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漫穿的是运动服,动作幅度不受限制,率先跨了过去,回头伸手去接周曼。
“别怕,把手给我,”时漫一只脚踩在面前的大石头上,伸出一只手,搭住周曼伸过来的手,“慢点儿,没事儿的。”
周曼紧咬嘴唇,试了几次都不太敢。
“没事的,真的没事。”时漫耐心地说,一点儿没着急。
周曼深吸了口气,向前跨过去,略一踉跄,被时漫稳稳拉住,最后平稳地站住。
“你看,我说了没事的吧。”时漫笑说。
她笑容澄澈,看起来既自信又机灵,很让人着迷。
周曼看得心里一愣,忽然脚下一滑,人往旁边倒过去,手还拉着时漫的手。
“小心!”
*
许京言找到她们时候,时漫已经全身湿透。
许京言手里攥着伞,身上也被淋得有些湿了。
他看见时漫,快步走过去,将伞罩在时漫上方。
周曼自动变成了“透明人”。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许京言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时漫身上。
“没什么,”时漫扯嘴笑了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
“都是我不好……”周曼低声胆怯地说。
时漫:“真没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摔过,还能走路就证明没事儿。”
许京言退出伞外,骤然注意到时漫湿了大片的黑色裤子上缀了些泥,裤脚流下红色液体,心猛地一惊。
时漫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在流血。
刚才为了拉住周曼,她一脚踩进石头里,被岩壁上划了一道,本来只是觉得疼,根本没注意到竟然这么严重。
“导演,你……”周曼声音发抖,“你好像在流血!”
“啊……没事儿,”时漫努力挤出一个淡然的笑,然而疼痛感已经让笑容变得扭曲,“我真的没事儿,先回去吧,别让大家等我们,我回酒店再处理。”
“不行,回去再处理伤口会感染,必须马上处理。”许京言斩钉截铁地说。
“哎呀,不……”
许京言走过来,稍一欠身,时漫只听得耳边一句低语:“抱紧我。”
身体就被迫腾空而起。
时漫:“?”
雨滴从发丝坠落,滑进时漫怀里。
这一刻,他们仿佛交换了彼此的血液。
时漫忽然感到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就连裤脚流下的红色液体都似乎变得更加剧烈。
“你干嘛啊?”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脸上难以掩住的绯红,低头小声怨念,“许京言,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时漫。”许京言完全没注意到时漫的脸,他面色肃然,严肃的神情不容置喙。
明明那么强硬的语气,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抗拒的温柔。
只是被叫了名字,时漫就果断噤声。
拍外景的这地方是个偏远的渔村,景色优美,可基础设施建设很差劲。
没有像样的大医院,许京言找遍了也只找到一个诊所。
医生是个中医,正忙着给别的患者扎针,看了一眼就把他们交给了护士。
诊所里一共两个护士,一个年纪稍轻的,一个年纪稍大的。
年轻的那个一见许京言进来就处于失语状态,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兴奋和极度紧张的双重精神状态之中,完全不能冷静地处理病情。
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不认识许京言,只见他狼狈地抱着一个女孩进来,被抱着的女孩儿更狼狈,而另外一个护士连话都说不出来,就主动站出来带他们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
许京言把时漫放在床上。
时漫没忍住拧了下眉毛,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吗?”许京言关切地看向时漫的腿。
时漫摇头:“不疼。”
许京言蹲下,扯起时漫的裤腿,泥沙混合着鲜红的血液从小腿肚往下淌。
看得人手脚发凉。
不用说,许京言也知道时漫肯定很疼,说不疼不过是强撑罢了。
“消毒会很疼,”许京言握住时漫的手,“你忍一忍,实在忍不住了就说。”
时漫顺势握住许京言的手,点点头,注意力分散了些。
护士端着药过来,见怪不怪:“小伙子,别担心,你女朋友没事儿。”
“对,我真的没事儿。”时漫说。
“疼你就直说,我陪着你,”许京言不无担忧地看着时漫,心一揪一揪的,“不要逞强。”
“……”护士嫌许京言碍眼,“往那边儿去点儿,挡着我消毒了。”
许京言就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时漫边上。
护士给时漫冲洗伤口,伤口生疼,时漫紧握着许京言的手,指甲在许京言的手背上掐出了一排印子。
许京言什么也没说,把时漫揽进自己怀里,轻声抚慰:“没事儿的,我在这里。”
护士:“……”
多大点儿事儿啊,比刮骨疗毒还激动。
给时漫清理完了伤口,包扎好,在许京言的再三询问下,护士不耐烦地说:“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女朋友这伤真的没啥事儿,过两天就愈合了。”
要不是看他长得帅,她才懒得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护士要走,许京言似乎还是不放心。
