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漫一口应下，才要和王子华一起去勘景就被许京言拉住。
“怎么了？”时漫看向许京言。
“别去那儿。”许京言即刻说。
“？”
许京言微顿，似乎有些局促地补充道：“不安全。”
“还行吧，也不是很危险，”时漫毫不在意地笑笑，“真要怕危险，谁还拍电影啊。”
时漫从许京言手里抽出手腕，和王子华一同走远，全然没有注意到许京言渐渐冷掉的手掌心。
许京言站在车旁，看着时漫和旁人走远。
司机走过来，热络地和许京言搭话：“导演是你女朋友吧，是不是心疼了。”
“不是，”许京言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而是老婆。
扯了证的老婆。
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司机有些尴尬，可仍旧不死心：“那，你喜欢她？”
许京言略一沉吟，淡道：“嗯。”
“我就知道！”司机拍了下许京言的肩膀，了然地说，“喜欢就大胆去追，可别拱手让给别人。”
这话像根刺，直直插进许京言的心里。
他沉默着，像是顿时失了光彩。
“咋了，怎么不说话了？”司机抬头望了许京言一眼，“不会是真的不敢追吧？”
许京言沉默着摇了摇头。
“不是，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司机倒吸了口凉气，没想到这关系还挺复杂。
合着是段三角恋呗。
“她有男朋友了？”
“应该，没有。”说这话时，许京言底气不足。
司机表情扭曲，心想还是段两人都爱而不得的三角恋。
关系是复杂，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劝。
“没事儿啊，别放弃，坚持到最后，说不定你就上位了呢。”
“上位？”
这措辞听起来不太舒服。
“话糙理不糙，”司机说，“像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只要死缠烂打，就没有不成功的。”
“死缠烂打？”
“是啊！你没听过说一句话么？”司机眉飞色舞地说。
“什么话？”
“烈女怕缠郎呗。”
*
在半山腰拍了几个Take，时漫都不太满意，她提出要去崖壁上拍。
“哈？”王子华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时漫所说的地方，面露难色，“导演，您认真的吗？上那儿去拍？”
时漫点头。
“卧槽，”王子华忍不住吐了句国粹，“不怕摔死啊？”
时漫心想也是，退了一步，说：“那要不，用无人机试试？”
“行，试试吧。”王子华干脆地答应了。
无人机在空中盘旋升降，差点被海鸟啄走。
可惜最后出来的效果也不怎么样，拍不出时漫想要的那种凌厉的感觉。
王子华以前从来没在空镜上浪费这么多时间，他的原则一向是把最主要的精力放在演员身上，最擅长的也是尽最大限度展现演员自身的美，因此也成为圈内不少女明星青睐的御用摄影执导搭档。
“王老师，我觉得吧，这景还是不够凛冽。”
“凛冽？”王子华都不知道这俩字儿怎么写，平时也看不上那些在自己面前咬文嚼字的人，“我觉得还行啊，到时候后期一配音乐不就行了，空镜头这玩意儿再怎么拍也拍不出花儿来啊，就这么点儿东西。”
王子华的意思也很明确——
他不想拍。
而且，十分不想。
可时漫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尤其是对于这一部作品，她想拍得更好，最好每一帧都是完美的。
“多拍点儿素材总是好的，是吧？”时漫说。
“素材够用了，都拍了那么多了。”
“王老师，我不希望我们就这拍这种东西回去，”时漫态度坚决，“这部作品对我来说很重要，即便是空镜，我也想拍得趋近完美。”
“多新鲜啊，”王子华不无嘲讽意味地说，“这电影对谁不重要啊，可是也不能拿咱们摄影组的命来换那些镜头吧。”
“王老师，这么说，您是觉得这种镜头可以拿来用吗？”
王子华一震，脸上顿时起了薄怒：“ 你什么意思？”
时漫本不想和王子华闹不愉快，可实在没办法了，不这么说，王子华就会一直迂回绕圈子。
时漫闭了闭目，似乎下了狠心：“我觉得，从专业角度来说，这种东西不入眼。”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僵了。
摄影组里王子华是老大，剩下的人谁也不敢冒头，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我他妈十五就进组，跟着我师父学摄影，我拍过的戏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王子华彻底火了，“老子得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时漫也没被他这副样子吓到，眼里燃着一团幽火，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王老师，我没有质疑您的能力，我只希望您能摆正工作态度，拍电影不必吹毛求疵，可也不能滥竽充数。”
