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找棠月谈话,周佳蕊握着棠月的手,“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没事。”
原以为说清楚就算了,谁知学委的父母不讲理,在校长办公室直接闹起来,要求耽误他们儿子学习的棠月退学,还把学委成绩下降的事情毫无道理地怪到棠月头上。
高中时候的棠月,虽然装乖,身体却装着弹簧,被惹了会反击。
面对蛮不讲理的学委父母,她既不能供出周佳蕊,又不愿意受气,说了很多难听又恶毒的话,要不是老师拦着,学委父母都直接上手打人了。
但是作为事件当事人的学委,屁都没放一个。
这件事后来,棠月不停解释,加上被老师找去谈话,她法定的监护人,一个在牢里,一个去世了。
唯一一个表面是她哥哥的,又在桐城。
她比周佳蕊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
老师意外联系上了梁舒余,棠月打死都想不到会在学校里见到梁舒余,还是因为被叫家长。
从办公室出来,棠月只倔强地问,“你,信我么?”
而梁舒余嘴角淡漠地下撇,“谎话连篇。”
“你后悔生下我么?”棠月的声音很哑,手紧紧地攥着衣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梁舒余视线只淡淡掠过她,棠月的模样在她眼睛里不过是停留了一秒钟的景致,“后悔,有什么用呢。”
事情是怎么愈演愈烈的,当事人们早已记不清,棠月只记得周佳蕊和学委无尽的争吵,以及九点钟太阳最为热烈的时候,爬上了天台。
那天在举行二模考试,棠月考试和周佳蕊挨着,看着她不对,请了假跟出来。
周佳蕊当时是想寻死的,高考前的体检单子交上去了,二模考试一结束,全体高三生就要参与体检。
但,她怀孕了。
爸爸知道会打死她,老师同学知道,光是想象那些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加上高考压力,周佳蕊先崩溃了。
在她纵身一跃前,被棠月抱住了腰,无论她怎么挣扎,棠月手臂小腿因此不同程度擦伤,但她就是不放手。
“周佳蕊,活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换一所学校,没人会认识你,没人会知道你的过去,你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我不敢保证活下去一定能有好事发生,但不活下去,一定看不到!”
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学校领导和老师,人劝下来了,事情自然也瞒不住了。
学委的父母对棠月没有歉意,对周佳蕊更不可能有,大骂她是‘狐媚子,专门勾引他们儿子’。
那一天比之前棠月被喊去办公室后发生的争吵更为激烈。
后来,学校为了保住状元苗子的学委,把这件事完全压下去了,周佳蕊转学了,学委留在本校参加高考。
学委觉得是棠月告密,开始处处针对她。
消息传到傅小鲤耳朵里,已经经过了几道演变,所以他当时才那么生气,翻墙跑到庆阳高三来揍人。
许皓厚脸皮地蹭到了菌子火锅,一桌好菜,吃得那叫一个红光满面。
今天的陆卓衍格外温柔,照顾她吃东西,给棠月搞得非常不适应,以为陆卓衍中邪了,在他又从许皓那儿抢走烫好的肉片给她时,棠月终于忍不住,“你怎么了?”
陆卓衍:“吃你的。”
“哦。”棠月礼尚往来,夹了一筷子韭菜放进他碗里。
却听陆卓衍笑了一声。
棠月:“?”
陆卓衍长臂一伸,搭在她的椅背后,肩膀一撑,耷拉着眼皮看她,靠近她耳边,嗓音低沉,“宝贝,韭菜壮/阳,我吃了韭菜,你今晚怎么办?”
“你闭嘴吧。”棠月没好气地甩了甩头,和他保持距离。
许皓:“……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
桐城陆家医院。
嘈杂的大厅,一眼望不到头的挂号队伍,凌乱的脚步,神色匆忙的医生开启了一天的忙碌。
尚未建成的三区病房工地,机器轰鸣声不断,姜助理在前面引着路,第三次偷偷瞄身后的男人。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男人嘴边堆起个笑容,要和他说话,姜助理却又收回目光。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这个男人很不入流,怎么会认识陆董?
