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那个袁父不像有精神病。”邓清和的助理是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
话音一落,邓清和轻飘飘看他一眼。
年轻人登时闭了嘴,意识到自己多话,不应该对当事人说太多类似于“感觉”这种不严谨的用词。
谁知,陆卓衍靠着椅背,单手支着下巴,另只手捏着茶杯,指腹摩挲着杯口,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我也觉得不像。”
语气慵懒,却带着极为明显的狠劲儿。
明显不想让对方好过。
助理看着老板,缩了缩脖子,觉得这位当事人很不好惹,说多错多,不敢再多话,闷头老实吃饭。
一道来吃饭的还有许皓,这人惯会活跃气氛,嘻嘻哈哈将话题带过。
倒是邓清和的话带了点试探,“目前除了袁阔,他父母以及相干亲戚都逃不了罪责,就看怎么个处罚力度了。”
“从重吧。”陆卓衍拿起盘子里整颗苹果,捡了把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皮,云淡风轻地道出底线。
登时,邓清和心里有了底,老奸巨猾地笑,“我尽力而为。”
很快,果皮分离,苹果被切成小块,陆卓衍勾了把水果叉丢盘子里,指节推了推盘子。
切好的水果就到了棠月面前,聊天的人不免多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棠月。
桌上除了邓清和他们几个,没人知道棠月和陆卓衍的关系,以及棠月是这次的原告之一。
棠月听懂了他们的试探和交底,之前也上网搜过一些邓清和的历史官司,是个很厉害的律师。
要是当年就能认识邓清和这样的律师,或许针对虞文升的判决会有所不同。
和邓清和一起来的还有个方律师,刚出完庭,遇到邓清和,就跟着过来蹭口饭吃。
和许皓一样都是擅长活跃气氛的类型,与一板一眼的邓清和不太一样,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之前遇到的官司。
“……人家就走在大街上,那男的随机犯罪,手段极其残忍,我当事人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造成了严重残疾,下半辈子都要躺床上过,可那男的家里有钱,请的律师有点来头,我们唇枪舌战了挺久,一审二审,最终我还是给当事人争取到了无期徒刑的判决……”
“赢了官司虽然过瘾,但只要想到我当事人的惨状,就觉得这王八犊子死刑都不为过,我当事人才19岁,人生刚刚起步的小女孩,都不认识那男的,真的是飞来横祸。”方律师唏嘘不已。
其他人也纷纷惋惜,开始讲述别的案件。
只方律师闷头喝了口酒,似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一直沉默的棠月忽然开口,“素不相识,可以讨得回公道,有了张结婚证,反倒什么也做不了。”
闻言,方律师微微一愣,“啊?”
陆卓衍停下和邓清和的交流,偏头看向棠月。
握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总是冷静又带着审视的眼睛里,压抑着某种惊涛骇浪的情绪。
眨眼睛,又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的音量不大,好几个律师都听见了,邓清和和许皓都偏头朝她看来。
突然之间,邓清和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意思,隐藏在冷漠的表面下,有一颗热血的灵魂。
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的诘问。
饭局结束后,众人分别,许皓跑来找陆卓衍嘻嘻哈哈扯皮,“走,带上棠棠去我家里,你有段时间没来,姥姥还挺想你。”
陆卓衍按了按棠月的肩膀,下巴颏儿扬了扬,“问她。”
许皓被酸出一身鸡皮疙瘩,现在找陆小花竟然还要报备。
“棠棠,怎么说,去不去,我姥姥会做你们慈山的酥饼。”
听见酥饼,棠月点点头,“好。”
于是,许皓钻进陆卓衍的车,副驾有主,他体会了一把后座的待遇。
陆卓衍启动车辆,车子驶入主干道,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
许皓接了个工作电话,察觉到车里沉默的气氛,小情侣都不说话,“棠棠,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会问那个问题?”
棠月原本低着头没出声,在和关景聊虐猫人的事情,又发现了一处垃圾堆,里面有很多被肢解的猫咪尸体。
陆卓衍靠在椅背上,腿微微敞开,竖着耳朵也想听听棠月怎么说,跟他的猜测是不是能吻合。
“没什么。”棠月这么说着。
在许皓要开口追问时,又听她说,“我有个朋友。”
你最好是真有个朋友。
陆卓衍是真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开口,单手把持着方向盘,另只手卷了卷卫衣袖子,折到手肘,露出清瘦小臂,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朋友?”