“艹！你说谁滥竽充数！”王子华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冲着时漫过去，被几个人冲过去架住。
“王老师消消气，别冲动啊！”付晔在一旁缓和气氛。
许京言上前拦在时漫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时漫后退了一步，手抓着许京言的衣角，惊魂未甫。
“时导，王老师，咱们都冷静冷静，”王子华的助理站出来说话，“这开拍第一天就闹矛盾可不吉利，咱们双方都冷静冷静，也没为了什么大事儿，尤其是为了拍什么镜头吵架可真是不值当，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周围人一起附和：“是啊是啊……”
“冷静个屁啊！”王子华愤愤道，“我早说了，女人他妈的就是麻烦！”
许京言冷瞪了王子华一眼，王子华下意识噤声。
许京言转过身，轻声对时漫说：“别着急，冷静一下。”
时漫低着头，身体不明显地微微颤抖。
许京言一怔，试着叫了时漫一声。
几不可见的，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时漫抖了一下。
那幅度并不剧烈，许京言将她护在身后，所以只有他能看见。
他顿时觉得不对劲，上前将时漫抱在怀里，轻轻抚着时漫脑后的发丝，轻声安慰：“别怕，我在这里。”
时漫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直。
半晌后，她才慢慢抬头看了许京言一眼。
那个无助的眼神，顿时将许京言的心脏刺破，血脉随之贲张。
他缓缓侧过头，眼神冰冷如野兽。
身体中忽然有想将欺负她的那人撕碎的冲动。
第13章 13
剧组分两拨将时漫和王子华两人分开。
付晔连忙点头哈腰给时漫赔不是，时漫冷着脸置若罔闻。
许京言带时漫离开了那里，仔细将她护在自己身旁，不让任何人觉察出她情绪的异样。
两人从半山腰下来，时漫突然说：“我想去海滩。”
许京言怔楞片刻，看她好像恢复了些，就点头说：“好。”
两人来到海边的浅滩上，许京言陪着时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粗粝的沙子上。
海浪被风卷起，成群的海鸟在头顶盘旋。
烈日落下骇人的光线，刀刃一般刺痛。
那感觉其实并不舒服，单就气候来说，这也绝对不是海边漫步的最好时节。更何至于是当下这种情形，可以说是氛围感全为。
时漫将手抵在眼睛上方，透过指缝向太阳看过去。
偶尔有一片云彩飘过来，挡住她的视线，骤然遮下一片阴影，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就染上了点点阴翳。
时漫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腿上绑了千斤重量，后来忽然停下来舒了口气，向许京言说了声“谢谢”。
“把他换掉还来得及。”许京言开口。
时漫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我说换了他。”许京言重复一遍。
“谁？”时漫问。
“王子华。”许京言几乎是用一种近乎蔑视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
要不是因为方才要照顾时漫，他差点就上去给王子华一拳了。
连他都要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女孩，凭什么让那么个混球欺负。
时漫微怔，忽然笑了声，脸上也有了神色，连连摇头：“不用不用。”
“你不用觉得为难，这事我可以出面解决。”
时漫歪头感觉心里暖暖的，看着许京言，似乎已经释怀：“在剧组拍戏，工作上有摩擦是避免不了的，不算出奇，而且王子华虽然嘴毒，但是技术没的说，我没有对他不满意，没必要换他。”
“可是刚才……”
方才他明明看出她的害怕，如果今天自己不在，她是不是就孤立无援了……
“刚才的事情很常见，这才刚开始，剧组还需要磨合，有争执都是正常的，真的没事。”
“你刚才明明在害怕，不是吗？”许京言说。
“对不起，”时漫嘴角卷起歉意的一个苦笑，“我刚才不是因为王子华才那样的，而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事情？”
“对不起，我不太想说。”
时漫眼神躲闪，转身向前走。
许京言站在原地，望向她的背影，手心默默收紧。
为什么她总是表现得这么抗拒。
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才能让她对自己彻底敞开心扉。
以前他以为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以学会，直到遇见时漫他才明白原来感情是最捉摸不透的，也是他唯一学不会的。