“小姜,问你个事儿。”男中年男人开口,刻意操着一口不太地道的桐城腔调。
姜助理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掩下眼里的鄙夷,客气道,“虞先生您说。”
活了半辈子的虞文升,打哪儿都没有被人尊称过先生,无论在虎阳镇,还是在牢里,别人都喊他虞老三。
虞文升顿觉春光满面,佝偻的背挺直了几分,伸手摸着手机,从兰希那儿拿来的智能手机,还没怎么学会用法,“这一大片都是陆家医院?”
姜助理没吭声,只礼貌一笑,“虞先生,到了。”
工地旁,设计师拿着图稿现场给陆丹臣解说,陆丹臣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点点头。
虞文升见到陆丹臣还是有点怵的,“陆医生。”
陆丹臣没有转过头,“没见到人?”
虞文升的视线黏在陆丹臣身上,从上次车祸见面就觉得这个男人有派头,“见到了。”
“哦?”陆丹臣来了兴致,招呼设计师先离开,转身,板板正正地走过来,视线凉凉睨了虞文升一眼。
抬手挥了挥,姜助理退到一旁,等他们聊完。
陆丹臣:“不认你。”
虞文升呵呵笑,褶子堆起一层又一层,“陆医生,星星不认我,都是你们造成的,要不是当年……”
陆丹臣就那么看着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找我提条件?”
虞文升搓搓手,“你看你家大业大,手指缝里流点水,都够我们普通人好吃好喝一辈子,你说是吧?”
陆丹臣笑道,“流多少呢?”
虞文升一听,眼睛都亮了,比划出五根手指头,晃了晃。
姜助理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陆丹臣背对着他站在远处,虞文升红光满面地离开,看见他,一脸小人得志,“哎哟,小姜。”
姜助理:“……”
“陆董。”
陆丹臣:“老爷子那儿怎么样?”
姜助理:“上次小陆老板单独来访,在房间里待了二十分钟离开,过后,沈助理也来探望了老爷子。”
陆丹臣眉头舒展,“哦?沈助理和傅昂还在联系?”
姜助理:“对,当年找到棠月的除了傅昂,还有沈助理。”
第92章 不讲理
昨天在京瑞律所, 他们与邓清和相谈甚欢,林医生和棠月都拒绝了庭外和解。
林医生一心只想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有没有经济赔偿无所谓。
但棠月却直言, 精神损失费以及经济赔偿一项都不能少。
“让他们付出经济赔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然,陆卓衍给我垫付的医药费, 我找谁报销?以及我受伤这段时间,除了我每天所承受的疼痛,还有陆卓衍照顾我的时间, 按照正常护工的日薪结算,也是开销。”
“陆卓衍不是冤大头, 我也不是。”
话音落下, 全场无言,落针可闻。
刚刚只要绳之以法,不要赔偿的林医生面露尴尬, “小棠, 我没别的意思,就……”
林医生出生在优渥有爱的家庭, 一路成长顺风顺水, 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男朋友和她的条件差不多, 环境使然, 面对恶人时, 有时候会心慈手软。
陆卓衍今天难得穿了西装,看着人模狗样, 桌子下面,偷偷用指尖摩挲她的裙子, 另只手一本正经地敲了敲桌上,说话格外混蛋,“赔偿必须按照最高标准。”
“开玩笑,我家棠月平白受伤,对方不付出代价,做什么白日梦呢。”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样都别想少。”
“是吧,棠月。”
棠月很认真地点了下头,“嗯。”
林医生和男朋友面面相觑,只觉得老板和女朋友,看着就像那种趁火打劫的恶霸,拿着武器,嘴里高喊,“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修,要想过此路,留下三千块”。
转而,“确实该赔。”
邓清和仍旧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平和地笑,“那是自然。”开了句玩笑,“医药费天经地义。”
棠月积极应对这场官司的态度,让陆卓衍一颗随风摇摆的心,回归到了地面,有了些踏实感。
年后还要开庭,棠月应该不会过了年就和他分手吧?
