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需要静养,而裴铮从不会约束自己。
福财劝不动自家主子,只能将小少爷抱来,远远的坐在一边,让他盯着亲爹喝药,原本福财根本不想这么做,小少爷还小,若是过了病气得不偿失,但谁让世子爷太过离谱?
玖玖长得很像朝朝,尤其是那双眼睛,最是神似,被玖玖盯着久了,裴铮的思绪就会变得混乱起来。
玖玖尚不会说话,整个人懵懵懂懂的。
裴铮总会不受控制的想,朝朝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她幼时看人,是不是也这般不设防?
其实她长大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不然怎么会救自己呢?
就算去了京城,在镇南侯府那样的地方,朝朝也是一样的,她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陪着他。
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瞧见朝朝,但是裴铮从未珍惜过这些日子。
他以为,她永远都会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人真的只有在失去时才知道究竟有多珍贵,才能知道曾经错的究竟有多离谱。
裴铮的确疼爱玖玖,却因为玖玖和朝朝长得相似而不知要怎么面对他,时常喜欢看着玖玖发呆,更喜欢在玖玖睡着的时候盯着他看。
裴铮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能够这样下去,但他的心却并不答应,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控制不了自己的举动。
镇南侯府的消息随着家书一同送来,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找到朝朝。
荀烈只查到朝朝的乘坐着去往扬州的船离开京城,可最后发现那艘商船的许多手续并不正规,商人为了多赚些银子,准许一些人待在船舱里不出来。
停靠的码头只会查登记在册的人员。
有些小城镇更是查都不会查,半夜三更停靠,上船下船的人来来往往,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
直到这一刻,裴铮才算是清晰的认识到,他找不到朝朝,到处都找不到。
她铁了心的离开,甚至连玖玖都可以不要。
裴铮并不知道朝朝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昔日期待已久的宝贝都可以抛下,她该有多恨他?
朝朝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却不可以再任性下去,他还有玖玖要照顾。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没有人会永远记着朝朝,能和他一起无条件记住朝朝的人,唯有他们的孩子。
裴铮知道,他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有限的,镇南侯府虽是功勋之家,却也没有办法替裴铮找到朝朝,何况母亲并不会帮他。
这天底下唯一能帮他找到朝朝的人,只有陛下。
裴铮想明白这一点,在病好之后,便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建设雍州这件事上。
而陛下也明白他心中所想,对他予以成全。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是每天怀揣着希望醒来,而又枕着失望入眠。
渐渐的,失望变成绝望。
入睡成了一种折磨,因为梦里不会有朝朝。
朝朝从不会入他的梦,那日之后,裴铮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反倒是因为劳累过度病倒时,他幻见过朝朝。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就更不愿意好好的休息,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每日睡不下一个时辰。
头疾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偏偏他白日里瞧着比谁都要正常,任谁都没有发现问题,若非有一回福财撞见裴铮犯头疾,这件事也许会一直隐瞒下去。
福财想给京中传消息,却被裴铮拒绝,他并不想回京,只想继续待在这里,远离京城的一些人和事。
正好让他可以把一些事情好好的想清楚。
只是有些事情,想多了头疼,想通了,心疼。
裴铮想了许久,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自欺欺人了许久,最终还是想明白了,朝朝恨他,所以她不要他了,也不要他们共同孕育的孩子。
裴铮看那丸药,就像是在看什么毒药一般,眼里透露出明显的厌恶来。
福财苦苦的劝他,裴铮只是随口敷衍,“放着吧,一会儿再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比起五年前来,裴铮的脾气像是好了许多,但福财知道,这已经是世子爷最大的妥协。
若他再说下去,指不定就要把人给惹怒,而如今世子爷的爱好愈发不同,他发脾气不折腾旁人,只折腾自己。
“大人,可要奴才伺候您换身衣裳?”
