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亡灵裂缝。竟然蔓延到这种地方来了。”几位学生目光严肃地看着那道口子，手上却迅速地开始行动，红发的女学徒伸出双手念念有词，无形的屏障一层又一层地蔓延开来，高瘦的男学徒身上则绽放出白色的光芒来，咒文随着他的颂念如同利箭一般袭向亡灵们。
凯尔温暗暗有些惊讶，那个男学徒使用的是法师会议独有的光明类的魔法，只有光明神的信徒才有可能学习，这类法术与神术的唯一区别就在运作原理上，不过在普通人看来就完全没有区别了。
看来“黑女巫”拥有与她称号不符的博学多才。在凯尔温思考的一点时间里，两个学徒已经做好了基本的防御与威慑，亡灵在屏障前停滞不动，另一个看起来年纪小一些的在他们后面进行法术通讯，似乎是想联系他们的老师。
“不行！这个裂缝阻隔了，我没法主动联系到老师！”那个矮个的男孩子有些紧张地喊道。
正在战斗的两个法师学徒脸色一沉，但并没有慌乱，红发的女学徒说道：“这片沼泽与老师的领域联系密切，过一段时间她应该能发现。”
“只要我们能撑过这段时间。”不断释放光明法术的男学徒沉声说道，“这位骑士先生，可能要麻烦你躲一躲——骑士先生？”
凯尔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靠近了防御的边界，他已经抽出了一直挂在腰侧的长剑，白色的光芒纹路在剑身上快速流淌，和那次在西海岸森林里的状态不同，长剑中光明神的祝福被更大程度地激发了，这个裂口几乎比他在南方那些城市看到的还要大，他不会掉以轻心。“晨曦”的光芒淡淡地萦绕在他周围，却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防御屏障外伸出骨爪的亡灵们开始往后退。
“不用担心，”他回头笑道，“你们老师要是来不了我也可以帮忙解决。”、
“您，您是什么人？”
凯尔温没有回答，走出了两位法师学徒搭建起的防御，亡灵原本应当飞扑过来，然而剑光轻巧地穿梭在它们之间，拥有“晨曦”圣名的骑士轻松地穿过它们，来到了那个裂口附近。
肢体扭曲的亡灵从那裂口里涌出来，对着圣骑士手中的剑垂涎却又忌惮。
抛开本职对他的要求，凯尔温一直以来都很疑惑，为什么这些本应当得到安眠的灵魂要对主世界纠缠不休，是什么亘古以来未了结的冤仇，还是对于死亡的愤怒，亦或是对于生者的嫉妒？
亡灵可以作为恐惧的对象，但不是现在这般毫无意义的恐惧，不是无尽的死亡、无谓的牺牲、无知的蒙昧——
一种更为可怕的力量突然袭来。
凯尔温“晨曦骑士”的光芒猝不及防被压制了些许，然而亡灵没有进攻，反而是仓皇地往裂缝里逃窜。
黑沉沉的阴云从天而降，遮住了天空，一只巨大的手从那黑云里伸了出来，抓住了亡灵裂缝的边界用力一扯竟然把它扯得更大了，可亡灵们只顾着疯狂逃窜，空间收缩的力量不是那只借力而来的手所能控制的，只能放任它渐渐合上。
“是老师来了。”
凯尔温听到背后那些学生的声音，转过身去，看到黑云里一个身着黑袍的虚幻身影落了下来，原本荒芜的沼泽从那个身影蔓延成一片无边无际、寂静无声的黑色湖泊，没有一丝水波的湖面带着令人恐惧的压迫感，湖中倒映着不知名的幻影，细看竟让人觉得有些精神错乱，凯尔温好不容易把目光移走，然而就在他即将看到那黑袍身影转过来的时刻，他突然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
“啪！”
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圣书落进了漆黑的海洋里。
“老师，你的书！”
“丢了就丢了，牺牲它还能稍微再撑一撑我们的结界呢。”
无尽之海上，一艘孤独的小舟在汹涌的海浪中稳稳当当地前进着，周围围着一圈若隐若现的保护壳。船上坐着两位面色苍白的渔民，他们殷切又焦急地看着站在船头的两个人，一位是面相年轻的小牧师，他的面色和渔民一样苍白，还有一位神职人员，他衣服上并没有任何表示职阶的东西，举止温文尔雅，面色气定神闲，似乎并不是在危险的深海之中，而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闲暇。
“大人，我，我们能回去吗？”
“嗯，那要看神的意思了。”年长的神职人员说道，丝毫没有在意两个渔民更加苍白的脸色，“你们偷偷摸摸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捕鱼，不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既然你们自己都不珍惜，神为什么又会保护你们呢？”
“近海的鱼，因为亡灵裂缝……”
“我记得附近的神殿都是给你们划分过特定的捕鱼区，能够保证你们活下去。”年长的神职人员打断道，“亡灵裂缝确实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但你们也不应该自己去找更大的麻烦，不是吗？”
“是，是……”渔民白着脸应和道，“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一个巨浪涌上来，小船外透明的保护层几乎能够看出一条条的裂缝。
“光明神在上，老师，我们可能要撑不住了！”年轻人在他老师耳边低声喊道，“您快想想办法！”
“别慌。”年长的神职人员温声说道，“我刚刚不是把书扔进海里了吗。”
年轻人翻了一个白眼，然而年长者话音刚落，残破的圣书突然浮出海面，它没有被浸湿，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愿您的慈悲降临此地，愿邪恶回归它的故里。”年长者的颂念非常短暂，然而水中的书页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地散开，最终分崩离析，化成微弱的荧光填补在保护层上。
