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坐针毡, 她大概天生就不属于这儿。
锦棠有些吃不惯这里的饭菜, 纯正的南城风味, 酸甜居多。
连参粥里都搁了点蜂蜜,她勉强咽了两口。
江少珩喝了些酒, 但人还清醒着。
“孟总,我听说您要在这边办展, 给您推荐个讲解员。”
只对外放开三天,但像这种级别的会所,一小时的工资至少在两千块。
锦棠不太懂眼前这个人。
他好像真的是为了交易,可偏偏又说那样的话。
但细细去想,大概只有江少珩才会开口。
他有资本。
“锦小姐要来的话,我当然欢迎。”
孟总笑笑,无论今天江少珩推了那个人,他都会照单全收。
顺水人情,他不在意锦棠到底有多少的能力。
“那咱们就说好了。”江少珩端起杯,抬手示意。
“当然。”
名利场,酒里不谈公事。
在结束时,锦棠都没参透其中的道理。
应酬确是行之有效的合作方式,但似乎又只是在闲谈。
那一句话背后有什么深意,她看不明白。
深夜,起了阵风。
公馆外的寂静被两辆豪车的驶入撞破。
锦棠按亮手机屏幕,几条消息映入眼帘,是祁遥发来的。
说是宿管来查寝,她们遮掩过去了。
眼见着,已经是晚上十二点钟,学校大门都关了。
车内,锦棠在手机上来回划动,选了南大附近的酒店。
连带着今晚的钱,她用计算器加了串数,递到江少珩眼前。
“一会回去跟韩助理算。”
锦棠皱眉,挑出话里的两个字,“回去?”
“你们学校该关门了吧。”
锦棠声音淡淡,“我订了附近的酒店。”
就像是笃定主意不再和他有半点关系。
视线交汇,江少珩在眼前人身上找到了些不同。
“锦棠。”
他单手撑着头,渐渐收回目光。
“跟着我不好吗?”
江少珩说,他拥有很多,如果锦棠在他身边,一定会比普通人过得好。
她得承认,眼前人说得这些很对。
可如果这样,她和展厅那些买画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依附江少珩一辈子,永远在两个人的差距里活着。
甚至于,做他不见光的情人。
拒绝是想对得起今时今日努力的自己。
“江少珩,你想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有点兴趣。”
锦棠看不透,但她更偏向后者。
“你的兴趣能维持多久呢,一天,两天,还是几个月,等到玩够了,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江少爷,可我不一样。”
分开后,江少珩依旧可以是千万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可她的每分每秒都耗不起。
重逢之后,锦棠始终对他用敬称。
叫他名字,似乎是第一次。
很平静又清醒地说出这番话,眼前,是江少珩住的公馆。
她的手抓着车垫,耳边,男声低磁,萦绕飘散。
“送她回酒店。”
……
宾利车内,韩助理不止一次抬头从后视镜中看到锦棠。
她微闭着双眼,头枕在椅背上。
夜间车少,几乎遇不到什么红灯,一路通畅。
快捷酒店前,这辆车显得格格不入。
韩助理调转车头,落下手刹,没着急给门解锁。
“锦小姐,我先把钱转给您。”
没什么犹豫,她要了多少,韩助理就给多少。
“谢谢。”在看到到账界面时,锦棠准备下车。
“您等等。”
身体一顿,她又慢慢回头,只看到了韩助理的侧脸。
锦棠试探问了句:“还有事吗?”
“其实少爷很关心您,但他毕竟是江家的人。”
有很多事,身不由己。
江少珩这一辈子没低过头,他想要的也从未失手。
以至于现在,还是认为锦棠会回头。
她出现之前,江少珩没找过别人,离开来了南城后,他还是自己一个人。
车内,有几秒钟的寂静。
锦棠轻叹口气,缓缓出声:“韩助理,如果不是他恰好来南城,我们刚巧遇到,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不会主动来找锦棠,而后者也一定不会再回头。
“韩助理,我呢,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并不想成为权贵争斗的牺牲品。”
惹不起,但她躲得起。
前排的人沉默了,锦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没有偶遇,他们也会各自安好。
他或许真的对自己有所不同,但就像斯里兰卡那夜,有人说的,没了就没了。
临了,她顿住一秒钟,忽地开口:“其实我从来没怪他,作为家族的继承人,他大概也会有很多不得已,所以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这辈子,她看过纸醉金迷的风景,也曾待过金字塔顶点,时至今日,心灰意冷后,也该把他还给灯红酒绿的人间。
一直以来,江少珩对她很好,他只是没那么需要爱情。
开门声响起,锦棠隐入月色。
半小时后,公馆客厅。
金色光芒落在旁边的三脚架钢琴上,淡淡人影浮在表面。
江少珩坐在沙发上,身后传来阵开门声。
揉着太阳穴,他双目微闭,领带扯下放在一边,缓解酒后的不适。
“那家酒店?”
“就在南大对面,您不放心的话,其实可以自己去问锦小姐。”
侧目,江少珩的视线移到他身上。
却没反驳。
“你回吧。”
韩助理欲言又止,还是上了二楼。
脚步声渐远,偌大的客厅又只剩他一个。
墙面上,时钟走秒声嘀嗒作响,在偌大空间里清晰明了。
江少珩忽然想到纪祈宁的话,她说自己会后悔。
那会,他眼里只有整个江家。
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清楚,自己对锦棠到底算不算得上喜欢。
以前她没离开,江少珩也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自认为有很多东西要比虚无缥缈的感情重要很多。
他拥有得太多,相较之下,很多事就显得微不足道。
就像今天锦棠说的,她的顾虑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沙发旁,她洗过的西装外套被整齐叠好。
这种材质不能直接泡在水里,她应该是花了钱的。
抬手,他反扣住纸袋。
江少珩想,不见,或许就没有这种所谓的兴趣了。
……
临近考试,锦棠去了一次银行。
给苏烟宁的卡里汇了五万块,这是她一年攒下的。
当初如果不是她,锦棠来南城身无分文。
刚出银行大门,微信消息就弹出来。
【苏烟宁】:都说了那钱不着急让你还。
【锦棠】:已经这么久了,我寒假拿工资再还一些。
之前闲谈,苏烟宁说,她就是被自己的原生家庭拖累了。
如果没有那样的父母,锦棠一定比任何人都优秀。
【苏烟宁】:你假期要留在南城啊?