此时此刻，他仿佛听到耳畔重新回响起司机的那句话——
“烈女怕缠郎。”
许京言静静地跟着时漫的脚步，陷入沉思。
究竟怎么样才算是一个称职的“缠郎”。
在许京言还凝思苦想的时候，时漫忽然回头，亮着嗓子说：“许京言，你以前拍戏的时候是不是都不太关心剧组的事情？”
许京言回神，略一沉吟，点了下头。
“果然，猜得没错，”时漫坦然一笑，“一个剧组拍戏哪有从头到尾都和和气气的，意见不一致很常见嘛，其实我之前也没少跟人吵架，有时候情况比现在更严重呢。”
时漫顿了顿，带着些许调侃意味地说：“不过这次开工第一天就吵架，还是第一次。”
许京言想了想，自己以前的确不怎么关心剧组的事情，他只管到了片场按自己的戏份拍戏，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热衷也没那个兴趣去关心，自然也就不知道吵架这种事情居然很常见。
“我是个新人导演，本来就是会遇到很多问题的。王子华是前辈，他的技术我从来没有质疑过，只不过当时如果我不那么做，他可能也就含混过去了。”时漫的眼中似乎又重燃起那团幽火，“这个片子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不想留下遗憾，所以什么事情都想尽全力做到最好。”
风从她身侧吹过，连衣袂都飘荡着坚定。
她自带那样的气场，谈起自己的作品时眼睛里一直都闪耀着光彩。
许京言最欣赏时漫的也是这一点。
她有才华，也有自己的坚持，她懂得自己要什么，而且有为之付出的韧劲儿。
她和别人都不一样，从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对此了然于胸。
“我知道了，”许京言说，“尊重你的意见。”
“谢谢你。”时漫向许京言伸出手，“今后也请你多多关照了。”
许京言走上前，心脏莫名悸动着。
他屏住呼吸，望着时漫，俯身低头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回头看。
海边的风十分轻柔，将那三个字打碎在空中。
“还有我。”
*
重新回到取景的地方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双方都冷静得差不多了。
见时漫回来，付晔忙上前向她赔礼道歉。
王子华脾气不太好，他没少跟在他后面替他擦屁股，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
时漫摆手，面色平和：“没事儿，没事儿，常有的事儿，我没放心上。”
说到底，时漫和王子华也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关系，顶多吵两句，没上升到拳脚相加就都不算事儿。
时漫朝人多的地方看了一眼，似乎没看见王子华：“王老师呢？”
“额……嗯……王摄他……”一向能说会道的付晔这会儿正思忖着该怎么说比较合适，“突然拉肚子了。”
“啊？”时漫愣住。
“啊对，就是吧，”付晔支支吾吾地说，“刚王摄吃坏肚子了，这会儿去医院打点滴了。”
时漫将信将疑：“王老师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付晔摇头改口，“没大事儿。”
“行吧……王老师不在，但拍摄不能耽误，我们商量一下剩下怎么拍。”
“……好。”付晔倒是挺积极。
商量过后的结果还是时漫坚持要到峭壁上去拍，付晔地位没王子华高，加上他也觉得时漫说得不无道理，所以也就同意了。
许京言朝时漫所指的地方看了下，那地方实在陡峭，危险系数四星以上，心顿时猛沉了下去。
他本能地抗拒一切悬崖峭壁。
王子华不在，时漫正要带着人往上走，却看见许京言愣在一旁，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太好。
时漫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儿吧？”
其他人跟着也看向许京言。
“哎呦，脸色好像是不太好啊，”付晔有些担心，“要不，许老师还是先回车上去休息吧。”
“不用。”许京言尽量维持淡定。
时漫：“拍摄我们几个去就行了，没你的事儿，你……”
“我说了不用。”许京言坚定地重复一遍。
“……”许京言都这么坚持了，时漫也懒得再劝，没往心里去，“那行吧，随你。”
一行人扛着器材往峭壁的小路爬，路本身不太好走，再加上还得背着摄影机，几个人都走得很小心。
等到好不容易爬到顶，架上摄影机，调好了参数，才终于拍了段不错的风景素材。
时漫看了一遍刚才的回放，满意地点头：“这个不错。”
“那行，就这样？”付晔也终于松了口气。
时漫抬头看了眼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海边的天气经常如此，前一秒还是风和日丽，后一秒就狂风骤起，浓云密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