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没有人来审问我吗?”
露西尔摘掉了兜帽,露出了脸,对着外面的守卫问道。
守卫原本很不耐烦,今天并不是他值班,原本这时候他早就应当到集市上去买一些便宜的酒,在家里喝个烂醉;或者如果零钱还有多余,他也可以上酒馆去,那里温暖明亮,以往还有南方来的游吟诗人和舞娘,不过最近似乎不怎么能见到了……但在看到问话的犯人时,他还是耐着性子开始解释,这个刚刚被关押进来的女人和这几天大部分被关押者没什么区别,一看就是被错抓的人类,茫然天真,丝毫不知道接下来可能会遇到什么。
更何况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守卫突然觉得有点惋惜,她很有可能就要死了。
“大人们最近都很忙,也许他们会在半夜的时候来提审。”
“嗯,很忙?他们在忙些什么?”
“不就是那些发了疯的半人嘛——很多被抓进来的人和你一样,根本不可能有半人血统。”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半人血统?”露西尔好奇地问道。
“那些贵族老爷其实从来都没和半人接触过,”守卫本来就觉得这个被关起来的女人面相无害,看她一脸真诚的模样,不禁多说了些,“半人身上都是有一股海腥味的。那些和半人杂交生出来的人,就算样子看起来是人,那股味道去不掉的。”
“哦,原来如此。”露西尔继续问道,“那您知道那些半人种族到底怎么了吗,你说他们疯掉了,他们是杀人了吗?”
“何止是杀人,”守卫说道,“据那些山里的人说,那些半人污染了种庄稼的土地,现在神殿又说它们还会攻击见到的人类,除了希特里城,旁边的那些城市也都是这幅模样,今年西海岸的收成可能减半都不止了。”
“这可真是令人心碎。”
守卫继续说道:“那些半人本来就很不正常,以前他们都不和人类接触,可这几年城里的半人越来越多,住得离人也越来越近,有人说他们会来偷东西,抢走家里的女儿……简直像是要,像是要——”
守卫还没说完,突然急忙站了起来对着外面行礼——审讯的人来了。
露西尔十分配合地被他们带了出去,主审者来自神殿,身穿白色的牧师袍,神情冷漠而倦怠,与地牢阴暗简陋的氛围格格不入。和露西尔一起被带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惊惶地缩在一起,又被守卫粗暴地分开。
“一个一个来吧。”
于是受审者人被一个个单独带进了审讯室。露西想身边的人说话,却被守卫严厉的喝止了。
“不许交谈。”
露西尔没管那个守卫,朝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可就在这时刚刚才被带进去的那人就被带了出来。
“不,大人,我没有半人血统,我是人类,我是人类!”
凄厉的叫喊在狭小的地牢里格外刺耳,所有站在外面的受审者顿时变得格外恐慌,守卫面无表情地拖着那个奋力挣扎的人向地牢的深处走去。
“下一个。”
看到那人的遭遇,恐慌在受审者中间蔓延,但有守卫在,他们根本无法反抗。一个又一个人走了进去,又极为迅速地被带了出来,大部分人都被押起来带到地牢的更深处,只有一两个人似乎得到了释放,往地牢出口的方向带去了。
“真奇怪,你们到底是靠什么辨认半人血统的?”露西尔朝守卫问道,“一些复杂的血统鉴定没这么快的。”
“闭上你的嘴巴。”
露西尔皱起了眉,摇了摇,轻声抱怨道头:“真没礼貌。”
“你在说什么?”守卫提起了刀。
“我说——我想插个队。”话音刚落,露西尔手上的枷锁突然脱落,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推开她那个即将进入审讯室的人,自己走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
守卫追了上去,却只看到门在他眼前关上,然后再也无法打开;而门里面也寂静无声。
露西尔一气呵成地强行进入了审讯室,将外面的嘈杂隔绝了开来。门里面只有那位身着泛着灰色的白袍的神殿牧师,他的身上并没有高品级的标志,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更加不耐烦,神色里透露着暴躁的意味,应当不是希特里城的大人物。
那位牧师似乎并没有意思到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以为露西尔就是接下来的那位受审者,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姓名,职业,居住地。”
露西尔没有回答他,盯着那张空无一物的桌子仔细观察了起来。
良久,那位牧师终于意识到了异常,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卫兵呢?”
外面没有回应,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闹哄哄的动静,那牧师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谁,你做了什么?”
露西尔用手轻轻抚摸过那张桌子,瞥了瞥嘴,她确定这个狭小屋子里的实物并没有异常。
“真可怜啊。”露西尔慢慢地说道,“看看,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这些辛苦又危险的工作。”
牧师皱起了眉,他很快就察觉了:“你是个法师——”并且他发现露西尔的双手并不像那些法师凡人一样被拘束着:“你是在入城口被逮捕的?”
