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拾起船桨，慢悠悠地把缠在上面的水草一点点扯掉。
“下午好，奥登神父。您从无尽海回来了？”
灰色头发的女子影子般地闪现在奥登神父的背后，宽大的灰色法师袍上明显地标示着法术之心的徽章：人类语言的第一个字母贯穿了一个鸦类的心脏。
奥登看清来人后，微微挑眉，放下了浆：“玛丽安大法师，好久不见。”
“我看到您的船在这里，想到可能是您回来了，看来我没猜错。”玛丽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海上有什么新鲜事吗？”
奥登神父叹了口气：“五道裂缝，同时出现在结界外围。我想就算是现在的南方，也不会有如此恶劣的情况吧。”
玛丽安似乎也吓了一跳：“我也从未听说过——神殿是什么意思？”
“瞒着。”奥登神父简洁地回答道。
“没有说应对策略吗？”
“就算有也不会透露给我。”
玛丽安沉默了许久：“……之前晨曦骑士和我见过面，他肩负着至高神殿的任务，等他从北地回来，可能会来找您。”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乡村神父，没什么特别的知识，就不用劳烦圣骑士特意来找我了。”
“奥登神父，您谦虚了。”玛丽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调变得沉重起来，“也许未来世界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这些人身上了。”
凯尔温就感受到寒冷的夜风与风中的海腥味。前一秒他还在漆黑的法师塔里，下一秒他就已经回到了上午他所到达的那个港口。而且他不再是独身一人，身穿旅行斗篷的法师站在他身后，正在将一个复杂传送法术的痕迹消去。
夜晚的港口比白天更加冷清，但是晴朗的夜空中是闪烁的星光，在海面上反射出迷人的光彩，港口停泊的船只随着波浪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随着浪潮远去。
露西尔轻飘飘地从他背后走了上来。他们之间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之前那段剑拔弩张的试探从未存在过。
“你来上岸后是不是还没进食过？”露西尔问道。
“是的。但我不需要按照一日三餐进食。”
露西尔眨了眨眼睛，黑暗中她的眼睛也隐隐约约闪烁着那种蓝色的魔法光芒，与天空中的星光如此相似：“但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海边的礁石上矗立着一座落魄的小屋，乍一眼看上去只会以为是一堆废墟，但握住“废墟”的门把手推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是一间比那镇子上的更破的酒馆。深夜并没有使得这里人烟稀少，昏黄的的灯光下，可见的座位上都坐着人，大写坐着的人衣着都不算体面，看起来都是典型的北地人，皮肤苍白，身材高大。他们大部分都很安静，只是专注于面前的食物，而对新进来的人兴趣缺缺。露西尔毫不介意地往深处走，在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落座。
座位旁边是一扇浑浊的窗户，海浪从远处而来拍打着礁石，震地窗户轻微抖动。
“风暴海峡一年四季有三季都是这幅样子。”露西尔突然说道，她打开了窗户，水汽与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但在它们浸湿整张桌子之前，无形的屏障又隔绝了它们，也同时屏蔽了外界对这张桌子的窥视，“北地人曾经有一个说法，能在风暴海峡上航行的，只有沉默在海里的那些尸骨和踩着尸骨不怕死的海盗。”
凯尔温恰巧也知道这句话。那时候光辉骑士带他们来北地追捕那个人口贩卖组织，踏上岸前给他们讲了北地海盗的故事，那是一群恐怖的亡命之徒，在帝国的船队入侵这片冰雪之地以前，海盗会劫掠那些企图来北地寻找财富的冒险者或是商人，把那些人的尸骨扔进海里，为了献祭他们口中的“海神”——据说接受了献祭的海神就不会再掀起巨浪吞没海盗们的船只。
直到帝国强大的船队开进北地的海湾，海盗们几乎被赶尽杀绝。若不是北地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以至于帝国甚至没有在这里留下像样的统治，大概如今的北地会是另一幅样貌。
“这话说得没错。”
有人走了过来，把冒着热气的蜂蜜酒放到了两人的桌上。
”曾经北地人最骄傲的职业就是海盗，因为只有海盗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虽然他们大都活了没多久。“那人放下酒后又把一盘像是鱼肉的东西放在了桌上，一时间本就极为狭小的桌子上显得格外拥挤。
圣骑士不得不把双手交叉到了胸前。
“晚上好，蒙特尔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那位走到他们面前的就是凯尔温白天所遇见的巡逻队长。显然他是被露西尔故意放进这个屏障的。脱下了黑色的斗篷他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阴沉，但还是典型的北地人长相，看起来并不好相处。
“叫我希恩就好了，阁下。”希恩脸上一闪而逝过些许惊讶，又看往另一边，微不可见地行了个礼，“晚上好，大人。”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因此要拜托你一些事情。”露西尔开门见山地说道，“详细的内容我已经写在信里了。虽然我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如果北地有更多裂缝出现的话，你们必须学会怎么应对，詹妮会负责相关的训练，希望你们能多加注意。”
