔死了以后死灵法师就慢慢绝迹了，深渊遭遇已经几百年没有出现在这里……最近亡灵裂缝又在南方闹得多，到处都是神殿的人和法师会议的法师……我想管也下不了手，还不如出来散散心。”
“这样挺好。你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我？轻松？”米丽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要不是没有合适的接替者，我时时刻刻都想辞职不干了。每个月我起码花一个星期处理文书根本走不出来，最近还变得越来越多了。”
“我是说你的状态——你小时候可不是这幅样子的。那时候你宁可板起脸把什么不开心都藏在肚子里。”凯尔温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了一声，“现在就变得更像个人了。”
出乎意料的，米丽莎并没有反驳他：“……人都是会变的，凯尔温。你不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吗。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出门在外的时候也会有同伴随行，‘晨曦骑士’一向独来独往，做好事不留名，做坏事不留影——”
“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你的同伴被抓了，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就算是花钱雇来的佣兵猎人，你也得考虑一下你们之间的协约还能不能达成吧？”
凯尔温摇了摇头： “情况比较复杂——我打个比方，米丽莎，假如你听说晨曦骑士被希特里城的神殿抓走了，你会作何反应？”
“我会哈哈大笑并把这件事写成滑稽诗送给闪城酒馆里的每一个游吟诗人。”
“……虽然我没有你这么过分，但我面临的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米丽莎本想继续问下去，但她突然感觉到了脚底的粘液，轻微阴冷的臭味正从地上散发出来。鸣叫的虫子在附近徘徊着。
“这是没有活性的深渊污泥？”米丽莎拿起一撮放在指尖观察，继承自精灵的优秀视觉让她能够在黑暗里也能看清事物，“凯尔温，你有没有什么驱虫的东西，我快被这些疯掉的虫子烦死了——虫类难道喜欢深渊气息吗？”
凯尔温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尝试性地拿出了里面的小圆片，掰碎了放在手心里，一股清苦的香味释放出来，很快围绕在他身边的虫子就退散了开来。
“还真的有效。”凯尔温将那些小圆片给了米丽莎。
“这是什么？”
“北地特产，也可以食用，味道很不错，提神醒脑。”凯尔温含糊地回答道，没有看到米丽莎惊骇的眼神。
“你去北地做什么了？”
“那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凯尔温并没有精灵那样优秀的视觉和嗅觉，但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地方不太正常，阴冷潮湿的气息几乎要变成实体，“等这些事情完了我就告诉你——现在我们要跟着这些污泥的痕迹继续走下去。”
他们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金属撞击声，还有愈来愈多的虫鸣声，精灵与圣骑士迅速地往声音的方向靠近，渐渐看见了火光，还有火光下行走的“人”。
锁链拴着一大串身形奇怪的半人，他们的步伐扭曲而缓慢，因为身上不停渗出的黑色粘液而时走时停，催促这些半人的是几个笼罩在灰色袍子里的人，他们的脸都被兜帽遮挡着，但从外看去他们都干瘦得不太正常。这群人在夜晚的森林里如此突兀，但似乎只有靠近他们一定距离才能注意到他们。
米丽莎无声地攀上一棵离他们稍远的树，从叶缝中辨认着这些“人”前进的方向。
“要救下那些半人吗？”米丽莎皱着眉问道，那些半人的情况非常揪心，而且她能闻到空气里飘荡的恶臭，不只是深渊污泥的味道。那些灰袍人看起来似乎是法师，但行为举止格外怪异
“我们跟着他们走一段路，看看能不能跟到他们的目的地。”凯尔温分析道，“这些半人看起来非常糟糕，但他们的状态暂时是稳定的，如果出现异变我们就马上插手。”
米丽莎点了点头。跟踪一个队伍对于他们来说都毫无难度，更何况那支队伍行进速度非常缓慢，而且走的几乎是直线。尽管他们周边的树木已经大量被砍伐，但他们还是能找到合适的隐藏角落，就在他们开始感叹这些人似乎完全不害怕暴露行踪时，那群人突然慢慢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应该是有结界。”凯尔温很快就判断出来，他在身上的口袋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了一枚徽章。
“这是什么？”米丽莎疑惑地问道。
“上面有恒定的识别是否存在结界的魔法符文。是很早以前在东部的时候一个法师送给我的，不是很强大，很但非常有用。”
“识别了有什么用吗？”
“如果是一般法师做的那种，我大概可以不惊动结界里的人把它打破，如果是比较高级的结界，那我就不得不用野蛮一点点方法把它弄破，这样的话里面的人就会察觉了。”
“……那这个结界怎么样？”
“非常完美，这里几乎找不到突破口。”
“……”
“但是也许我们可以再等一等，说不定还会有人进去这个结界。”
“万一来不及？”
“那我们就直接打破那个结界冲进去吧。”
米丽莎不怎么希望他们要做出这个选择，毕竟他们对里面到底有什么一无所知，圣骑士勇敢而无畏，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猎人而已。但是幸好，又一组和刚才相似的被绑着锁链的半人来了，如同复制出来的灰袍人看守着他们。
“队尾左边那个归我，右边那个归你？”凯尔温问道。
“我可以一下子解决两个——如果他们真的能是人的话。”
“就算不是人，我们也可以在他们进入结界前的一瞬间拖住他们和他们一起进去。”
“这……勉强是个好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希特里城（8）