-
周三,棠月接到一通号码归属地为慈山市的座机电话。
近期内会给她打电话的,只有负责瓦兰巷拆迁工作的绿日集团。
在工作人员和棠月一一核对完信息后,出现一个问题。
“棠小姐,是这样的,我们这里从别处拿到一份承诺书,时间是十年前,由您当时的监护人,也就是您的外婆棠淑兰女士所写,承诺书中提到已将瓦兰巷的房子通过赠予方式给了虞文升先生,待他出狱后,这份承诺书生效,这上面有公证处的章……”
瞬间,棠月的脑子嗡嗡作响。
“棠小姐,您还在听吗?我们也是刚刚拿到这份承诺书,这件事需要您去交涉处理,我们只负责把拆迁款安排到位。”
这套房子,唯一的产权证明一直在棠月手上,棠阿婆去世前嘴里念叨的还是棠琳。
棠月知道养母棠兰的死对棠阿婆的打击有多大,而棠兰的妹妹棠琳,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经常被人骗钱。
棠阿婆总是骂棠琳早晚会出事,但为人父母,怎么可能真心希望棠琳出事,她一个人把两个女儿拉扯长大不容易。
瓦兰巷的房子是唯一的念想,棠阿婆为棠月做得足够多了,是棠月一辈子都还不请的恩情。
所以棠月一直等着,有一天爱玩爱闹的棠琳小姨妈回来,慈山永远有个属于她的家。
红绿灯不断交替变换颜色,棠月盯着绿灯看了很长时间,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转回头,意外发现是柳望。
“小棠姐,第四次绿灯了,你还不过去?”
眼前的男生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下巴和颧骨处新增淤青。
看淤青程度,应该就是前两天。
棠月指了指他的下巴,“又挨打了?”
闻言,柳望撇过头,垂了垂眸子,“小棠姐,请我喝杯咖啡吧?”
哪知棠月摇摇头,“不请。”
柳望换回头,哑然道,“你没钱么?”
棠月:“有钱。”
柳望不解,“那是青少年喝咖啡不好?但我马上17岁了。”
棠月不为所动的样子,从骨头缝里渗出冷意,看得柳望一惊,对她还是有一点怵。
“不太能接受你虐猫的事情。”棠月直言道。
柳望怔了怔,好半晌,有些不甘心,“……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和我妈妈,你教我妈妈怎么掌握我爸爸家暴的证据,教她怎么去查我爸爸出轨的证据,怎么保全财产,还帮我们介绍了李律师。”
语气艰难,“为什么……”
不能原谅我呢,这几个字怎么也问不出口。
棠月神色恹恹,“我以为你懂。”
柳望涩声道,“那天你问我,精神伤害和物理伤害属于哪一种,你说后者,小棠姐,你也是……”
棠月打量了他一会儿,男生很高,过于纤瘦,两条腿跟筷子差不多粗细,“你如果要保护自己,保护你妈妈,还是练壮一点吧。”
“小棠姐,你……”柳望咬着唇,“我知道我这种发泄方式不对,那你,你以前是怎么发泄的?”
“不发泄你不会疯掉吗?”
怎么发泄?
耳畔像是又传来棠兰尖厉的哭喊,奶奶用衰老的声音说出恶毒的诅咒。
视线里甚至晃过爷爷卷着烟,坐在门口边抽烟边看戏的悠闲模样。
而院子里。
虞文升的叫骂,拳头噼里啪啦挥散在身上。
声音和味道由远及近,参杂在一起,分不清现实。
“……还敢咬我,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个赔钱货。”
这个问题对棠月来说,有些幼稚可笑。
幸福的人都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惨法罢了。
对于当年的她来说,情绪发泄过于奢侈。
要把所有的心思花在怎么从养父手底下活下来,光是这样,已经耗光了力气。
“发泄啊。”棠月轻飘飘地重复,在柳望期待的眼神里,冰冷无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柳望急道,“不发泄,你怎么坚持下去?”
棠月弯了弯眼睛,明明是明媚的笑容,无端让人觉得阴森森,轻声说,“当然是——”
柳望瞪大双眼,好奇又渴望。
“秘密。”
又过了几轮红绿灯,柳望还站在旁边的梧桐树下,棠月离开很久了,他还在想,秘密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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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陆卓衍走出会议室,接到了护工的电话,“卓衍啊,你开完会了?”
陆卓衍推开办公室大门,关门时,凌厉眉眼冷然扫过办公区。
开宠物医院初期,陆家人有派人过来给他打下手,帮助他把医院推入正轨。
当初陆老爷子身边的沈助理离开前,也曾来新月工作过一段时间。
但那些人早已被他清退,现在的员工都是重新招进来的,换句话说,都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