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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师塔不是个能够自由行动的地方,凯尔温不是法师,但他知道这个道理。
现在他就被困在一堆精巧的齿链结构中,而一只小巧的魔像走了过来。这尊魔像的制作者有着奇怪的童心,把它做成了一副手缝布娃娃的样子,不过它可不像布娃娃那样脆弱——凯尔温碰了一下这只魔像的看起来细软的胳膊,和金属一样坚硬。这个奇怪的布娃娃引导着他往前走,让他避免触碰除了地面以外的所有东西。
露西尔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达成了共识,那不如趁着北地还没进入最为寒冷的冬季早点出发,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安排好塔中的各项事务和她的学生,因此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傍晚。凯尔温对此没有异议,原本他打算仍然到小镇上去等,然而露西尔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觉得你现在能够独自一人离开这里吗?”
凯尔温望了一眼窗外不太正常的风景,只能妥协。
“我不是要软禁你的意思,”露西尔解释道,“要让我没有标记过的人离开我的领域,本身步骤就比较繁琐,还不如等到明天离开之前再操作,您能理解吧?”
“当然。”凯尔温回答道,“我想我是第一个能够在您塔中安然无恙待上一天的骑士吧?”
这话其实有些过于尖锐了,凯尔温一般不是那么无礼的人,但他总要尽可能多地确认他未来一段时间内的同伴,真心实意想与他合作的。
“您也太盲目自信了,圣骑士阁下,”露西尔突然板起了脸,“大部分在我的塔里遇到意外的人——我并不是专指指你们骑士,都是因为触发了陷阱,而不是我故意要和他们过不去。我希望您不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于是凯尔温现在就站在一堆看不见的陷阱中间,他的面前时是盘旋而上的阶梯,到处错杂在一起,统统通向遥远的塔顶,魔法的暗蓝色荧光在链条间闪烁飘荡,如同寂静的夜空里明灭的星辰,标着不同符号的大门在遥远的地方闪现却又很快消失,像是幻觉一般扰乱人的心智。
凯尔温进入过很多法师塔,大部分时候他作为围剿者进入那些邪恶法师的巢穴,他早就熟悉了一座法师塔的基本结构,以及各类魔法陷阱的基本思路。当然,露西尔的魔法陷阱远不是那些普通邪恶法师能够相比的,因此他必须稍微再小心一些;而邪恶法师巢穴里那些恒久不变的尸臭或是糟糕的药剂味道,这里倒是一点都没有。只有偶尔飘过的非常细微的植物的气味。
当凯尔温数到他所走的第一百三十个阶梯时,他遇上了之前一起搭马车的那位身材高大的男学徒,他看到凯尔温后行了一个礼。
“晚上好,尊敬的‘晨曦骑士’阁下。要委屈您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待上一天一夜了。”
凯尔温有些意外,露西尔这是并不介意她的学生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不管怎样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简陋?虽然我并不算一个施法者,但我也认为这个地方堪称魔法的艺术。”
“老师的确对法术有很深的造诣,这也是我们愿意侍奉跟随她的原因。”那位男学徒代替了魔像在前面替凯尔温引路,“您能有这样的的看法是我们的荣幸。”
“不过大陆上的人对你们老师的误解似乎很大,至少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在大陆上流传的还是一个邪恶魔头的形象,你们不介意?”
那位男学徒回头看了一眼凯尔温,目光有些复杂:“其实他们这么称呼老师并不完全是误解。”
“哦?”
“圣骑士阁下,您是贵客,来找到这里也没有任何恶意,所以老师愿意以礼相待。” 那位男学徒说道,“那些记载中的屠杀都是发生过的,神殿也确实在我们这里折损过不少人——圣骑士阁下,您的客房到了。”
一个不大的房间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凯尔温眼前,里面的炉火烧得正旺,似乎很适合睡眠。
“您如果想知道这些事情,可以直接去问老师。”那位学徒补充道,他停顿了一下,“感谢您那时候拉了我一把。祝您有个好梦,阁下。”
那位男学徒消失得非常迅速,只留下凯尔温一个人待在房间门口。陷入黑夜的法师塔十分安静,烧着炉火的房间里整齐地堆放着凯尔温之前遗失的物件,他走过去一件一件地点数,没有一件缺失,甚至连之前半鱼人送他的那罐气味奇怪的海藻罐头也完好无损。
除了——
那块圣石。
凯尔温皱起了眉,那块圣石没搞错的话应当还在露西尔手里,她拿着到底想干什么?
漆黑的法师塔里隐隐约约在远处闪烁着荧蓝色的光芒,螺旋阶梯从高不可及的地方向昏暗的地底蔓延,凯尔温看到一只炼金魔像正从不远处走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给他带过路的那一只。
但没什么区别,凯尔温尝试向它打了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那只魔像停了下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这座塔的主人,你能带我去吗?”