“嗯，有了这个我们应该可以撑到目的地。”年长者安慰道，两个渔民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缓解。
一直站在一边焦虑着的年轻人慢慢蹭到他老师身边：“老师，这不是您最珍惜的圣书吗，现在就这么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年长者笑了笑：“问题嘛……当然会有，但问题总是可以解决的，伊恩，如果你真的相信神，你就该相信你自己。你的能力并不弱，就算你一个人也可以把他们送出这片海域的。”
伊恩并不是很相信老师说的话。当年他老师遇见伊恩时吹嘘着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把他从那个破旧贫穷的小村子里捞了出来，结果他是成为体面的神职人员了，不过并没有比以前富有多少。
小船在波涛中航行了整整一个小时，海雾渐渐弥漫起来。
“快到神殿结界了，你们可以安心了。”伊恩对着身后的那两个渔民说道。雾气弥漫了一会儿，小船穿过了一个巨大的如同肥皂泡一般的薄膜，天气刹那间变得晴朗起来，广阔的海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渔船，两位神职人员将他们送上了最近的一艘，立马就掉头离开了。
“老师，您还要回去啊？”
“是啊，活还没有干完呢。”
伊恩脸上一言难尽。如果说从家乡的村子里被骗出来还是小事，那么当他知道他的这位老师其实是神殿在逃的通缉犯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彻底被骗了个精光。
这位通缉犯的罪名也十分奇怪，竟然是“私自传教”。按道理说神职人员想成为传教士，只要达到一定的要求，向神殿申请许可就行，私自传教的罪名一般只落在异教徒头上。而他的老师并没有被抓走，而是和神殿达成了某种奇怪的协定，每隔一段时间要帮神殿做一些事情，这样才能抵消他的罪名。
这次神殿给他的任务就是把那些私自出海的渔民全都带回来，是一个不算麻烦，但格外繁琐的任务，不巧他们这次还遇上了无尽之海上的风暴，回来得晚了一些。
“伊恩，你要是有其他事情就不用跟着我了，反正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最近你的学习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那不行，我觉得跟着老师一起出海还是，还是对消化知识很有帮助的。”伊恩结结巴巴地说道。
亚当·奥登，神殿在册的通缉犯，从未被授予过任何教阶，干脆一直以“奥登神父”为称呼的中年神职人员，看着他的小学生一脸紧张的神色，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那行吧，跟着我就帮我做些事——我们先去处理刚刚留下的一个小问题。”
“啊？“
“我扔下去的那本书。“
小船再次驶离了结界，进入广阔的海洋，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随时会掀起一场风暴。伊恩突然惊叫道：“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奥登看向雾气弥漫的海面，微微睁大了眼睛。
阴霾密布的天空下，到处都是形状可怖的亡灵裂缝，奇形怪状的亡灵们正一个又一个地爬出来，缓慢却毫不犹疑地向着结界的方向移动。
“那破书可吸引不了则么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北地（4）
凯尔温睁开了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圆形房间，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埋在黑暗之中，炉火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他的身后是柔软的垫子，身前盖着毛毯，身上穿着舒适的麻布睡衣——有人帮他换衣服了——
“你醒了。”
轻柔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凯尔温感到柔软蜷曲的黑发落在他的头顶，一些扫在他的脸上，扫得他脸发痒。
就像丛林湖泊中的那些水草，凯尔温模糊地想到，脑子却已经开始仔细地思考起来——他贴身携带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消失了，包括那颗至高神殿大主教给他寻人用的圣石。
这可算不上个好消息。
“感觉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凯尔温想到，他可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晕倒，而且还不知道原因，是北地温和有序的景象大概让他放松了警惕吗。
“我在哪里？”凯尔温问道。
“在我的塔里。”回答他的声音和刚才的一样轻柔，但是更清晰了一些，似乎是站在他后面的那人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你昏倒后掉进了我领域的湖里。湖是腐蚀性的，除了拥有抗腐蚀能力的圣骑士的□□——你本人，还有你随身携带的一些附魔物件，其他都没了。”
