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打着呵欠,看见三人出色的长相,瞌睡虫总算是跑了几只,让三人填写了登记,便把人放了进去。
夜风猎猎作响,棠月踩在蜿蜒的青石板上,缓缓上行,陆卓衍抬起手,掌心虚虚地拖着她的腰,避免她踩滑后没有支撑。
落在傅小鲤眼里只有四个字——惺惺作态。
大理石墓碑上镌刻着梁舒余的名字,陆卓衍视线落在墓碑上面,注意到碑文只有孝子傅小鲤的名字。
没有棠月。
怎么回事,二婶梁舒余不是她妈妈吗?是二婶不让她的名字刻在上面,还是傅小鲤为了一己之私,不愿意让她的名字刻上去。
陆卓衍转头看向棠月,发现她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怨愤。
傅小鲤:“棠月,至少在这里,你能停止恨她一秒钟吗?”
棠月:“不能。”
看着墓碑上泛黄的照片,梁舒余笑得很温柔。
五岁之前,在棠月模糊的记忆里,梁舒余从没牵过她的手,但是19岁的时候,她却牵着棠月的手,絮絮叨叨了很久。
“月月,你和傅小鲤是亲姐弟,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我把傅小鲤留给你了。”
“你别原谅我,也别喊我妈妈,我是真的学不会怎么爱你的,月月。”
棠月:“傅小鲤,傅昂和兰希出轨,对不起她,早已是定局,你回不到过去改变历史,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就能报复傅昂了么?”
“扪心自问,上次你回慈山见到你父亲,手会颤抖吗?”
“他们烂,随便。”
“但是,傅小鲤,你敢和他们同流合污,一块儿烂下去,我宁愿你撞死在梁舒余的坟前。”
“棠……”傅小鲤竭力抬起头,却再也倔强不起来,后脊被棠月根根敲碎。
她把那段血淋淋的过往,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在警告他,对他的耐心告罄。
傅小鲤像梦魇里的困兽,无力地喃喃,“姐姐,我没有。”
棠月单薄的背脊自始至终挺得笔直,听见傅小鲤受伤幼兽一般喊出“姐姐”,叹口气,“我先下去,你有没有,自己和她说。”
陆卓衍看了一眼墓碑,追上棠月的脚步,先把棠月送到车里,转而告诉她,手机落在登记处了,回去找找。
棠月扫了眼他衣服兜里一瞬亮起的光,什么也没说,点点头。
故意骗她,是想问傅小鲤什么事情呢,陆卓衍。
陆卓衍知道被识破,仍旧面不改色,明晃晃地告诉她‘我要知道’四个字。
失魂落魄的傅小鲤盘腿坐在地上,木楞愣地盯着大理石墓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没有回头,“你来做什么?”
陆卓衍站在他旁边,双手合十,朝着梁舒余拜了拜,“你去找兰希的目的是什么?”
傅小鲤冷哼一声,“她都不信我,你信我什么?”
“她担心你,但我不担心你,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很难理性思考,棠月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时刻能控制情绪的机器,关心则乱。”陆卓衍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审视着傅小鲤,语调平稳。
说实话,他本质是个冷漠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梁舒余是棠月的生母,他对长辈的私生活毫无兴趣。
“你妈妈,真的和我爸爸在一起过?”从陆卓衍掌握的消息来看,梁舒余和傅霆、傅昂两兄弟是青梅竹马。
当年他查访过,都说梁舒余原本是和他爸爸傅霆好,亲朋好友都觉得他们般配,关系又好,早晚会是一家人。
之所以没想过二叔傅昂,是因为明显梁舒余和他关系一般。
结局却是梁舒余和傅昂走到了一起。
而陆卓衍的父亲傅霆,毕业后留在桐城,认识了陆笙笙。
陆卓衍曾经查过棠月的母亲是谁,均无所获,甚至连老爷子和陆丹臣都查不到。
小时候因为跟妈妈姓陆的关系,傅家爷爷奶奶其实不喜欢陆卓衍。
觉得他和陆笙笙一样,都是外人,傅霆每次把他带回傅家,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逐渐的,陆卓衍不太愿意回这边。
他也可以确信,小时候从没在二叔家里见过棠月。
棠月是二婶的女儿,小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生活在陆家,不可能没人察觉,一旦有人察觉,棠月的身份瞒不下来。
陆卓衍:“棠月几岁到的你家?”
