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夜得当心些。
等着蔡白薇做好了饭,看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想到今夜必定是个不眠之夜,花如锦忍不住多吃了两碗米饭。
随后在厨屋里烧了些热水,领着两个小豆丁擦洗了遍身子,换了身干净的黄色蝶纹长衫,出来时花君年、蔡白薇夫妇与舒瑾玄正在堂屋里叙着话。
听着内容无非是舒瑾玄在宽慰夫妻二人今夜去窦家的事情。
花如锦也跟着附和了句:“阿父阿娘不必担心,今夜县衙的人该是不少,窦家人不敢对我怎样。”
想到叶成帏离去前说的那番话,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她,让她愿意义无反顾的博上这一次。
毕竟这世上没有天赐的平等,有的只是博出来的公平。
唯有扳倒了窦家,方能彻底的翻身。
花君年和蔡白薇心知这是女儿的劫数,都眼含泪花的连连点头。
回到东厢房里,花如锦整理了遍原主先前的衣衫,坐在镜台前在额间又擦了些药,涂了儒雅表哥挑选的胭脂。
静静等着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她才缓缓走出了房门。
走到门口时,又回首看了眼茶几上那一挪挪安静躺着的律法典籍,随后毅然决然的大踏步出了内院。
花君年、蔡白薇夫妇领着两个小豆丁一直将表兄妹二人送到宅院门外,直到望着马车继续往南而去,渐渐消失在黑夜里,这才惆怅不安的关上院门回到屋子里。
......
夜色死一般沉寂,车厢外两边悬着的两盏灯笼随着清脆的马蹄节奏轻轻晃动,连马儿的呼吸声都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一路上,花如锦的脑海里都在回荡着黄柳巷里老道士和老乞丐的身影,看似寻常的两人总让她感觉到怪怪的。
只是眼下,她也没心思去细想这些。
马车往东南边一直行了许久,直到从车窗里看到远处星火闪动,喧闹声渐起,她才拉开帘子伸出头望了出去。
“到了。”
舒瑾玄轻喊一声,两人随即跳下马车,首先赫然映入眼帘的是那道笔挺颀长的身影。
玉白的长衫在黑夜里平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几十名差役井然有序的立在各处,深色的差役工服与黑夜几乎融为了一体。
见着花如锦和舒瑾玄前来,叶成帏清冷的目光中渐渐透出一丝温润的色彩,做出相请的姿势,语气淡淡道:“请。”
随后,示意差役们把守各处,三人走在前头,领着县衙的几名长官快步走进了窦家的院子。
第29章 招魂
虽已入夜许久,可窦家院内却是异常的热闹,灯火通明。
花如锦跟着叶成帏一面往里走一面打量四处,熟悉的景致,熟悉的味道,从一踏入这座幽深的宅邸就有种窒息的凝重感萦绕着她。
院中有两排道士打扮之人盘膝而坐,大约十来人,嘴里振振有词的似乎在念叨着些什么,手里轻摇着铃铛或法器,而围着他们周围插满了小黄旗。
还有几名身着怪异的道人或是手握桃木剑或是手捏符纸,围着院子打转,时不时抛出几张燃烧的符纸,黄白的火焰在空中停留片刻,立时化作浓烟。
滚滚的烟雾将整个院子笼罩着,几乎看不清整个大院的情形。
县官门入内,道士们仍是聚精会神的继续着各自的使命,似乎早已超脱世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花如锦和叶成帏、舒瑾玄三人从道士们跟前经过,到得客堂内,便见迷雾之后一间简易的灵堂出现在眼前。
符纸燃烧后的烟味与灵堂上一字排开摆放的几鼎小香炉里燃烧的檀香味混杂在一起,刺鼻的味道让花如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实在难闻得很。
几人才露面,坐在灵堂两端的顾朗熙、柳橙和窦家人纷纷起身,互相作了作礼。
花如锦正四处观察着灵堂的布置,便见老管家热泪满面的迎了上来,大声道:“三少夫人,你终于回来啦,老爷这几日忧思过度,夜夜难眠,就请少夫人可怜可怜老爷,也圆了三公子的遗愿吧。”
闻听这话,叶成帏一道狠厉的目光投去,老管家吓得立刻住了嘴。