那“娃娃”真的像是思考一般地歪了歪头,然后摇了摇头,迅速地潜入更深处的黑暗当中。
“好吧,”凯尔温朝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叹了口气,“那我自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多线程进行中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样子)
第11章 北地(7)
凯尔温在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路记住了。当然,他知道有极大的可能他根本找不回原本的路,他能听到黑沉沉的深处传来机械运转的沉闷声音,如同巨人正在睡梦中打鼾,也许是塔本身就出在不停地变化之中。脚下的路十分难分辨,凯尔温相信一般人类的确很难在这种路上不迷失方向。
在陌生的法师塔里独自行走本来就是大忌,但凯尔温在他并不算长的人生中走过无数次,也对付过无数不怀好意的设计。这时候最重要的倒不是寻求破解那些法术,而是学会忍住好奇心,不去触碰也不去注视那些第一眼看过去就很可疑的东西——剩下的交给圣骑士独有的恶意感知就可以了。
“我警告过你的,有很多人死在进入法师塔的路途中,你是想让这名单上再多一个圣骑士的名字吗?”
一道门突然从虚空中出现,露西尔从门中走了出来,那门便在蓝色的荧光中消失不见,只留露西尔一人悬浮在漆黑之上。昏暗的光线下,她就像一个骇人的幽灵拦在旅人的面前。
“您拿了我的东西没还给我。”
“是您落在我那里的,我现在正要拿回来呢。是您太心急了。”露西尔手中出现了那颗小巧的银色宝石,在黑暗中散发出的光芒可以照亮好几层楼梯。
凯尔温叹了口气,决定妥协:“是我太过冒失——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
露西尔没有说话,慢慢地从不远处飘了过来,伸出那只拿着宝石的手——
凯尔温闪电般地抓住那只手,堪称粗暴地把把那五根手指反绞起来,这样一来这只手就无法再做出任何施法手势了。与此同时凯尔温感觉自己仿佛猛烈地撞到了一堵通墙上,若不是他的身体强度有异于常人,他现在可能就是一团碎裂的尸体了。
露西尔那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荧蓝色的光芒在她的手上显现出一深一浅两道裂纹,绽放出危险的火花,而手指被反绞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
“嘶……你们圣骑士对待女士就是这么粗暴的吗?”露西尔吃痛地想抽回手,但圣骑士的力道大到出奇,她被凯尔温捏得更紧。
“先把你的法术收回去再说。”凯尔温沉着声说道。
“法术?我的手都被你这样捏住了怎么可能施法,而且我也没有在念咒——”
“你的另一只手……藏在腰后的那只。”凯尔温其实也不好受,痛感从每一块肌肉上传来,但他还不能放手,“我看到您……现在是打算再给我一个用来麻痹的咒语?”
露西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觉得我们似乎有了很严重的误会——不如这样吧,我们都后退一步?”
露西尔伸出了她藏在背后的的那只手,摊在凯尔温面前。
一时间两人都看着对方没有说话,几秒钟后,凯尔温放开了露西尔,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往后退了几步。
闪烁着银光的圣石在半空中散发着银光,因为脱离了人手的触碰,它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不少。
“圣骑士阁下以前一定抓过不少法师吧。”露西尔揉了揉手,一边盯着对面的人,“您抓手指的方式这么熟练。”
“您刚刚给我递圣石的时候在手上藏了一个法术,我不能确定它是否对我有害,只能采取最直接的方法阻止它。”凯尔温直截了当地说明了他做这一切的原因。
“我之前解释过,我每天会在您身上施放一个无害的测试用法术用来研究光明神的符文,您的恶意感知难道失灵了吗?”
“就算是不含恶意的咒语,这样做也非常失礼。”凯尔温冷淡地说道。
“原来您一直认为我是个礼貌的人,”露西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竟然给您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就因为我好好招待了您?”
“所以对待无礼之人就只能用无礼的办法。”
黑暗的环境似乎天然地能让人显露本性:圣骑士不再露出温和微笑的表情,冷淡锐利得像块坚冰;法师的没有掩饰她的嘲讽,染上些微蓝色荧光的棕褐色眼瞳里带着些微疯狂的气息。
凯尔温要收回他之前的看法,并不是能和人交流就意味着那是个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也有可能只是装出来的,而这可能比单纯的疯子更可怕。
“我希望您下次如果要进行实验施法的话,最好提前通知我一下。”凯尔温缓缓说道,“不然我可能会用光明符文的力量折断您的手指,就算您会断肢再生的法术恐怕也要很久才能恢复了。”
露西尔歪头笑了一下。
“那您恐怕还得抓得再用力一点。我还没痛到连即死咒语都念不出的地步呢。”
凯尔温皱起了眉,露西尔突然从漂浮的状态落到了地上,就像幽灵终于获得了实体。
“……算了,都是合作伙伴了,我们还较什么劲呢。”露西尔从不远处迈步过来,脸上已经回复了那种亲切可爱的微笑,黑袍在微弱的光线下翻滚着,露出了□□的双足,“刚刚的事情就当我们互相……开了一个不怎么有趣的玩笑,都忘掉如何?”