原以为傅小鲤会犹豫,却不想回答很干脆,“15岁。”
15岁,就是初三那年。
老爸背着老妈频繁往返慈山,是不是因为知道棠月的存在,主动在帮二叔瞒。
陆卓衍:“她5岁被虞家抱养是怎么回事?是你家把她交给虞家的?”
“不是。”
傅小鲤盯着墓碑,和陆卓衍一问一答,他倒要看看,陆卓衍到底有多少底牌。
陆卓衍仔细观察过,梁舒余的眼睛很漂亮,棠月和傅小鲤都继承了。
“……之前棠月和我在地铁上揍了个性/骚扰的猥琐男,视频在网上红了一阵子,之后马上有人发帖子爆料说视频女主在高中时如何勾引学委……”
话题急转直下,傅小鲤小时候便领教过陆卓衍的问话技巧,他不搞刑侦真的屈才了。
听见陆卓衍和盘托出的内容,傅小鲤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胡说八道,都是假的!”
陆卓衍勾起嘴角,像是猎人终将猎物哄上钩。
拿捏着傅小鲤的软肋,“但是那个爆料博主,有证据,还拿出了剪裁过的照片,真实性很高……”
“她怎么可能喜欢学委!”傅小鲤忍无可忍,猛地打断陆卓衍的话,仿佛他说的这些内容,每个字对棠月都是一种冒犯。
“她身边有我。”傅小鲤抿了抿唇,知道落入了陆卓衍的问话圈套,还是认栽,“还有你这样的。”
“凭什么会看得上学委。”
很好,他们家的男人,就是这么自信。
“所以,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陆卓衍从容自若地将问话继续下去。
-
丽景酒店,陆卓衍和棠月他们走后,兰希在屋子里乱砸一通。
房间门被敲响,她宛如惊弓之鸟,生怕是那俩活阎王又回来了。
“谁呀?”
“客人,您的宵夜到了。”
听见是工作人员的声音,兰希松了口气,拿起外套,穿上身,从猫眼往外看,看清是酒店员工,这才将门打开。
“进来吧。”
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了屋,“祝您用餐愉快。”
待到对方离开,兰希准备关门,突然一只手伸了进来,粗糙的掌心捂住她的嘴。
宽大的脚卡在门口,让门无法顺利关上。
兰希挣扎,想要呼救。
却听见熟悉的、流里流气的男声,“哟,妹子,你不是跟我说住在集体宿舍吗?”
瞬间,兰希如坠冰窖,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第90章 不讲理
寒风凛冽, 梁舒余的墓前,陆卓衍和傅小鲤一站一坐。
傅小鲤从工作人员那儿拿的线香,在手里握了好一会儿, 才拿出打火机,反复摁了几次,不知是心绪不宁, 还是风吹得太猛,火光总是熄灭。
呼啸的风声穿梭在漫山遍野的大理石碑中央,陆卓衍上前一步, 站在风口的位置,挡住了风。
傅小鲤身体僵滞片刻, 垂下头, 护着火苗,这一次总算点燃了线香。
线香焚烧的味道不难闻,陆卓衍掀起眼皮, 扫了他一眼, “你跟我一块儿下去?”
傅小鲤停了几秒,说, “我陪妈妈再待会儿。”
“嗯, 随你。”
墓地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陆卓衍视线在墓碑间逡巡一圈, 无声笑道, 他们三个的父母家人都长埋地下。
大步往回走,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许皓。
几秒后,电话被接听, 许皓那边大概在应酬,吵吵嚷嚷, “陆小花,怎么,想皓皓了。”
“那个博主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学委,他不收律师函,自然有办法找到他。”
“拜托,我好歹是律师,找个人而已。”许皓走到安静的地方。
陆卓衍低头走下青石板,拿出蓝牙耳机戴上,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搜索一圈,“我记得高中那会儿,有个跟我关系还可以的同学和棠月他们班走得近,我尝试联系他。”
刚回到桐城那年,他不愿意回忆慈山的一切,退出了高中群,但跟路斯佳关系算过得去,有他好友。
在微信里搜索一圈,陆卓衍尴尬发现,面对几年没联系过的人,他并不知道哪个是路斯佳。
暂时还不能让棠月知道这件事,无法,他只能先把棠月和图林乐队的人单独分组,屏蔽他们,让他们看不见这条‘路斯佳,你如果在我朋友圈,就吱个声,有事找你’。
傅小鲤说的和博主的内容大致能对上,博主好一个春秋笔法,简单几个角色动机与因果对换,棠月就从无辜的人,变成了主动勾引学委的人。
他不在慈山的那段时间,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到她当时受到的委屈,陆卓衍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陆卓衍望着无尽天幕,过去这么多年,还要找上门来欺负人,那就别怪他连本带利讨要回来。
傅小鲤听见陆卓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冷笑一声,从兜里拿出手机。
离开丽景酒店时,棠月只顾着动肝火,忘记找他要回手机。
在陆卓衍出现之前,她的生活里除了同事与合作伙伴,图林乐队的成员们都是他构建给她的。
棠月的圈子很小,与他的圈子重叠率很高,就像他们的血液一样,秩序混乱。
指尖在屏幕上输入密码,解锁了她的手机,屏幕灯光扫在傅小鲤脸上,映衬着他嘴角狠戾的弧度。
“棠月,你为什么不能乖乖陪着我呢?”