棠月瞥他一眼,“我朋友的爸爸家暴,打死她妈妈,加上别的犯罪,数罪并罚,判了十年。”
许皓微微一愣,“这应该是过去的判决了吧?家暴致死的话现在不能这么判。”
陆卓衍心底叹口气,棠月果然在生气,为了她的养母棠兰生气。
棠兰的一条命,只囚困了虞文升十年。
甚至这十年,还是建立在虞文升别的罪责加在一起,数罪并罚的结果。
所以她才会突兀地问出那句“有了张结婚证,反倒是什么也做不了”。
陆卓衍沉默着,脑子跟翻书似的,回忆起种种新闻内容,像是家暴,除非是社会舆论影响严重的残忍杀妻案,不然丈夫是很难被判决死刑或者无期徒刑,最多也就是十来年的牢狱生活,再加上狱中表现良好,保外就医等等,几年就能出狱。
但只要受害者和施暴者没有结婚证,没有情感纠葛,不靠舆论,照样能从重处罚。
棠月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面过多纠结,反而顺着许皓的话说了几句。
但陆卓衍知道,她只是在装。
到了许皓家,姥姥不知道陆卓衍要过来,大门打开,就听许皓嚷嚷开了,“姥姥,酥饼呢。”
姥姥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马上就能吃……”
看见陆卓衍,惊喜极了,“哎哟,阿衍,你好久不来了。”
陆卓衍两手空空,笑得特别不要脸,“姥姥,我什么都没带,来家里搬吃的了。”
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眼尖看见他身后的女孩,眼睛都瞪圆了,“这姑娘哪家的呀,真俊!”
陆卓衍掌心蹭了蹭棠月的后脑勺,“姥姥,我家的。”
“喊人,棠月。”
“哦。”棠月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跟着陆卓衍的称呼,低声喊,“姥姥。”
“啊?阿衍的女朋友,喔唷,瞧瞧水灵的呢!”老太太满脸喜悦,拉着棠月的手,招呼她进屋里坐。
从第一眼看见老太太,棠月就觉得亲切,她太多年没有跟长辈接触过了。
在沙发坐下时,忍不住悄悄嗅了嗅老太太身上的味道,那种独属于和蔼大方的老太太味道。
跟棠阿婆的有一点像。
怀念的感觉让棠月鼻酸,又担心被发现,和老太太随意聊天时,陆卓衍话不算多,就听老太太絮叨他很久没来,说着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让他带回家吃。
到这时,棠月才知道,原来她吃过几次老太太做的菜,还以为是陆卓衍打包的外卖。
“姥姥,你的锅。”许皓斜靠着墙,笑呵呵地嗑瓜子,看着老太太。
棠月看着他手里的瓜子,许皓:“嗑瓜子,有滋有味。”
刚这么说完,棠月的左手被握起,抬头看着陆卓衍,却见掌心多了一小把瓜子仁。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剥的。
许皓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酸了吧唧的,“陆小花,你变了,你爱棠棠,不爱我了,你只给棠棠剥瓜子,不给皓皓剥。”
一句话,让陆卓衍和棠月都愣住了。
棠月低下头,在想,陆卓衍是爱她的么?
而陆卓衍沉默地剥着瓜子壳,在想,棠月还是不爱他的吧。
毕竟六年前,和六年后,他们之间从未说过爱,就连喜欢也不曾说过。
第74章 不讲理
慈山的酥饼里面会添加五花肉馅, 面粉与鸡蛋和成面皮,添加少许白糖,肉馅放入巴掌大的面皮里, 放入高温油锅,炸至金黄,出锅撒上一层薄薄的芝麻。
焦香从厨房里飘出来, 掌心的瓜子仁尚存一息他指尖的余温,棠月看着陆卓衍大剌剌地敞开腿,面前放着垃圾桶, 边剥瓜子壳,边和许皓聊天。
棠月慢慢吃着瓜子, 不一会儿, 他的手又伸来,递给她一小把。
许皓挨着陆卓衍,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 看不得小情侣剥瓜子壳, 伸手来抢陆卓衍手里剥好的,被他胳膊肘格挡开来。
“藏好。”陆卓衍眼睛发亮, 后背挡着许皓, 捉过棠月的手,像做谍/报工作一般, 把瓜子仁交给她。
棠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我藏稳了。”
说完, 一口气将所有瓜子仁塞进嘴里。
陆卓衍微微一愣,手肘撑着膝盖笑起来。
旁边的许皓停下动作, 看着棠月一本正经地鼓起脸颊嚼瓜子,笑得拍沙发靠背, “棠棠,不就是几颗瓜子,一颗都舍不得给我吃!”