凯尔温没有回答。
露西尔也没有管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我刚把您送走又来找您是因为,我决定改变计划,今晚就离开。”
“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露西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这里,不如我早点乖乖上路吧。”
亚当·奥登终于等到了希特里神殿的支援。防御用的法阵已经缩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成百上千的亡灵从那些裂缝里蔓延而出,过写着灰色雾气与其中的负能量,在近海的结界上撕扯出数道裂缝。
温暖的白色光芒从牧师们身上绽放出来,远处的裂缝缓缓地开始闭合,而亡灵们也嘶叫着化为灰烬,海面泛着浑浊的的蓝色,因为亡灵气息的侵染,大片鱼和各种水生生物的尸体浮了上来,静静地翻着肚皮,看起来极为诡异。
身着白袍的副主教来到一身狼狈的奥登神父面前:“感谢您守在这里,不过还是得请您和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奥登神父经常被带到神殿来,从他第一次违反规定擅自传教,到他后来频繁地前往巨山脉深处亦或是林间,神殿都会来找他。第一次他们直接把他扔进了监狱,要把他扔进海里,后来又威胁他要剥夺他身上的力量,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直到近几年他们才达成了一个奇怪的协定,大意是神殿希望能与他这位“野生”的光明神信徒合作,奥登帮他们做一些事,与此同时神殿也会默许奥登用“自己的方式”来传教。
奥登神父身上的麻布袍还在滴着海水,他光着的双脚上则是一团污垢般的海藻,看起来与整洁的会客室格格不入。
“奥登先生,我们需要您详细地讲述您在海上所遇到的事情。”神殿的副主教将一身邋遢的奥登扶到了椅子上,然后掸了掸身上一尘不染的教袍,“我们知道是您守在那里防范裂缝里的东西出来,也知道是您保护了内海的渔民,这是您的功绩,我们不会否认这一点。但是您绝不可以将无尽之海上的真实情况透露给任何一个无关人员。”
奥登接受了副主教的礼待,在椅子上安放了自己:“你们打算继续隐瞒无尽海已经被彻底亡灵污染的事实?”
“并不是隐瞒。只是为了保护。”白衣的副主教说道,他的眼里是积攒依旧的焦虑和烦躁,只是习惯让他维持着表面的礼仪,“并不是无尽之海已经被污染了,是整个世界都已经被污染了,无尽之海,甚至整个西海岸都逃不过。”
“我明白。但是你们为什么不寻求支援?”
副主教摇了摇头:“亚当·奥登,你不明白,几周以前有冒险者从森林里来向我们报告那里也出现了亡灵裂缝。过去的记录里亡灵裂缝每年在西海岸出现的次数不超过十五次,都是在人群聚集的村落。我们只有研究清楚到底为什么亡灵裂缝会产生这种变化才能向大家说明,否则只会造成无谓的恐慌。至高神殿现在注视着混乱的南方,根本没有精力来看顾我们,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
“但是渔民已经因为结界不断收缩失去了大部分的渔场,他们已经要活不下去了。你们如果继续收缩结界,也许是让人们活得更艰难——为什么不教他们怎样识别和防范亡灵裂缝呢?”
“他们学不会的。”主教断言道,“他们只会因为恐慌而不停混乱。而且我们还得从头对他们进行教学……所以我们希望您不要在民众中间散布恐慌。”
奥登感到有些为难,把脚上的海藻蹭到了椅子腿上:“我怕我做不到——我的意思是,就算我想不说出来,我也不能肯定我不会再梦中说出来”。
“您拒绝配合我们。”副主教冷冰冰地说道。
奥登摊开双手:“我可以配合你们不说出真相。但是我要做的事情你们也不能拦我。”
副主教威胁道:“我们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逮捕您。”
“如果你们真的能逮捕我,三十年前就应该做到了。”奥登站起了身,“我的船还没拿回来,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副主教一脸阴沉地看着奥登走出了门,他把那团海藻留在地上,就像衣服上擦不掉的污渍。
奥登神父来到了海岸边。他要来拿走他的小船。伊恩告诉他,当时因为太急所以他把小船直接丢在了岸边没顾得上捡回来,鉴于他的小学生之前已经够辛苦了,奥登决定自己来取回。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看了一下存稿以后更新频率尽量做到一周五更OVO(如果之后写完论文了就试试看能不能做到日更
第12章 北地(8)
午后的海风有些猛烈,似乎是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远处的海岸悬崖上法师塔群高高耸立着,静静地瞭望着无尽之海的深处。奥登神父站在砂砾地上,他的眉眼深邃,铁灰色的头发粗糙地落在脖颈边上,露出宽阔的额头,但脸上并没有很多象征年老的皱纹,以至于他看起来可能只有他实际年龄的一半大小——和大部分受到光明神眷顾的高级牧师和主教一样,他已经获得了超越普通人类的生命活力,寿命也因此被延长。这一点也曾经说服了将他作为异教徒的光明神牧师,毕竟只有光明神真正认可的人才有可能获得这种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