“好的。”希恩回答道，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凯尔温，“最近似乎大陆南方出了不少问题，您注意安全。”
“应该是他们注意安全才对。”露西尔开玩笑似的说道，“曾经给他们带来噩梦的那个恶魔又回来了。”
希恩没有再对他们说什么，他迅速地到来又离开，消失在了那扇破旧的门后。
露西尔一下子转回视线，对凯尔温笑了笑：“尝尝鱼吧。”
凯尔温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鱼肉，没有动叉子：“早晨遇见这位蒙特尔先生时，他告诉我他并不是效忠于您，而是效忠于城邦。”
“没错，巡逻队并不效忠于我。”露西尔见凯尔温不动，自顾自地拿起叉子叉下一大块鱼肉，“但希恩是我的人，这并不矛盾。”
“尝尝吧。”露西尔又把叉子递到了凯尔温面前，“难道您还在为我们之前的冲突而生气？”
叉子几乎被递到了嘴旁边，露西尔微微歪着头，脸上是她已经展露过不少次的那种亲切温和的笑容，在不了解她的身份之前，这样的表情让她看起来非常无害，就像一个天真的乡村姑娘。
凯尔温看了一眼露西尔，握着她的手拿过了那把叉子。
这几乎算得上一个轻浮的动作，不过在圣骑士做来却显得毫无暧昧——
“您不用再检查了，”露西尔继续扮演着那副天真的模样，“折断一只手对于一个法师来说，是最恐怖的威慑了。”
凯尔温没有理她，咬下了那块鱼肉，然后无法掩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银鱼？”
“不是真正的银鱼。”露西尔又从凯尔温手中抽走叉子，“是西海岸银鱼的亚种。”
凯尔温知道银鱼是西海岸的特产，因为运输不便，帝国内陆上见到的大部分是银鱼的腌制品，而鲜银鱼只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不过他从不知道北地的风暴海峡里也有这种鱼。
“因为亡灵裂缝的侵染，西海岸外海的银鱼资源早就开始枯竭，但是银鱼的需求从来没有减少过。北地的这种鱼银鱼因为环境原因无法长到西海岸银鱼那么大，我们都叫它小银鱼。它们很少遭到捕捞，因为小银鱼大多生长在那些风浪大的地方，敢在风暴海峡上来往的渔民可不多。“露西尔继续解释道，“西海岸的鱼商很早就为减产的银鱼伤透露脑筋，有新的资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大概十几年前开始，那些渔商就和我们北地人合作了。”
“但是人们却以为所有的银鱼都还是来自西海岸。”凯尔温说道，“西海岸不希望人们知道海洋已经被亡灵裂缝污染了。”
露西尔见凯尔温不再动叉子，便把剩下的鱼肉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大陆上从来都没有无尽之海被亡灵污染的消息。甚至连神殿里也不曾知晓。”凯尔温说道，“如果是一直以来有所隐瞒，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露西尔咽下了所有的鱼肉，满意地把空盘子推到一边：“但是人们只喜欢银鱼，不会关注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对想要隐瞒的人来说就很安全——走吧，我们的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没有看到这里的人，提醒一声前面多线程可能有点绕，看得晕没关系；再过两三章等人聚起来了（咦自我剧透？）会好起来的QVQ
第13章 希特里城（2）
米丽莎走进树林里的时候正是傍晚，天气晴朗万分的日子里，夕阳的光芒穿透树叶的缝隙，金红色像水流一般在植被上流淌着，飞鸟在林间穿梭着，要赶在天黑之前回窝去，它们仿佛穿过了金红色的河流，身上也沾上了夕阳的颜色。
米丽莎正行走在巨山脉西侧的丘陵里，她刚刚穿过一个镇子，补充了些许物资，打算在森林里找个地方过夜。除非必要，很少有人会选择在森林里过夜，但对于某些种族来说，生活在大自然里要比城市甚至村庄里更自如。
米丽莎找了一棵足够高大的树，拽着侧边的藤蔓爬了上去，树干上的树林似乎比地上的更热闹一些，小动物在树枝间穿梭着，给刚刚爬上来的米丽莎让出了一条路。她本就身材小巧，紧身护甲外只有一件轻薄的斗篷，她在树枝上和松鼠一般轻盈，但飞跃的速度却不比飞鸟慢。
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她停了下来，找了一根足够大的树枝坐了下来。夜间的昆虫在她身边轻柔地鸣叫着，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歌声。米丽莎发出轻微的叹息，自从她成为了猎人公会实质上的掌权者，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出来行动如此之久，虽然她从里都没意识到过，但她确实想念森林的气息。
月光下是安静却仍然生机勃勃的森林，也许是天气足够晴朗的缘故，树林中的虫鸣异常嘹亮，吵得米丽莎几乎都无法入睡，她能感到几只莽撞的小甲虫直接从她身上爬了过去，湿润而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
血腥味。
米丽莎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血腥味，不是动物受伤，或是肉食动物捕食造成的血腥味。虽然并不浓郁，但那股味道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阴冷，就像腐烂的尸体从寒冷的深海缓缓上浮，流淌出无止尽的污浊血液。