裴铮只说不用,他挥了挥手让福财出去,还不忘吩咐他不要在玖玖面前瞎说什么。
玖玖虽然才五岁,但孩子聪慧,若是知道指不定要问东问西的。
福财答应下来,去外头候着。
屋内,裴铮的头越来越痛,痛的他已经没有握笔的力气,公文写了一半,他费力的将文书挪到一边,头痛的毛病是在什么时候落下的,裴铮已然记不清确切的时间。
这些年,头疼的毛病总是时不时的犯,有时候他可以忍得住,而有时候却根本忍不住。
痛的最厉害的时候,裴铮也想过要找大夫,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朝朝的,于是,他再也不愿吃药,总是硬生生的扛着。
只是他能见到朝朝的时候越来越少,这五年,有很多事情都有了变化,唯有一件事不便。
五年来,他都没有梦见过朝朝。
裴铮从来都不知道,一个那么温柔的人,为何会变得那么决绝。
朝朝不入他的梦,他便会去寻。
裴铮早已经习惯白天做事,晚上睹物思人。
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的,裴铮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忘记朝朝,也担心记忆会变得模糊,所以他就用纸笔记录下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
他不想玖玖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便一幅一幅的画下朝朝的小像,在玖玖认人的时候,认真的告诉他,画像上的那个人是谁。
“那爹爹,为什么,娘不和我们在一起?”五岁的孩童早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的心中会有疑问,也会毫不犹豫的问出来。
裴铮望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总是会无所适从,他看见玖玖那温软的眼眸,便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他,那时候她的眼里,也只能看得见他。
“因为爹爹,让她伤心了。”裴铮认真的回答玖玖,他以为玖玖还小,并不懂什么是伤心。
但玖玖却在某一天撞见他翻看朝朝的画像时问他,“爹爹,你是不是在伤心?”
从那之后,裴铮连思念朝朝,都要避开玖玖。
孩子还太小,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何况玖玖和他待在一起太久,一举一动都会深受他的影响。
裴铮不希望在玖玖的心目当中,朝朝是一个会让人伤心的母亲,他希望在玖玖明白,朝朝是一个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人。
朝朝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从不会感觉悲伤。
反倒是他总让朝朝伤心。
、
他要让玖玖知道,朝朝对他的爱。
是非对错,也只有等玖玖长大,才能自己来判断。
有些回忆,总会时不时的跑出来,裴铮的头痛的愈发厉害,他已经渐渐记不清有些事情发生的时间。
裴铮单手撑着额头,有些不耐的闭上眼睛,他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份地图,上头的地方一个一个的被划掉。
这五年来,陛下的暗卫已寻遍大半个辰国,可依旧没有朝朝的消息,裴铮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雍州的商会已经初具规模,一改先前的混乱,许多的政策都已经落实,只是尚未见到效果。
远在扬州的宋然,如今已成为扬州首富,昔日他入股的产业,也已有不错的回报。
裴铮便有了辞官的念头。
但他并非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便是要辞官,也得等到这些事情之后。
裴铮从前觉得,有些思念会随着时间而褪色。
但他如今方才明白,真正的思念,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愈发鲜明。
他早已经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朝朝。
第38章 爹爹不要难过,玖玖在
生理上的疼痛, 并没有那么快的消散。
这头疼伴随他许久,最近几个月已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裴铮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担心他。
只是他当真没有要去看大夫的意思。
最开始是因为没有时间, 他尚有别的事情要忙碌。之后当疼痛渐渐习惯, 他便觉得没所谓, 到最后, 时间一拖再拖。
如今已完全不想再理会。
裴铮曾在御书房见过, 太医呈给陛下的有关于头疾的脉案, 头疾并无痊愈的希望,均靠修养为主,只要不劳心劳神, 方能有所改善,所以裴铮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外头的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裴铮靠坐在一旁,虚虚的撑着自己的头颅, 身上的中衣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黏黏腻腻的穿在身上很不舒坦。
他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自己衣裳,朗声对外头候着的福财吩咐道:“备水。”
裴铮其实还在头疼,同方才相比也不过只是稍稍改善, 只是他受不住自己这般狼狈。
福财就在外头候着, 一步也未曾离开,如今听到裴铮的吩咐, 连忙命人将烧好的热水提进净室。
小厮来来往往, 进进出出, 期间裴铮就一直坐在原处,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才费力的挥了挥手,命他们退下。
方才进来的那些小厮都已经走完,福财因为不放心,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大人,可要奴才伺候?”