“一看你们俩就是外地人,”护士被这种明晃晃的秀恩爱简直没眼看,恨不得赶紧走,“在我们这儿,每天都有人被石子划伤,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其实都不用来这里,自己处理处理就完事儿了。”
“谢谢你,护士姐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了。”时漫说。
护士巴不得赶紧走,收好药水和纱布,走到门口回过身来对许京言说:“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女朋友,就去开点儿药。”
护士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时漫这才恍然惊觉,护士刚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许京言的女朋友。
而她自己居然只顾得疼,忘记否认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被包裹得很严实的腿,叹了口气。
算了,那护士应该不认识许京言。
“还疼吗?”许京言问。
“不疼了,”时漫看见许京言手背上的指甲印,“刚才谢谢你。”
从小到大,没人会这么对自己。
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心里不禁痒痒的。
冯兰香总是告诉她,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就好了。
于是她就一直忍耐着,即便摔得遍体鳞伤也不声张。
可如今有个人告诉她,摔倒了就等一下。
他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伸手去扶她起来。
伤口处是说不出来的温暖,将她包围。
许京言把目光重新落回时漫的脚,脸色有些阴沉,似乎还是放心不下:“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开药。”
时漫拉住许京言的手腕,抬头冲他笑了笑:“坐下歇会儿吧,你也好累了。”
一个笑就把许京言心头原本的疲惫和焦灼吹得烟消云散。
他定了定神,坐在了她身边,反手握住她的手,触及到的皮肤每一寸依旧冰凉。
却在自己的手心中一点点变得温热起来。
“不要去开药了,我们走吧,他们还在等我们回去。”
“不着急。”许京言说,“累了你就休息一会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时漫是真的有点儿累了,趁着许京言去开药的功夫,她躺下歇了一会儿。
配药的是那个年轻的护士,手忙脚乱地给许京言拿了药,战战兢兢地问他要了张签名,见他为人还算彬彬有礼,也松弛了不少。
许京言把药和手机收好,正准备走。
护士大着胆子问道:“刚才那个女生……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许京言矢口否认。
闻言,护士如释重负。
在心里暗暗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她是我老婆。”许京言说。
病房里。
时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嗅觉格外明显。
许京言走进来,她没有睁眼,似乎就已经知道是他来了。
他身上的气息渐次放到最大。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气息冷冽而温热。
不知道为什么,时漫眼前忽然浮现出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个画室的少年,与这股气息逐渐重合。
她沉吟片刻,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像是在喃喃自语:
“许京言,其实……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
冷松香气在笔尖缓缓萦绕,时漫缓缓睁开眼睛,恰对上许京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
看着他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唇尖落下轻微重量。
*
晚上十一点,剧组收工。
时漫洗完澡,一个人躺在酒店房间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全是白天拍摄的片段,大脑自动进入工作状态。
为了能及时从工作状态中脱离出来,她起身打开电视,投屏了一部电影,很快就沉浸进去。
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外界与房内的界线,略有一丝僵硬的身体嵌在松软的被子里,在昏暗不见日色的房间里,只有说不出的疲惫。
她静静地凝望着屏幕上的光影流动,渐渐出神。
记忆中跳出一些太不明朗的过往。
她闭上眼睛,渐渐酸了鼻头。
最后是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拉回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16
开门,周曼站在门外。
时漫愣了下,显然有些意外:“有事儿吗?”