呓语消散在风里。
-
陆卓衍走到停车场,远远看见棠月抱着手臂,倚靠着车门,手里捧着个杯子,被子里冒着热乎气。
她抬头望来,“他呢?”
陆卓衍嘴角下撇,视线下移,盯着纸杯上‘清和墓园’的logo看了会儿,“你还真是,在哪儿都能让自己有口饭吃。”
棠月垂下眸子,瞥了眼杯子,刚刚想喝水,发现保温杯里没有热水,就去墓园那儿,找工作人员讨了杯水喝,“你喝么?”
大方贡献出来。
陆卓衍默然片刻,突然伸出手。
棠月以为陆卓衍要抱她,下意识抬高杯子,避免水洒出来。
但是,陆卓衍只是用指背碰了碰杯壁,而后两指衔过杯口,和棠月并肩靠着车身,慢慢吹着杯子里的圈圈热气,“你关心他做什么,那么大个人。”
棠月仰头,盯着他下颌清晰的侧脸看了会儿,“哦。”
水温降下,陆卓衍把杯子递给棠月,“喝吧。”
棠月接过,抿着杯口,慢慢喝水。
就在这时,傅小鲤缓缓走出墓园。
不知道是不是陆卓衍的错觉,傅小鲤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同。
像是撕开了温柔绅士的外衣,露出了内里捉摸不透的一面。
“你的手机。”傅小鲤视线锁在棠月身上,眼神幽深。
棠月适才想起手机的事情,接过手机,点开,扫了眼屏幕,发现电量还剩下百分之五,眉头微皱,“走吧。”
在车里,棠月检查过手机,什么也没少,也没有什么浏览足迹,电量怎么会少了这么多。
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傅小鲤,却见他眉目平静,两人视线在后视镜对上时,他挑起嘴角,言语诚恳,“我回月牙糖收拾一下,棠月,搬回家吧,你真的打扰哥哥太久了。
-
回到西山枫林,棠月坐在换鞋凳上脱下马丁靴,换上拖鞋,陆卓衍进屋里给布鲁和元宝换粮,倒水,当着称职的铲屎官。
棠月盯着陆卓衍游刃有余的背影看了会儿,觉得挺有趣。
陆卓衍揉了揉元宝的头,“明天下午请半天假去京瑞律师事务所,邓律给你和林医生交代进展。”
“好。”
见她坐在换鞋凳上迟迟没有动静,陆卓衍站起身,“去洗澡,凌晨了,明天还要上班。”
今晚的棠月很乖,什么都说,“好。”
但陆卓衍丝毫不觉得高兴,刚刚在车上,棠月没有拒绝傅小鲤的提议。
棠月洗完澡出来,看见陆卓衍后腰抵靠书桌,伸着长腿,视线对着月盐湖,头上顶着毛巾,背对着她,瘦长的手指按在一瓶矿泉水瓶子上。
“洗完了?”他问。
“嗯。”棠月走过去,垫脚,取下他头上的毛巾,“你低点,不然我擦不到。”
陆卓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弯下腰,直接把头凑到她面前。
棠月攥着毛巾,认真地给他擦头发。
高度原因,从陆卓远这个角度,正好看见棠月的睡裙领口,睡裙有薄薄的胸垫支撑,若隐若现,春光尽显。
可惜好好的吊带睡裙,她偏偏在外面套了件宽松的衬衫,定睛一看,“这是我的衬衫?”
“对,刚刚有点冷,在架子上拿了,洗过的吧?”棠月不确信地问。
“废话,我的衣服怎么可能不干净。”陆卓衍没好气地说。
“太好了。”棠月松了口气,擦得差不多,转身要去浴室放湿毛巾,后背突然贴上灼热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