裴铮听到福财的声音,才将眼皮往上掀了掀,不大忍心说出什么苛责的话,只轻声道:“出去吧。”
福财欲言又止,但又不敢多言,世子爷如今这情况,说是喜怒无常也不为过,福财并不想把他惹怒,大夫说气大伤身。
等到屋子里的人都走的干干净净,裴铮才慢吞吞的站起来,只是头疼的他有些神情恍惚,一时不察,险些摔跤。
他堪堪扶住身边的柱子,这才没让自己太过狼狈。
福财在外头足足等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听见净室里传来动静。
裴铮将自己泡在温热的水中,渐渐的下沉,热水没过他的胸口,身躯受到了压迫,胸膛微微发窒,裴铮才清醒了过来。
他漫不经心的清洗着身上的汗渍,等到浴桶里的水渐渐发冷,才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穿上干净的中衣。
里头的动静时有时无,福财提心吊胆了许久。
待正屋的门被打开,看见身着官服的裴铮从屋中走出来,福财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福财瞧见这一幕就知道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只是小心的伺候在他身边,“大人,您今天还要去府衙吗?”
“可要告假一日?”
福财问的小心,裴铮却是拒绝的干脆,“不用。”
“无病无灾的做什么要告假?”裴铮的声音很是冷淡,那语气正常的仿佛福财是在说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福财被这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憋着一肚子话想说,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死。
昨儿个都已经那副模样了,竟然还觉得无病无灾?
世子爷这究竟在想什么?
福财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想方设法的劝他:“大人,您上月便没有例行休沐,这月也已过去大半,您若是一直不休沐,身子如何受得住?”
裴铮不大听的进去这些话,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一直跟在身边的福财,他倒也还能耐着性子应付两句,“我自有分寸。”
“大人,夫人那边在询问您的近况。”福财小声的说道,“奴才这边……要如何回禀夫人?”
福财倒是想过要据实相告,但他根本就没这个胆子,福财相信,自己若是敢胡乱说话,指不定就要被世子爷送回京城。
“就说一切安好,让母亲莫要担心。”裴铮随口敷衍,这几年他收到过无数的家书,都是父母寄过来的,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均是询问他近况,再就是问他何时回京。
母亲也曾提起过要接玖玖回京去住,她说玖玖已经五岁,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回京之后可以更好的照顾玖玖,但是裴铮却并没有答应。
京城的确繁华,在镇南侯府玖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最好的教育,母亲会给他请最好的启蒙夫子,只是人言可畏,裴铮也是在询问春荷之后才知道,那些年朝朝究竟承受了多少非议。
如今朝朝不在,他若是也不在玖玖的身边,他一个孩子孤立无援,心中委屈又能和谁人诉说?
裴铮自知自己不孝,故而并不想让父母担忧。
“是。”福财满心无奈的应下。
说话间裴铮就来到了凉州府衙,裴铮如今的官职是雍州刺史,他并不需要来此处,只不过先前的县令因为不干实事而被裴铮参了一本,如今被罢免管制,新的县令还未走马上任。
雍州还要郡守在,只不过郡守最近因为新政策而忙得脚不沾地,凉州府衙的许多事情,就暂时压在了裴铮的身上。
今日,裴铮便要审理案件。
他神色如常的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地上跪着的百姓,听着他们用乡音说起自己的委屈,县令每日需要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百姓们没有读过太多的书,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
裴铮刚开始来这时,压根听不懂他们说话。
如今已经完全能够听懂。
“刺史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我们家那只鸡,那可是下蛋的母鸡啊。”随着一阵一阵的哭声,裴铮总算是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就是张三家的鸡飞到了李四的家里。
李四发现家中多了一只鸡,非但没有帮忙寻找失主,反而起了坏心思,趁着夜色将鸡宰了炖汤。
张三找了一夜,最后在李四的家门口,发现了几根带血的鸡毛。
用张三的话来说,李四因为吃了那只鸡,第二日瞧着人都红光满面起来,连带着那瘦巴巴黑漆漆的小娃儿,都模样讨喜起来。
这说的也不知是老母鸡还是仙丹。
“胡说八道,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你们家的鸡?”李四反唇相讥,“我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鸡。”
“你才胡说,你们家一共有十只鸡,吃了一只,怎么可能还有十只?”
两人一人一句,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来,说的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内容,裴铮却听得认真,这让凉州的百姓们心生好感,他们想,他们的刺史大人果然是平易近人的。
但他们都不知道裴铮为何会这般。
裴铮的态度如常,纯粹是因为他想起了在东水乡的日子。
他和朝朝也曾经养过鸡,朝朝曾攒钱买下十几个鸡蛋,问邻居借来母鸡孵蛋。
朝朝当时很忙,白日里要去帮人家做活,还要回来喂鸡。
裴铮在家中养伤,宛如一个废人,于是便自告奋勇的喂鸡,但裴铮并不会,他每一次喂鸡的时候,那母鸡总是会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