露西尔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们是凭借什么确定半人血统的?”
“是我在问你问题。”那位牧师严厉地说道。
露西尔摇了摇头:“在你说话前,你应当考虑一下你的处境,光明神的信徒。”
也许是露西尔的态度震慑住了他,也有可能那牧师尝试联系外界失败了,也有可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挟持了,而暂时他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求救方式——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警惕而审慎:“你想做什么?”
露西尔叹了口气。很早以前她做过审讯者,她曾经的同事热衷于把受审者的脑子“掏出来”,但这样的后果就是那些人之后就成了一具空壳,而她则会花点心思一点点地把想知道的东西套出来——她知道什么样的人人只需要些许威逼利诱,而有些人你直到摧毁他的精神都很难把需要的信息弄出来。虽然效率不如她的同事高,但露西尔的方法却节约了不少资源,因此后来大部分的审讯工作都被扔给了她,她也变得越来越熟练——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很享受这种工作。
“我就是想问几个问题,不用慌,问完我就走,您可以继续工作。”露西尔从牧师身后抢过了唯一的一把椅子,“我能理解夜间工作的辛苦。也许这时候您的同事正在温香软玉的怀抱里,而你只能在这臭烘烘的地牢里和一堆的罪犯呆在一起,忍受嘈杂和尖叫。”
“我本来可以马上杀了你把你的脑子掏出来的,”露西尔说着,突然伸出了手,那牧师想要躲开,但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就像这样子。”
露西尔的手就虚浮在那牧师的后脑勺上,但他很快就感觉到大脑似乎被劈开一般的疼痛,忍不住惨叫了出来。
露西尔很快放开了手:“很痛,对吧。我时间很紧,但在这里跟你耗上一个钟头不是问题,不如您把您知道的问题都告诉我,我可以送您一个好梦——不是比喻义,是真正的好梦。而那些人,把这个糟糕工作丢给你的人,他们会有一个噩梦的,我保证。”
“……你想知道什么?”那位牧师从来都没感受过这种折磨,疼痛似乎还在他的大脑里流窜,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确很迫切地希望能把他所知道的某些辛秘吐出口。
露西尔起身,把椅子又让给了他:“刚刚已经问了一个,你们是到底是怎么辨认半人血统的?”
“……没有。并没有什么方法。只是在挑选祭品。”牧师气喘吁吁地坐到了椅子上,他感觉大脑一片混乱,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回答眼前这个不知名法师的问题。
露西尔睁大了眼睛:“给谁的祭品?为什么要从入城者当中选择祭品?在哪里举行祭祀?”
“这我并不知道……执行祭祀的只有那几位副主教大人。据说是能够帮助他们剔除身体中肮脏的半人血。他们,他们会被带到森林里去。”
露西尔皱起了眉:“你们知道无尽之海被亡灵裂缝污染吗?”
“……当然知道。不止是无尽之海。亡灵裂缝哪里都有,只不过不像南方那样可怕而已。”
“为什么要瞒着外界呢?”
“……我们没有故意隐瞒,我们必须维持西海岸的稳定……”
“是什么东西污染了半人?”
“……不知道。但是污染的源头就在希特里城东边的森林里,之前执政官曾经派遣了一支骑士,但他们还没有回来……”
露西尔还想问下去,但那牧师却一头栽倒在地上,彻底昏了过去。
露西尔摇了摇头:“现在的牧师体质甚是越来越差了。以前的熬一个晚上可不是问题呢。”。她完全确定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能够剔除混血血统中某一部分的神术,只有那些最异想天开,也是最不尊重生命的法师才能够研发出类似的法术,但一定有非常可怕的副作用。露西尔所知晓的那几个早就已经死了很久,当今大陆上几乎不存在能有如此大手笔的法师。
会是一个幌子吗?露西尔思考着,突然想起被她抛在另一个入口的圣骑士,如果要来到希特里城,他必须要穿越那片森林。
“啊,我明白该怎么做了。”露西尔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秉持着至少要把存稿全部修完发出来的信念试图更下去。
第16章 希特里城(5)
审讯室外的卫兵焦急地拍着门,他打算不再犹豫马上去通知上级,但就在这时,门开了。
“是个半人血统的。”牧师疲惫而冷漠的声音从审讯室内传出,卫兵朝里面看了一眼,牧师仍然坐在桌子后面,用手撑着下巴,刚刚“插队”进去的女人踉跄地摔了出来,卫兵立马抓住了她,把她往地牢的更深处押送。
“下面的不用再审了。等明天吧。”牧师在审讯室内低着头说道。
守卫有些疑惑,原本每天牧师都会抱怨“人不够多”,怎么今天审到一半就放弃了?但他没有权利去质疑神殿,只能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就离开了。
而在森林这一边,奥登神父没想到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面前满身伤痕的半鱼人惊讶地看着他,而站在那些半鱼人面前的还有一位看起来是人类的生物,藤蔓像是活的一样在他面前摆动,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缠住他。
“等一等,诸位,”奥登神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我不想伤害你们,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似乎是一种预兆,那天当他和玛丽安见完面,森林里就传来了半人疯掉的传言,起初他并不在意,住在树林以及山丘里的人一向对半人没什么好感:
“他们身上的那股味道会吸引害虫!”
