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快走,周围都是要结婚的,别在这儿传播晦气。”
“靳燕,过来。”有人喊着那个工作人员的名字。
被撵出婚姻登记大厅,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蝉鸣声音忽近忽远,忽高忽低,逐渐模糊。
棠月站在太阳底下,指尖卷着衣角,后背被汗水打湿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黏糊糊地贴着皮肤,难受极了。
耳朵滚烫,脸颊滚动,眼眶滚烫。
心却像被关在冰窖里。
靳燕这个名字,棠月记了十几年,对婚姻的恐惧伴随着她十几年。
一旦结婚,女人就会成为男人的附庸。
殴打伤害陌生人,是蓄意伤害,会根据情节严重程度对施暴者判刑。
然而——
一旦是男人的妻子,暴力变得不再纯粹,带上‘家’这个字,不仅清官难断家务事,就连故意伤害、杀人未遂,都被冠以‘家暴’的名称。
婚姻成为施暴者的保护伞。
从那一年开始,棠月就决定不结婚,不给人合法伤害自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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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来吃饭的,除了陆卓衍都是熟人,棠月给他介绍了廖家俊和他女朋友,还有薛羽的老婆。
相谈甚欢,陆卓衍听说廖家俊在市局痕检科工作后,看着棠月的目光带上了几分遗憾。
她如果当上法医,一定也是特别优秀的法医。
可是,她又因为虞文升那个人渣,当不了法医。
陆卓衍走神了,想起陆丹臣那里的亲子鉴定证书,如果把户口上到傅家,她能有机会当上法医么?
转头看向棠月,听她和廖家俊聊虐猫人柳望的事情,廖家俊说柳望母子都开始看心理医生了,还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她回答得很认真。
其实陆卓衍挺喜欢看棠月聊工作时的模样。
凛然,疏离,又带着审视的冷意。
具有攻击性的美,性感到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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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陆卓衍载着棠月回西山枫林时,恰好与一辆出租车擦身而过。
棠月视线随意一瞥,透过车窗看见了出租车里的傅小鲤。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傅小鲤并未给她发任何信息说要出门。
怎么回事?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明知傅小鲤是个成年人,但血缘关系微妙得难以形容,再不愿意承认,棠月还是不自觉地会照顾他一点。
又或许是更小的时候,每次打开那扇紧闭大门,让她看见一线亮光的人,一直都是傅小鲤。
心慌与不安笼罩着她。
“陆卓衍,掉头,追上后面桐A-80765的出租车。”棠月紧盯着后视镜里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准确报出数字。
尽管陆卓衍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掉头,“怎么了?”
“傅小鲤在那辆车上。”棠月一字一句,话语清晰,“他有事情瞒着我。”
“……”陆卓衍挑起眉梢,觑了棠月一眼,斟酌片刻,“是去找你们图林乐队那个律师了吧?”
“不是。”棠月面容笃定。
虽然不是下班高峰,但这会儿马路上车辆也多,陆卓衍控制着方向盘,几个拐弯后,才追上那辆车,防止打草惊蛇,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出租车停在丽景酒店门口,陆卓衍把车停在对面的临时车位。
“他来见朋友?”
棠月没有回答,沉默在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视线里傅小鲤下了出租车,穿着白色长款羊绒大衣的女人,半张脸藏在奶咖色的围巾里,像林间小鹿,欢快地一头扎进傅小鲤身上,不顾周围人眼光,在酒店大堂,迫不及待地垫脚去亲吻他。
“他交女朋友了?”陆卓衍低声揶揄。
棠月转回视线,很认真地告诉他,“我不知道。”
陆卓衍:“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这么跟踪他,不太对。”
话音未落,棠月直接推门下车。
“喂,你干嘛?”陆卓衍嘴角一抽,不会还要追到酒店里去吧?
而棠月正是这么打算的。
听见关车门的声音,陆卓衍无奈,停好车,拿了手机和围巾,下了车。
看着腿还没恢复的女人,走路却快得出奇,陆卓衍长腿优势,两三步就追了上去,抬手抛出围巾,直接圈住棠月的脖子。
突然被套住,棠月回头看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围巾,沿着脖颈绕了一圈,重新围过。
在他们进酒店前,没注意到,旁边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从不可置信,到确认,到怨毒,到狂喜,最后视线近乎贪婪地黏在棠月身上。
酒店有规定,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棠月想让工作人员给傅小鲤打个电话,却因为没有叫傅小鲤的客人入住,工作人员爱莫能助。
在棠月失去所有耐心,开始焦躁时,听见前台工作人员接听完电话后,又打电话安排,“3809的客人要一份宵夜,菠萝炒饭和水果沙拉,水果沙拉不加芒果。”
电光火石之间,棠月站起身,扭头望着陆卓衍,极为肯定,“3809。”
陆卓衍立刻明白过来,“一通电话你怎么能确定?”