唔，如果没搞错，说话的这位应该就是“黑女巫”露西尔·弗洛瑞斯本人了。没想到他还晕到了这位大法师的面前，怎么说都有些丢人了。
“放心，被腐蚀的我都会照价赔给你。”落在脸上的黑发突然消失，裙裾扫过凯尔温的躺着的那块垫子，原本站在他后方的露西尔走了过来，黑袍的边缘蹭在倒映着微弱火光的地面上，苍白的脚踝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又隐没到了黑袍之下，“对了，要谢谢你帮我来带来玛丽安的笔记。“
“我是怎么昏过去的？”凯尔温尝试着从垫子上坐了起来，却感觉整个人再次陷入了眩晕。
“你直视了湖里的幻象，然后又被我穿透了一下精神，相当于脑子被活生生地被剥开了。”
凯尔温一愣，微微仰头，看到双手抱臂的黑女巫站在那儿，她卷曲的黑发倾泻而下，半张脸隐没在火光里、看到凯尔温似乎并不理解这个比喻，于是嘴唇微微上扬：“圣骑士拥有世界上最坚韧的意志，放心，我没能读你的脑子，只是给你留下了点后遗症，我已经给你注射了恢复用的魔药。”
“……谢谢您。”凯尔温停顿了几秒，委婉地说道，“看来我身上的符文并没对您造成伤害。”
“严格来说是伤到了，”露西尔大方地承认，露出了她的手臂，上面有两道蓝色的细裂纹，“烧掉了我两层的防御，已经很不错了，很少有人能做到。不过的确是我误伤了你……玛丽安没和我说时间，我还以为你要下个月才能到呢，她这些事情上倒是粗心。非常抱歉，如果您愿意原谅我的话。”
“还有，你没被腐蚀的东西都被我收起来了，等会儿你就可以拿回去。”
凯尔温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黑女巫会是这幅样子的，他猜到既然能和法术之心交好，并且能够与北地人关系密切，那这位法师一定不是那种毫无理智的疯子，也许十分邪恶，但一定能讲道理，凯尔温一路上考虑过该怎样和她讲话，想过该问她哪些问题，甚至想过该说哪些客套恭维的话，鉴于他对付过不少这种邪恶但“讲道理”的大人物——但现在都没用了。在他来得及说话之前，对方就已经温声和气地向他表达了歉意，解释了疑问，甚至还非常妥帖地照料了他。就像全副武装的战士遇到的不是强敌，而是一个软绵绵的草人。
凯尔温抬头看向黑女巫——她长得并非完美，一定要说的话，露西尔不算年轻，甚至没用法术消去眼角的细纹，但当她微微弯起嘴角朝他露出歉意的微笑时，凯尔温觉得自己稍微停滞了一会儿呼吸。圣骑士的感知告诉他这位法师并没有魅魔血统，但是这种魅力似乎是刻入骨髓的，从她卷曲散落的漆黑长发，柔软长袍下漂亮诱人的曲线，亲切可爱的脸庞，还有那双似乎有些迷蒙的黑眼睛，一点点地散发出来。直视着她，就像躺进了一锅被慢慢煮热的水里，在还没意识到之前就已经陷入窒息的幻觉里。
“啊，对了，有个东西想现在问你一下。”
露西尔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凯尔温。她从不知哪里的口袋里拿出了一颗银色的宝石——正是神殿的圣物，此时正在露西尔手心里安静地躺着，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明一灭。
“这是你身上拿下来的，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展现出了间歇性发烫的规律，我用几个侦测法术随便看了一下，它的原理和成因是被什么东西掩盖了。”
“它在您手里——我是说，没有靠近我的时候就呈现出这幅样子？”
“你好像很惊讶？”露西尔露出有些疑惑的笑容，“这个小东西里面果然藏着机密。”
“并不是什么机密，”凯尔温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感想，短时间过多的震惊让他有些麻木。他可没想到用如此戏剧性的方式找到一位所谓的“命运相契之人”，“是这样的——您是神殿，或者说，光明神所认为的能够将这个世界从亡灵肆虐中拯救出来的人。”
一直都显得云淡风轻的露西尔突然愣了一下。而如果凯尔温没听错的话，她大概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银色的树叶从手中飞出，趴在地上正在进食的人影突然一僵，接着便向后倒去。
米丽莎·银叶并不是第一次独自来到沙漠，二十多年前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辈之时，她就敢独自前往沙漠深处的无人区，和毒虫争抢水源，与野兽的獠牙共眠。她熟悉沙漠，沙漠也熟悉她。但这次她遇到的并不是一般的生物，而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晴空烈日之下，死尸散发出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味道，还活着的几个手脚并用地想要逃开，但很快就被银色的树叶切开喉咙，他们发出介于惨笑和哀嚎之间的声音，然后便再次归于寂静。远处的亡灵裂缝散发出不祥的灰色烟雾，有扭曲的肢体从裂缝里爬出来，可眼下绝对没有什么牧师能够赶过来解决这个糟糕的问题。
“你能做到吗？”米丽莎对着身后沙丘的阴影说道，一边从那些尸体上拔出她的银叶，发黑的血液低落在沙地上很快便干涸，锋利的树叶刀片上却依旧干净明亮。
“我……可以。但是就算合上也没什么意义。裂缝出现的地方意味着侵染的开始，就算合上了这一个，下次这里还是会出现。沙漠里也并不经常有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