周曼手里提着药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摇头,犹犹豫豫地说:“导演,我买了点药,上次的事情对不起。”
原来还是因为上次外景的事情,时漫笑意温和,安慰道:“没关系,我没事的,很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周曼站在原地,似乎在斟酌字句。
“还有别的事情?”时漫问。
周曼温吞地点了点头。
“那进来说吧。”
周曼跟着时漫进入房间,看到投屏的电影。
“导演,你在看电影啊?”
“嗯,《菊次郎的夏天》,你看过吗?”
周曼摇头:“听说过,但是没有看过。”
时漫走到冰箱旁,打开冰箱门,里面琳琅满目塞满了各种饮料,“喝什么?”
周曼站在沙发前静静地注视着电影画面没说话。
不一会儿抽泣声随着电影里人物的声音一起传到时漫耳中。
时漫僵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周曼,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咖啡出来,走到周曼旁边。
还没等时漫说话,周曼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在她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里,一句“对不起”也断成几片。
碎了一地。
时漫把咖啡放到周曼面前,思考要怎么说周曼才能彻底把这件事情放下。
“导演,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不怪你。”
周曼一边哭一边摇头,这几天承受的心理压力已经快让她崩溃了。
每当她在片场看见时漫勉强的走路姿势和痛苦的神情,就好像总是能感受到有人在背后戳自己的脊梁骨——
如果不是她,导演不会受伤。
时漫深呼了口气,想等周曼平静下来。
电影进行到有趣的段落,可兴致全无。
“小周,这种事情在剧组很常见,不是因为我是导演就要高人一等,如果换成你受伤,你是不是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伤而造成别人的负担?”
周曼闻言觉得有道理,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哟,看来我来得不巧,大导演正教训手下呢。”
房间里两人同时向声源处寻。
唐晋清站在门口,倚靠着门框,半分戏谑。
时漫淡淡地看了一眼门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了。
“师兄,注意你的措辞,这可不是教训。”
“哦……”唐晋清拖腔带调地应了声,似乎也不太在意,走进来,轻佻地笑,“都一样。”
他走到周曼的面前,微微躬身,语气哄宠却又带着一丝轻蔑:“哭成这样,是受什么大委屈了,是不是你们时导演欺负你了?跟我说说,我帮你出头。”
时漫白了他一眼,坐在沙发上咕咚灌了几口咖啡。
懒得理他。
对唐晋清这副样子,时漫早已见怪不怪,在她的认知里,唐晋清一向是这样的人。
可以轻易地向女孩露出笑脸,而那笑容里,多半是轻佻的不真诚。
上学的时候就是如此,算不上“玩世不恭”,但的确“不恭”。
因为长得好看,家境优渥,又是这样的性格,唐晋清上学的时候没少欠下“桃花债”。
某次某系的某系花通过朋友的关系认识了时漫,又从时漫那里“不经意”地偶遇了唐晋清。
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系花出现在时漫身边的时候,唐晋清一定也在。
几乎每次,唐晋清对那个系花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随意。
轻佻。
以至于总是让人产生某种错觉。
后来时漫忙于课业,为了完成作业而去外地拍摄短片。
回来之后,系花特意找到她,用责备的语气质问她:“唐晋清是不是喜欢你?”
时漫笑着反问:“这就是你特意接近我的原因?”
系花气极,从此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时漫身边过。
时漫以为是她主动放弃,后来才听说是她死缠烂打最后被唐晋清狠狠甩了。
“你这是第几次拿我当挡箭牌了?”时漫抱怨。
唐晋清却一笑而过,打趣道:“下次你也拿我当挡箭牌。”
整个大学时代,自唐晋清毕业之前,时漫已经数不清自己给唐晋清当了多少次“挡箭牌”。
而她,竟然也因此成了唐晋清身边唯一一个长期存在的女性。
时漫暗暗叹了口气。
唐晋清出国几年,回来之后原先的风流竟然丝毫不减半分。
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被唐晋清以极近的距离盯着,周曼红了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哽咽出“没有”两个字。
唐晋清扬起一个恣意的笑,透着一股子张扬的坏:“既然没有,那你就先出去吧,我还有事找时导演谈。”
周曼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