她迅速地从树枝上落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像风一般地朝血腥味传来的地方行进。那地方离她并不远，米丽莎略过一棵又一棵巨树，朝着月亮的方向前进，银色的刀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手上，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吧。”
腥臭的血液黏着在土地之上，辨不清痕迹的虫尸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米丽莎一步一步到了他们面前。
“救救我们吧。”
是一群半鱼人。他们突起的眼睛在夜色下显得可怜又恐怖，鳞片被粗暴地掀了起来，腥臭的血液从伤口里缓缓涌出。
地上已经堆了不少死去的半鱼人，夜行的昆虫趴在那些尸体上，大快朵颐。
“人类想要杀掉我们。”领头的那位半鱼人脸上丢了一大块肉，看起来马上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但眼泪还是从那一双呆滞的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来。
半鱼人望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米丽莎，神情麻木却绝望，“精灵大人，只有您能救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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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地前往的路途只花了四天。按照露西尔的说法，这是北地人的航线，而不是帝国的航线。
再次踏上希特里城的港口是在一个晴天的下午，夕阳在海面上散发着红色的光芒，船只来往显得格外壮观。自从帝国统一了南方和西海岸，两者之间的贸易往来也越发频繁，巨山脉中的峡谷只适合行人与普通的车马运输，要运送海洋中的产物或是沙漠中的宝石矿物，还是海上的船只来的更方便。从北地而来的船只孤零零地加入了停靠的行列，凯尔温和露西尔跟着数量稀少的船员下了船——没有人看向他们，仿佛这两人已经完全隐身。
“我们直接去法术之心。”凯尔温对露西尔说道。他正在看人们进入城市的那条路口，不知怎么回事，那里的人要比往常多不少。
“嗯？”露西尔回过头，示意自己刚刚没听清凯尔温在讲什么。她身上穿着普通的旅行斗篷，把脸藏在兜帽里，正颇为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景色，一边伸出手看夕阳印在上面的色彩。
“我说，我们直接去找玛丽安大法师，我原本从北地回来也需要去找她。”
“啊，是的，”露西尔漫不经心地说道，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海面上，海面平静无比，红光随着细微的波浪一点点地摇晃着，一眼望去确实是万分迷人，“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呢。”
凯尔温看了一眼身边的露西尔，谁会知道知道他们传说中那位恐怖的邪恶法师就站在大陆的土地之上，似乎正沉迷于欣赏这风景呢？不过就算真出什么事情也只能怪罪神殿自己。谁让他们的神认为这位“邪恶法师”才是救世主呢。
凯尔温正要走，却在下一秒被法师扯住了袖子。
“等一下，我需要在你身上施放一个测试用的咒语。”
凯尔温一下子回想起了四天前的那场冲突了。他还没这么健忘，但这是他答应露西尔的事情，也不至于反悔。
“需要这么急吗？”
“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有时间呢。”露西尔说道，“我保证过不会有任何伤害。而且你也有圣骑士的恶意感知不是吗，如果我有恶意的话你可以第一时间制止我。”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实验？”凯尔温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啊，就是……我说了，我想研究光明神术与圣骑士的关系，你们很特殊，我见过过很多牧师，他们身上和你们身上的完全不一样，明明是同一个神，但是……”露西尔开始细碎地解释了起来，一旦她开始解释这些东西，她之前似乎是故意扮演出来的那副天真的模样消失了，反而像个老婆婆一样开始念叨起来。
“停，我明白了。您开始吧。”凯尔温制止了露西尔。倒不仅是因为露西尔有种不打算停下来的架势，而是入城口那里堆积起来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啊，好的。”露西尔立马停下了念叨，眼睛几乎在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过了一会儿凯尔温意识到那闪光是魔法的痕迹。荧蓝色的光芒在露西尔的眼睛里一闪而过，她伸出手抓住了凯尔温的小臂，荧蓝色的痕迹从衬衫袖子下掠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凯尔温还是有些怀疑的。随便让一个法师把不知名的法术头放在自己身上，要么这个人自信自己的水平远高于这位施法者，要么就是个狂妄的疯子。
“明天早上我会再放一个法术收集数据成功。”露西尔说道，“到时候请您再忍耐一下。”
“或许什么时候您可以教我一下这个法术的原理？”凯尔温说道，“毕竟我从来都没听说过有法师会研究光明神的符文。”
“您想学法术原理？”露西尔睁大了眼睛，脸上几乎可以说是惊喜，“真好。骑士先生，您真好，我从没听过您的任何一位同行会愿意了解法术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