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难追——八月于夏【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36:49

  山楂树下,雪落纷纷。
  陆怀砚先是给方商和李瑞都去了个电话,之后便继续拨打江瑟的号码。
  这次手机“嘟嘟”响了三声,终于接通。
  陆怀砚正要说话,耳朵忽地入了一声很轻的:“陆怀砚,我好像做错了。”
  陆怀砚声嗓一卡,酝酿好的话语顷刻间散去。
  须臾,他抬了抬眼,问她:“瑟瑟,你在哪里?”
  手术室外,江瑟望着亮起“手术中”的红灯,没应他的话,只轻轻地说:“我该猜到她会猜到的。”
  电话那头,陆怀砚抿起唇角,又问了一遍:“瑟瑟,你在哪里?”
  江瑟缓慢垂下眼睫:“我在医院,张h自杀了,吞了好多安眠药。”
  她声音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来医院,我真的,讨厌死了这里。”
  陆怀砚转身朝屋里走:“我现在就回去接你。”
  他挂了电话,推开玻璃门。
  关绍廷见他出去没一会便回来,笑了笑,说:“怎么这么快?我刚说的――”
  “抱歉绍廷,”陆怀砚打断他,弯腰捡起搭在沙发上的大衣,“我现在必须离开伦敦,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关绍廷愕然:“这么急?不是明早的飞机吗?我特地挑这几日――”
  “Watson,”关绍廷一句话没说完便再度被人打断,Linda看着他摇了摇头,转眸看向陆怀砚,“是你那晚弹琴时想的人吗?”
  陆怀砚颔一颔首,上前拥抱Linda,给她一个贴面礼,淡声说:“有机会我带她过来拜访您。”
  Linda拍拍他肩膀,慈祥应道:“一言为定,你快回去找她吧。”
  从英国飞往桐城没有直达飞机,陆怀砚搭乘的是集团名下的专用机,飞机抵达桐城时已经是27号上午。
  因为抢救及时,张h活了下来,但人依旧昏迷着。
  江瑟与何苗守了一整晚,两人都熬红了眼。
  八九点的早晨,整个城市仿佛将将苏醒的巨兽,四处皆是吵杂的声音。
  江瑟站在窗边,静静望着住院楼下那一片人间烟火气。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
  男人身上的大衣沾满雪花,他缓步走向她,望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低声道:“你需要睡觉,我已经安排好人照顾张h,你跟我回去睡一觉,睡醒了我再送你回来。”
  “陆怀砚――”
  “听话。”陆怀砚牵起她手,不由分说道,“张h没那么快醒来,你先顾好你自己。”
  江瑟冰冷的手被他的体温缓慢浸染,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两人僵持间,何苗揉了把因为干掉的泪水而绷紧的脸,同江瑟说:“江小姐,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去睡几个小时,再回来替我,我们跟上次一样轮流照顾师父。总不能,师父没醒来,我们先病倒了。”
  江瑟静默片刻,很快便点点头,说:“我下午就回来替你。”
  黑色轿车就在医院大门等着,陆怀砚将人带回了酒店。
  套房里的窗帘紧密合拢,透不入半丝光,整个屋子昏暗一片。
  江瑟出门出得急切,连件外套都来不及披。她身上这件大衣还是在医院时陆怀砚给她披上的,正要脱下,男人的手臂蓦地从她身后缠了过来。
  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下颌抵上她鬓角。
  沉默片刻,他垂下眼睫,缓缓道:“我曾经也救过一个自杀的人。”
  “瑟瑟你记住了,她们自杀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从来都不是。”
  “记住了吗?”
  男人的语气平静得仿佛一面吹不皱的湖面,语调和缓。
  江瑟垂下眼,明明没有哭泣,面色亦冷静,身体却像是哭得抽不过气的人一样,在他怀里狠狠抽搐了下。
  仿佛有一团巨大的悲伤从心底蔓延至身体。
  陆怀砚将她抱得愈发紧,满室黑暗里,他一字一顿地问:“江瑟,你记住了吗?”
  江瑟慢慢抬起眼睫,双手覆上他箍在肩侧的手臂,很轻地“嗯”了声。
第44章 陆怀砚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淋浴间里, 淅沥沥的水落着,磨砂玻璃蒙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陆怀砚换了身睡衣,进来浴室时往淋浴间看了看, 随即落下眼帘,从柜子里拿出吹风筒。
  几分钟后,江瑟从淋浴间出来。
  她浑身湿漉漉的, 水珠从绸缎般的发丝和雪白的肌理里坠落。
  陆怀砚看着她,“浴袍给你挂好了, 先穿上, 我给你吹头发。”
  原先的浴袍都是他的尺寸,后来他让管家送来一批专属于她的浴袍。
  墨绿色的浴袍裹在她身上, 像一片包裹着洁白花瓣的油绿色叶片。
  江瑟边系着腰带边慢慢走向他, 之后往盥洗台面一坐, 垂着小腿由着他给她吹头发。
  他也刚洗过澡, 头发还缀着水珠。
  江瑟抬起眼睫,问他:“你头发怎么不吹一下?”