本是句调侃,岂料棠月诚恳地嗯了一声。
陆卓衍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她,许皓笑得更大声了,“卧槽,你至于这么爱他吗!”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微妙,厨房里传来老太太嘹亮的嗓门儿,“耗子,端饼!”
“得咧,我的姥姥诶!”许皓站起来,像个敬事房的公公,卑躬屈膝地跑去厨房领御膳房传菜。
冒着热乎气的酥饼放在茶几上,电视里播放着家长里短的电视剧,热热闹闹的氛围里,老太太自然免不了要多打听棠月几句。
“棠棠是慈山人啊?”
老太太跟着许皓喊她‘棠棠’,大概这种亲切大方都是会遗传的。
尽管棠月不太习惯,却并不反感,隔着油纸捏着酥饼,吹了吹热气,“对。”
咬下一口,齿间留香,虽然和慈山的做法不同,却也好吃,充满了家常味。
“咱们阿衍爸爸就是慈山人,他还在那儿上过三年学哩。”老太太没吃,拿着筷子夹起饼放进保鲜盒里,那是一会儿给陆卓衍他们带回家吃的那份。
棠月:“我知道。”
装好了一盒,老太太又问,“跟阿衍谈多久了?”
棠月算了算时间,“两个月。”
这话惹得许皓和陆卓衍同时看向她。
许皓惊讶:陆小花背着我地下恋两个月了,瞒得够好的啊。
陆卓衍则是觉得时间不对,还差三天才两个月,她偷偷加两天是为什么?
老太太特别喜欢棠月,大有拉着她大聊特聊的意思,“你家里有几口人呀?”
很少面对这种情况的棠月本该不适应,但老太太身上有种跟棠阿婆相似的亲和力,让她很自然地卸下心防,“家里除了弟弟,没别人了。”
闻言,老太太和许皓都愣住了。
没别人了?问到别人的伤心处了。
老太太赶紧转移话题,给棠月拿了块自己烤的桃酥,“来,姑娘尝尝这个,也是我自己做的。”
棠月神色如常地接过,似乎并没有被刚刚的话题影响。
祖孙二人放下心来,许皓拍拍陆卓衍胳膊,下巴扬了扬,意思是有话和他说。
陆卓衍看棠月和老太太聊得投缘,不忍打扰,站起身跟在许皓后面离开。
空气里白茶淡香散去,棠月偏头看见他高高瘦瘦的背影,走路还是那样懒懒散散,透着股不正经。
房间门关上。
许皓没管陆卓衍,坐在椅子上,抬手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几分资料。
陆卓衍用腿勾了条椅子过来,环抱双臂,敞开腿坐在椅子上。
惹得许皓偏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啧啧啧,你臭显摆啥呢!”
闻言,陆卓衍一拳头砸他后背,直接给许皓砸得背都挺直了,嗷嗷乱叫,“我特么夸你,你还揍我!”
“我在感谢你夸我,你这人怎么还不领情?”陆卓衍语调轻浮,笑得没皮没脸。
“得,我看棠月是不知道你这混蛋的臭德行,要知道了,她怎么受得了你,除了一张脸,有俩臭钱,脾气臭,还自恋!”许皓得吧起来没完没了。
陆卓衍差点又上手,许皓缩缩脖子,求饶,“你干嘛呀,快点看正事!”
“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陆卓衍仍旧是那副从容自若的死样子。
许皓特别想看他紧张,“IP地址是慈山的,知道是你女朋友的事情,我都没让助理接手,自己亲自盯着,手把手地保存证据。”
“挺靠谱啊,耗子。”陆卓衍视线盯着电脑屏幕,笑得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