理智和冲动在斗争,最终殊途同归。
棠月咽喉有些发疼,是感冒的前兆,每年冬天都会感冒几次的人,自从跟陆卓衍在一起后,直到现在都没感冒过一次。
恍然惊觉,陆卓衍把她照顾得太好了。
“直觉。”棠月根据酒店的楼层索引,按下电梯。
夜间乘坐电梯的人少,厢门打开,陆卓衍跟着走进去,“确定是直觉?”
宽敞的厢门里只有他们。
一轻一缓的呼吸震到门壁,又弹回,半晌,棠月才说,“傅小鲤闹别扭的时候,没人看着,他不会主动想起吃饭。”
“还有,他芒果过敏。”
记得真清楚啊,棠月。
对我,你有像对傅小鲤这么了解吗?
陆卓衍胸膛里堵得不行,他不吱声,空气自然凝滞,甚至有些沉闷。
电梯门打开,陆卓衍沉默跟随棠月的脚步,一间一间找3809号房。
当时间来到11点时,他们终于找到了。
陆卓衍敲门,没一会儿,听见门后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随着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房门打开,“傅小鲤,你的宵夜来咯……”
话音未落,棠月扫了女人一眼,顾不得腿伤导致的疼痛,气势汹汹地推开门,脚步如风,走进房间。
陆卓衍和女人同时愣住。
“棠……”
“虞兰希,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刚刚开门时,闯入视线的兰希穿着深V裙子,衣服比较紧身,挤出深沟,赤/裸着双脚,陆卓衍一眼过后,便错开眼。
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要给棠月买一套。
陆卓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打死他也想不到,傅小鲤不是喜欢什么姐姐,是喜欢人/妻,还是小妈,也难怪棠月一天天的为他担心。
这么个弟弟,烦死了。
“打扰了。”说完这句,陆卓衍不顾兰希的怒气,堂而皇之进了屋子。
棠月平静到近乎冷漠地质问,“怎么回事,傅小鲤。”
语气里淡淡的失望,举重若轻。
陆卓衍双手抄进兜里,闲庭信步一般走过去。
视线里傅小鲤坐在沙发上,好在衣衫整齐,看样子没发生什么床上运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忍不住骂这个臭弟弟。
跟谁不好,偏偏是他后妈,傅小鲤这个猪脑子。
陆卓衍见棠月生气,不由得摆出哥哥加姐夫姿态,教训傅小鲤,“你怎么回事,大晚上的来这儿做什么?故意让你姐姐和我担心?”
然而,傅小鲤这小子很是倔强,跟棠月有得一拼,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紧紧盯着棠月。
棠月也瞪着他,两人对峙着。
兰希扯了扯领口,冷嘲热讽,“这么大阵仗,请问二位,有捉/女干在床吗?”
话音刚落,棠月抬起手,猛然一甩,轰地一声,手机重重地摔在傅小鲤脑袋上。
她转过身,冷薄的眼皮掀起,盯着兰希,眼睛里有股发狠劲儿,“你闭嘴,现在没你什么事儿!”
第89章 不讲理
屋内气氛冷凝, 傅小鲤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手机在他额头砸出一道红印后,滚到一边。
视线定定地望着棠月, 浑然不在意疼痛与兰希的惊呼,右手准确地捡起手机,松松地捏在指间。
望着眼前惊变, 陆卓衍绷紧了下颌,抿紧唇线,胸口升腾起难以抑制的憋屈。
六年前, 六年后,她还是这么在乎傅小鲤, 在乎到无法冷静控制情绪。
兰希往前走了一步, 想上前看看傅小鲤额头的伤。
哪知旁边横过来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不容置疑地阻断她的去路。
兰希仰头望着陆卓衍,清楚看见他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瞬扭曲的怒意, 再不敢上前去看傅小鲤。
棠月冷声道, “说话,傅小鲤。”
傅小鲤喉结滚动, 脸上的表情, 像是被棠月刺伤了,沁出一丝痛苦, 抬眸时挑衅意味十足,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 棠月。”
暧昧的解释,傅小鲤仗着他们剪不断的血缘关系, 就要去刺痛棠月,赌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天平不能失控, 陆卓衍在棠月心里的位置,不可以比他高,他不允许。
棠月清亮的眼睛,晦涩幽冷,压低声音,“这是酒店。”
视线扫了一眼室内的环境,将陈列说出,“一张床,床上一张用过的浴巾,她给你点宵夜,叮嘱工作人员不放芒果。”
“等吃了宵夜,你们准备做什么呢?”