  陆怀砚随手扯了条面巾丢她手上,淡淡道:“不用吹, 你给我擦一下就成。”
  江瑟拿起面巾。
  两人一个压着身体吹头发,一个仰着脖子擦头发,姿势有些滑稽, 却很融洽。
  江瑟目光落在他额角剃得很短的鬓发,擦走上头的水珠,轻声问:“你救的那个人后来活下来了么?”
  陆怀砚目光没动, 漫不经心道:“活下来了。”
  “活得怎么样?”
  “挺好, 没再想死了, 或许还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寻死。”
  江瑟“哦”了声, 将面巾从他头顶扯下来, “擦好了。”
  陆怀砚垂眸瞥她一眼,拨开她耳朵后面的那一撮头发,低笑一声:“没耐心。”
  江瑟自知没理,她的确擦几下便不想檫了,便没说话。
  陆怀砚在这事儿上比她有耐心,每根头发丝都吹干了才拔下电线。
  将吹风筒放一侧,他抬起她脸,盯着她眼睛,说:“我当时救下她后便想好了,假如她再寻死,我不会再救第二次。死而未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十个自杀过的人有九个都不会再选择经历一次那种痛苦。剩下那一个如果还有勇气选择自杀,说明活着对她来说更痛苦,这样的人我不会再救。假如张h醒来后依旧想死,你不必再救。”
  江瑟沉默。
  张h留下的遗言全是给她的。
  她说她知道阿诚死了,她想去陪他。
  她说谢谢你江小姐,房子和锦绣巷三十八号我都还给你吧。
  她说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是替阿诚,也是替她自己说的。
  对不起啊,江小姐。
  默了一会,江瑟问陆怀砚:“你还记得赵志成吗?七年前绑架我的其中一个绑匪。”
  陆怀砚说:“记得。”
  “赵志成他绑走了我,害了我。”江瑟说,“我只想恨他。”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丝希望?
  那两个人第一晚被赵志成制止后,并未死心。
  她这样这一只毫无反抗之力又诱人的猎物,他们怎么可能死心?
  第二晚,他们一个人在外面拦着赵志成,一个人进去灌她药。
  那时江瑟都已经绝望了,她被绑走了48小时,她很清楚,那48小时是她获救的黄金时间,一旦错过,她大概率活不下来。
  赵志成冲进来杀死他们时,热血溅上她脸时,她甚至以为赵志成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她了。
  可他没有,他拿起那张手帕,擦走她脸上的血,同她说对不住。
  多讽刺,他对她说对不住。
  “那就恨。”陆怀砚淡漠道,“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恨他,更不必对他爱的女人有任何一丝怜悯。”
  江瑟低下眼,没再说话。
  陆怀砚用手背顺了下她颊边的碎发,说:“别再想了,我抱你去睡觉。”
  他给她换了睡衣,将她放在床上,熄灯时,陆怀砚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江瑟的背贴着他胸膛,他带着热息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一点一点渡到她身上来。
  她像一柄屈起的勺子被他环绕着。
  这是他们头一回用这么亲密的姿势睡觉。
  “这样抱着你睡,会不舒服吗?”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瑟闭上眼,说不会。
  “需要吃安眠药吗?”
  “不用。”
  陆怀砚下颌抵上她发顶,说:“那睡吧,大小姐。”
  -
  再睁眼时,时间已经过了三点。
  腰间一阵微沉的重量感,江瑟掀眸看着横在她腰窝又顺着按住她手背的小臂。
  冷白色的皮,底下青筋蜿蜒。
  像铺陈了几笔青釉的白瓷。
  怔愣间,指根一阵略带粗粝的入侵感,男人修长骨感的手指缓缓穿过她指根,扣住她右手,紧接着,一道低哑的声音落下:“醒了?”