【锦棠】:嗯。
【苏烟宁】:我年后有个戏在南城那边,到时候去找你。
指尖一顿,她的消息发出去。
【锦棠】:你也要来南城?
【苏烟宁】:也?还有谁?
站在车水马龙的交界处,锦棠的脑海里浮现熟悉的脸。
她没告诉苏烟宁,只说是以前的同事。
韩晨文这些天也一直在联系她,奈何锦棠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准备工作的事。
孟总的助理亲自找过来,说是这周末就要开展了。
发来份很长的资料,让她多看看。
“您放心,只是走个过场,到时候还会有专业的讲解员在,您不需要真的开口。”
大概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她一小时三百块那会,乔姐要求挺严格,可江少珩本质就像条捷径。
什么事都能轻而易举。
锦棠谢绝了她的好意,只说自己会好好准备。
在宿舍里看了两天稿子,锦棠已经有了七分把握。
路边,绿灯亮起,她跟着行人往对面走。
熙熙攘攘,汇入平凡的世界里。
兀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抬手,锦棠扫了一眼号码备注。
是乔姐。
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她连忙接起来,脱离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耳边,还时不时有车鸣笛声。
“小锦,在哪呢?”
锦棠:“我们南大旁边的银行,有事吗乔姐。”
她以为是要替班,或是谈假期兼职的事。
“咱们展厅两周年了,今晚我请客,想着叫上你。”
平时,乔姐对她不错。
今晚没什么安排,锦棠就没拒绝邀请。
微信上,她发来一个地址定位,是家鲁菜馆。
网红店,位置挺难订的,但去打卡的人不少,锦棠是第一次到店。
她在地图上看沿线公交车,还是没有直达。
这时间,路段要堵一些。
车上人也多,推搡拥挤着,锦棠扶住把手,被逼到角落里。
耳边,喧嚣声不绝。
约摸四十分钟后,天色逐渐阴沉。
系统女音播报到站提醒,锦棠连说了几声“借过”,慢慢挤下去。
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松了口气。
距离约定的地点还有一公里,她选择走过去。
晚间的风都冷上几度,吹得她脸发僵。
眯了眯眼睛,抬头,大红色的牌子在远处很扎眼。
关了导航,锦棠朝那个放下一直走。
这家菜馆在院里,棚顶是氛围灯,夏天卖烧烤,生意兴隆。
现如今,大家都在里面吹暖风。
顺着石砖长廊走进去,锦棠迈过门槛,一抬眸撞上了熟悉的身影。
裴梵背对着她,手机附在耳边。
他也是乔姐邀请来的吗……
在她进门后一秒,裴梵正巧挂断了通话,转身,两个人视线交叠。
“裴总,好巧。”
当事人笑笑,“不是说了,叫我名字就行。”
“不巧,今晚是你们老板约的我。”
“您是我们的客户,应该的。”锦棠礼貌点头,示意他走前面。
至于叫名字,锦棠并不想给两个人之间增添一份可能性。
一前一后进门,服务生引他们上了二楼。
除了裴梵,还有几个经常来看展的老板,剩下的就是馆里的讲解员。
分了两桌,锦棠和几个同事坐在一起。
“锦棠,你喝点什么?”
她刚想出声,肩膀忽然搭过来双手,乔姐俯身靠着她,“喝点酒吧,都是自己人,今天也热闹。”
乔姐说她开了车,可以找代驾送锦棠回学校。
她没拒绝。
跟女孩子比,锦棠酒量不错。
她们这一桌人开了瓶红酒,每人半杯。
还没开宴,她偷偷抿了一口,很涩,她的眉头皱了皱。
锦棠已经有点忘了上次喝到的红酒是什么味道。
似乎是在杳霭苑,和纪祈宁一起。
那会,她们关系挺好的,当初锦棠说出不联系的话,纪祈宁没多问,只回了个“好”字。
订婚,也不是纪祈宁能选的。
从头至尾,她其实什么都没做错,甚至能体谅锦棠的心情。
另外一桌,三言两句打断她的沉沉回忆,锦棠跟着乔姐站起身,象征性端起酒杯。
她其实很排斥应酬,但生活使然,只能顺应着俗世的纷扰。
菜很快上齐,玻璃桌徐徐转动。
锦棠隔几分钟看一次屏幕,本意不想停留太久。
隔壁桌的几位老板来提酒,锦棠跟着喝了两杯。
她得酒量并没有好到千杯不醉。
红酒后劲大,刚入口没什么反应,半小时后,才逐渐上脸。
锦棠忽然觉得头昏昏沉沉。
摆手想拒绝别人的酒,撑在桌上,锦棠尚存一丝清醒。
朦胧中,她拎着包,借口说了声“失陪”。
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每一步都觉得胃里翻腾着,像团火在烧。
哗啦啦的流水打在手心,在摸到脸颊那一刻,迅速升温。
冷水勉强维持了她的清醒。
锦棠没喝过这么多。
不能离开太久,回去时,她刚想推开门,就听到外面一阵熟悉的男声传来。
或者室内的烘干机运作,她听得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