“傅小鲤,你倒是告诉我,我怎么才不会想歪了。”
房间里气氛坠入冰窖。
“棠月,你胡说八道!”兰希顾不得许多,低喝一声,别过视线,挡不住胸膛起伏。
尽管她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她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被棠月当着外人的面说出,顿时像被脱光了丢在街上,尴尬丢脸到极致。
年少时兰希就知道傅小鲤对她很特别,喜欢她,也一直享受这种被人喜欢的滋味。
但是她一眼看中的人,是傅昂。
同样是开公司当老板,傅昂在一群肥头大耳的男人堆里,儒雅,绅士,又多情,还舍得花钱。
这都是稚嫩的傅小鲤给不了的。
更何况,过去游乐园缆车突然停电,她吓得半死时,傅小鲤潜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抓住棠月。
直到缆车来电,都没有想起她。
“恶心。”想到这件事,兰希骂出声。
陆卓衍扭过头,冷淡地看她一眼,不怒自威,让兰希垂下头不敢吱声。
而棠月和傅小鲤还在较劲儿,压根儿没注意到她骂了什么。
棠月收回视线,转身,“陆卓衍,走了。”说完,不再理会傅小鲤。
不能就这么结束!
傅小鲤心中呼喊着,见棠月走到陆卓衍旁边,陆卓衍自然地伸手拉住她的手。
不可抑制地站起身,本能地伸手拉住棠月的手。
棠月微微一愣,定在远处,陆卓衍察觉,也跟着停下来,回头想问怎么了。
却在看见棠月被傅小鲤拽着手腕时,火气蹭蹭涌上天灵盖,眼底闪着怒火,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拉着我的女朋友做什么?”
一个个都是麻烦精,棠月受够了,用力推傅小鲤,那人却纹丝不动,越扣越紧,锢得她手腕生疼。
但她硬气得不愿意喊一个‘疼’。
在棠月耐心告罄,准备让陆卓衍松开她的手,她要打人时,陆卓衍先她一步,握着傅小鲤的手腕,用力一折。
空气里一声骨头摩擦的声响。
傅小鲤疼得松了手,额头不由得冒出冷汗。
之前陆卓衍揍人还留有余地,刚刚是真的火大了,全然不顾傅小鲤是小提琴手,拉琴的手有多么金贵,稍有不慎,就会断送职业生涯。
陆卓衍左手紧紧揽着棠月的肩膀,将她半搂入怀,不让任何人觊觎。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傅小鲤不顾自己的手会不会受伤,不再抑制隐秘的渴望。
与陆卓衍就像是两只雄狮,为了争夺配偶权,厮杀一触即发。
“跟我来,傅小鲤。”临出门前,棠月呼了口气。
陆卓衍眉头微皱,低下眸子看棠月,只看得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上了车,陆卓衍仰头靠着椅背,犟着脖子,不愿转头,“去哪儿?”
宽敞的大G车内,空气无端逼仄,陆卓衍强势的气场像是把车厢内都填满了。
棠月偏头看了他一眼,狗男人只留给她一个线条流畅的下颌,一个眼神都舍不得分给她,拿着手机设置了导航,把手机架在支架上。
导航:“丽景酒店到清和墓园,全程46.8公里,开车约1小时10分钟。”
墓园。
是去看梁舒余么?
车辆启动,陆卓衍没有多问,三人都心事重重,无人说话,车里异常安静。
偶尔听见有车喇叭鸣笛的声音。
傅小鲤视线盯着车窗,通过玻璃窗折射的角度,凝视着棠月的侧脸,她正在闭目养神。
24小时营业的清和墓园,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工作忙,平时要上班,没什么时间来祭拜家人,有时候只能挑晚上过来,对此,墓园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