  江瑟盯着他那几根入侵的手指,慢声应他:“嗯,我该去医院了。”
  陆怀砚闻言便松开她手,“先吃点东西,吃完我送你过去。”
  江瑟从昨日中午开始便没吃东西,他一说,饥饿感便来了。虽然饿,但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粥便过去医院。
  张h还没醒来,何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打着盹。
  江瑟进去将何苗叫醒,让她回去休息,又对站在一边的护工说:“你们也回去,这里不需要你们。”
  那几名护工是陆怀砚安排的人,闻言面面相觑,转眸看着倚在门外的男人,见他颔了下首才敢真的离开。
  “你也走吧。”江瑟看着陆怀砚,说,“我在这里等她醒来。”
  陆怀砚嗯了声:“你要走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我过来接你。”
  江瑟应好:“你安排个人送小苗回家。”
  何苗正在收拾东西,闻言便瞥了眼门外那眉眼冷淡的男人,摆起手来:“不用不用,江小姐,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江瑟看了眼她憔悴的脸:“这会打车要等至少半小时,你早点回去休息,也能早点过来替我。”
  何苗不好再拒绝,老老实实说了声“谢谢”便跟着陆怀砚走了。
  人一走光,病房瞬间静了下来。
  江瑟将她从张h家里带过来的纸箱放在脚下,拿起里头那张打印出来的油画摆在床头。
  天色渐渐暗下,房间里亮起了灯。
  张h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鸢尾花油画。
  昏昏沉沉间,一度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这是梵高的《鸢尾花》。”
  张h恍惚了十几秒,才渐渐回过神,缓慢移动视线,看向坐在床边的江瑟。
  “胃是不是很难受?脑袋也很疼吧?”江瑟看着她淡淡道,“这些后遗症会持续几天,几天后你才能恢复如常。”
  张h没吭声,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不想说话,又或者两者有之。
  江瑟目光点了下枕头旁边的画,说:“这画是赵志成特地送给你的吧,画这幅画的画家一辈子都活得很痛苦,可你看看他的画,他有一个瑰丽到无与伦比的精神世界。生活有多痛苦,他对生命粲然的期许便有多强烈。”
  她看向张h,“是不是有点像张老板你的旗袍?活得那样累,做出来的旗袍却都那么美,你送我的那件尤其美,只不过关于那只无足鸟,张老板你弄错了一件事。”
  她从纸箱拿出那本鸟类百科,翻到描述无足鸟的那一页。
  “这种鸟不是真的没有脚,只不过脚的构造与旁的鸟类不一样,无法蹬地起飞,所以它们一旦落在平地上便再也无法起飞,但有一个地方它们能再次振翅起飞。”她指着书上的一行字,“悬崖峭壁,只要栖息在这些地方,往下坠落时,它们便能借着凛冽的风起飞。越是陡峭的悬崖,越是狂暴的风,它们就越容易起飞。
  “赵志成说你们是无足鸟时,或许只是想同张老板你说,即便身处悬崖峭壁,即便底下是万丈深渊,也能起飞,也能有鹏程万里。”
  那时的张h的确像是活在了悬崖上,底下是望不尽的流岚雾霭与黑暗,只要她松手一坠,便是粉身碎骨。
  所以阿诚是希望她即便坠落了也能起飞吗?
  张h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江瑟扶她坐起,喂她慢慢喝了半杯水。
  可半杯水落肚,她润了嗓又不想说话了,只定定看着江瑟。
  江瑟问她:“你是怎么猜到赵志成死了?”
  心中的猜测从江瑟嘴里得到印证,张h很慢很慢地垂下眼,默了好半晌,才轻轻地说:
  “阿诚如果真的逃出来了,他一定会回来,就算不能露面也会躲在一个可以看见我的地方。江小姐你是他绑架过的人,他看到你出现在我身边,怕你报复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带我走。
  “可他没出现,说明他根本没逃出来。但他也不在监狱,要不然江小姐也没必要来找我,直接去监狱找他便成。只可能是,他死了。”
  “你说得对,这的确像是他的作风。那这两份合同,”江瑟从纸箱拿出两份文件,“你知道是无效的么?”
  张h怔愣抬眼。
  见状,江瑟笑笑道:“看来你不知道。旧区改造计划后,莲安旧区不会再有锦绣巷三十八号。我从来没想过要将旗袍店还给你,就算没有旧区改造计划,我也会将这间旗袍店从你手里夺走。原因你知道的,买下这间店的钱是赵志成绑架我的酬劳,你的确应该将这间店还有你住的公寓‘还’给我。”
  “可是张老板,我接近你不是为了要报复你。”江瑟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文件撕碎,起身丢进垃圾桶里,“等从你这里得到了我想要的线索,我就会拿出一笔钱投资在你身上,我是说,一笔干净的钱。”
  “投资?”
  “对,投资。”江瑟慢慢转过身,看着张h,“你做的旗袍充满了灵气,我想投资的是你这个人以及你传承自你母亲的这份天赋。以后不会有锦绣巷三十八号,但依旧会有‘张绣’。”
  等她有了一个全新的生活,不再守着用一笔脏钱换来的店铺,或许她会慢慢忘记赵志成,忘记那段绝望的过往。
  这是她对死去的赵志成的报复,同时,也算是归还了他从那两人手里救下她的所谓“恩情”。
  她不允许自己对赵志成有任何一丝感激之情。
  “你能为赵志成去死,为什么不能为你自己还有你们家族对旗袍这门技艺的传承而活?当初那么执着地挣钱,不就是为了回来桐城继承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将你们张家的技艺发扬光大吗?如果实在想死,”江瑟拿出纸箱里那本关于旗袍的书,放在张h手里,一字一句地问她,“等何苗真正出师了再死成不成?你就只想着下去陪赵志成,没想过要陪你妈妈吗?”
  张h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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