“他们走过的土地都无法耕种了!”
那些人是这么说的。虽然奥登没有对此没有去专门研究过,但他知道那些大部分都是污蔑之言。但他也没有权力去管这一切。
然而那天的消息传出来的似乎是半人们感染了疯病,他们会不分敌我地撕咬人类甚至同类的肉,而被感染的半人身上会长出奇怪的虫子,进而污染土地和植物。这让奥登神父格外重视。没什么其他原因,过往二十年前来年发生在身上中的虫灾大部分被他治理好的。如果不是相对优越的气候和土壤条件,西海岸原本早就应当在一次又一次的虫害中间件变成一片不毛之地。而自从奥登神父治好了那些灾害,就已经很少有一整户农家突然失去他们的土地的故事,曾经那些疯狂繁殖肆虐林地和田地的虫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而这一切和半人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奥登神父在当初也得到了那些半人的帮助才得以消除那些虫灾。
于是他先去了几个他熟悉的半人的聚居区。奥登神父一路沿着他所熟知的路线前进——喜欢住在近海淡水边的半人半水母,喜欢住在林地背光处的半人半蟹,喜欢住在沼泽中的半人半虾,以及与人类交往最密切,居住地最大的半人半鱼——每一个地方都是一片狼藉,而那些半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那些草丛或是泥沼里藏匿着不少个头巨大的昆虫,行动迟缓,但食欲旺盛,不一会儿就可以啃完一片草地甚至一颗小树。
不对劲。奥登神父在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了。
他试图寻找那些半人的踪迹,但没有成功;他又试图去寻找居住在树林间的人们,而奇怪的是,很多人也已经消失不见了,留在家中的大部分是老弱幼者,青壮年大多不知所踪。看到这般情况的奥登已经感到非常不正常了,然而他什么任何与事件相关的人士都找不到,神殿最近也不会欢迎他,他只能选择会法术之心去找那些法师们商量。
现在他终于在夜间甘露时遇到了他苦苦寻找已久的半人。
温暖的篝火在林间的空地上亮起,奥登神父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用了一个神术,让所有可能的过路者都忽略他们。这些半鱼人虽然对他并不熟悉,但一看到他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
“您能治好他们吗?”米丽莎直截了当地问道。
“让我看看,”奥登神父捧过一个半鱼人脏兮兮的头,“这可不是小事。”
说着他的手种绽放出温暖的白光,那些在半鱼人伤口里蠕动的黑色虫子迅速变成污泥掉落到了土地上。
“你是怎么遇到这群半鱼人的,小姑娘?”
米丽莎微微皱了下眉——她的实际年龄也许和这位人类男性差不多大,甚至比他还要年长,但这种误会她遇见多了,也就懒得纠正:“我闻到了他们血液的味道,或者说深渊的气息。”
奥登点了点头,转头又问半鱼人:“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小家伙?”
“因为法师大人经常请我们帮忙干活,所以我们对树林里的路很熟悉,逃得比较快。”半鱼人摸了摸被治好的脑袋,虽然骇人的伤口还在那里,但已经不再流血了,“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类突然就来攻击我们,想要把我们赶走,后来还想杀死我们。”
奥登神父皱起了眉,这样看起来似乎和传言里反了过来:不是半人疯了,而是人类疯了。
“其他半人种族呢?”
“不知道,”半鱼人低下了头,“我们逃跑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们。”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身上被寄生了这种虫子的?”
“不知道……我们只是,越跑越累……在路过某个水池时,照了一下水面,才发现头上都是这些虫子……”
“应当是有人特意对这些半人下手。往他们身上放来自深渊的污泥,”奥登神父对着一旁目光肃穆的米丽莎说道,“不过到底是什么动机我们完全无法理解。”
米丽莎默默地点了点头。
奥登神父让被治疗好的半鱼人到一边休息,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米丽莎:“西海岸已经很少看到半精灵了,小姑娘,你是从外地来的吗?”
如果生活半鱼人能马上认出她是由于精灵和半人之间的深厚渊源,一个普通人类——即使他似乎是个神职人员,能够马上认出她,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更何况米丽莎看到他在治疗了四五个半鱼人后并没有力量衰弱的痕迹。她突然明白之前也许是误解他了,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