锁在链子上的半人几乎完全失去了五感，因此他们并不会感觉到身边看守他们的灰袍人悄无声息地倒下，接着又诡异地站了起来。但是在前方的另外几位灰袍人就没有这么容易欺骗了，他们很快就感觉到了后方的异动，但他们已经打开了结界，必须带着半人走进去，而当他们打算回头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的视线歪倒了下去——他们的头似乎被割掉了。
“这些家伙和南方沙漠里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 米丽莎轻声说道，她实在有些受不了身上灰袍的味道，浓郁的亡灵气息几乎让她窒息，更别提还有扇着翅膀的虫子不停地在他们身边飞舞。
“那就奇怪了。他们是怎么做到出现在两个地方的，一群在这里举行奇怪的仪式，”凯尔温观察了一下前方那一队半人的情况，“一群在南方挑衅你们猎人公会？”
那些半人身上的状况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凯尔温也不能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但就刚刚的情况来说，这些奇怪的“死灵法师傀儡”并没有很强的攻击力，在场的除了半人，大概只有二十多个灰袍人，他们两人联手应当很快就能解决。
“不用全部留下活口，”米丽莎堪称冷酷地说道，“他们不是人了，留下几个能问话的就够了。”
凯尔温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了，不远处的空地里，黑色的污泥翻涌着，就像火山岩涌动的姿态，污泥池子的另一边似乎有被捆绑着的人类，而这一边，最前面的灰袍人已经执起了一个的半人——他一半的身体原本应当是虾头，此时顶部的触须上不断有污泥在渗出。
“把他们拼合在一起吧。”
银色的刀片在空中一闪而过，火光映照下就像一小片不起眼的火星，但它接连夺走了三个灰袍人的脑袋。在场的灰袍人迅速反应了过来，法术光芒顿时从那些灰袍人身上亮起，但是那些法术都没能命中目标，银色的树叶状的小刀似乎天生能免疫不少的法术。法术过后，那两个身影已经不知道闪到了什么地方，接着又从某个角落里出现，那位使用短刀的高个男性看起来比不上那位女性来得轻巧，但他手中有属于光明神信徒的白色光芒，他迅速挑中了几个灰袍人，用手中的光明符文将他们钉在了地上。
浑身亡灵气息的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
刚刚被举起来的半人可怜兮兮地躺在污泥池子的中央。凯尔温之前还不明白他们所说的拼合是什么意思，当他看到那个半人现在的状态时，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他身上有活性的污泥虫子发狂般地向人类那边延伸——但在即将接触到人类的位置诡异地转了个弯，朝着一个祭品卷了过去。凯尔温刚想抽出刀，一个灰袍人突然走过来制止了他。
“看看会发生什么吧。”
灰袍人正是露西尔，看到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倒下，她迫不及待地扯下了身上的那间灰袍，把它连同上面沾着的虫子扔进那个有着活性污泥的池子中。
凯尔温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真巧。”
那个被污泥触碰到的灰袍人没有发出惨叫，但从嗓子眼里发出了更为恐怖的咯咯声，好像身体中的骨骼正在互相摩擦。
“看看吧，会发生什么。”露西尔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位正在忍受着剧烈痛苦的灰袍人，那些黑色的污泥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缝隙进入了他的身体，把他干瘪的身体渐渐撑圆，最终在某一刻终于停了下来。
灰袍之下，那具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机能。“连亡灵的味道都没有了。”露西尔检查了一番后确认道，黑色的污泥在他们这些生者靠近的时候似乎有像活跃起来，不过在圣骑士圣光，法师的法术，以及半精灵的靠近下，那些污泥逐渐失去了活性，只剩下淡淡的臭味。
“看来只对活物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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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在野外行动时，有一个法师是多么方便的事情。
有了露西尔，他们无需花漫长的时间处理遍地的尸体和想要侵吞他们身体的深渊污泥，虫子也被大片地赶走了，但那些半人没法清理，那些污泥似乎已经组成了它们身体组织的一部分，而且他们仍然没有恢复神志，对于外界的任何响动都毫无反应。他们身上的污泥具有很强的活性，稍微靠近一些就会沸腾起来。
露西尔简短地讲述了她被抓进去以后的经历，听得凯尔温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的意思是说，神殿也参与了这个奇怪的祭祀，甚至他们亲手挑选了祭品？”
“我觉得不像祭祀。他们并没有呼唤任何神名，也没有做任何祈祷。更像是……”露西尔歪着脑袋思考着，一边玩弄着浮在她手心上有活性的一团深渊污泥，“一个复杂的法术仪式。”
“用于什么法术的仪式？”凯尔温问道。
“这我没法确定，因为我也没见过。但不是召唤恶魔或是魔鬼的，这一点可以放心。”露西尔说着，“不如问问那几个被你们留下来的人，虽然他们好像并不是完全的人类了，但起码还能说话不是吗？”
米丽莎瞟了一眼露西尔。凯尔温刚刚告诉她这就是他的那位“同伴”，一位看起来完全不会是圣骑士同伴的那种人。米丽莎见过很多法师，法师会议的法师有着骨子里浸透的骄矜，法术之心出来的大部分都是与世无争的学者，而那些冒险者队伍里的野生法师，看起来大都格外穷苦，脸上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露西尔哪一种都不是，尽管她打扮得和所有普通野生法师一样朴素——这让米丽莎隐隐地感到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