“长顺,知县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一道老沉的声音响起,花如锦闻声望去,正见原主那公爹窦樾脚步迟缓着走了上来。
满目慈容的和蔼模样倒是对得住他身上这身道骨仙风的打扮。
印象里,这老头总是慢调不吝,即便天塌下来也是一副冷冰冰从容不迫的样子。
“如锦啦,公爹让你受苦了。”
窦樾站到她面前,被烟雾呛得禁不住轻咳了几声。
“窦—老—员—外言重了。”
花如锦凤眸半眯着,声音冷幽幽的回道。
这道貌岸然的形象使她脑海里随即浮现起以往每次原主被窦元丞轻薄调戏,这老头出现后也仅是轻声呵斥一句,既无惩戒也无警告,任由他那死变态儿子继续无法无天。
隐隐间,她似乎察觉到这老头在有意纵容。
触景生情中,这老头还就真只占到了其间的两个字。
突如其来被改了称呼,窦樾毫无表情的面色微微一沉,随后嘴角抽搐着冷冷一笑:“你这般胡闹害得两任知县被你所累,事已至此公爹难以再庇护你,你是去是留今夜就由你亡夫自行决断吧。”
话音落下,便见他身旁做法的老道士举起手中铃铛一阵轻摇,堂中各处烛火随之猛地一颤,迷雾中的众人都瞪大了双眼,紧盯着做法的道士。
舒瑾玄见状立刻护到了花如锦身前来。
而叶成帏却双手环抱,目光稳如磐石,正细细的查看着迷雾中的风吹草动。
花如锦慢悠悠的推开护在身前的舒瑾玄,凤眸继续微眯着看向做法的道士,那背影那身量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在他举起桃木剑左右挑纸焚香的一刹那,花如锦突然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不正是先前在黄柳巷里卖符纸的牛鼻子老道嘛。
正迟疑间,只见牛鼻子老道一手握着铃铛猛烈摇晃,一手握着桃木剑在迷雾层层包裹的灵堂周围如蜻蜓点水一般四处挑动烛光。
绚丽的姿势看得花如锦一阵头晕目眩。
看着各处醒目的符纸,花如锦脑海里随即想起了老乞丐今日说的话。
再想着自己对那些符纸毫无反应,心里不由得暗自嘀咕了句:“小样,除了比我擅长画几张符纸以外,这耍剑的本事实在比我高明不到哪儿去。”
也才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暗,只感觉整个视线都模糊了许多,脑子晕晕乎乎的。
她定睛望向几处香炉里燃得正盛的檀香,顿时察觉到了些不对劲,悄无声息的凑到一脸呆滞的舒瑾玄耳边小声道:“怕是这檀香有问题。”
舒瑾玄闻声,也连忙捂住了鼻子。
两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身后的叶成帏,此人早已将衣袖不声不响的阻挡在鼻息跟前。
几人对视间,却听屋外诵经的声音越发响亮,道士们围着院子晃动的身影也越发急促。
紧张窒息的氛围让三人都加强了警惕。
而表妹这一提醒,舒瑾玄赶忙偷偷的透出一点缝隙在空气中凝神嗅了嗅,随后面色一怔,不动声色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好像是天仙子的味道。”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你可还记得早些年大哥从一名海外商人手里得到过一批罕见的药材,此药材极为难得,虽是镇痛效果极佳,可若做成香料却能让人兴奋产生短暂致幻的效果。”
“原来如此。”
花如锦恍然大悟,难怪闻着味道如此熟悉。
这老道士当真聪明,将天仙子做成的香料夹在燃烧的檀香中,若不是懂行之人谁能察觉得出。
两人默不作声的继续看着迷雾中的一举一动,忽然一阵疾风灌入,屋外人影颤动得如同鬼魅般叫人心惊胆战。
就在花如锦与舒瑾玄窃窃私语的同时,叶成帏那冷冰冰的杏眸一直留意着屋外的动静。
凝神间,只见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在屋外猛的闪过,比起那群游走的道士身形要快上许多,他察觉到不对劲,果决的从汀安手里拔出一柄铁剑,动作迅捷的追了出去。
花如锦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迷雾中那道玉白身影轻飘飘的消失在了跟前。
“没想到他身手竟这么好,与自己想象中那些文绉绉的知县好像不太一样。”
花如锦见状,也连忙从一名惊慌失措的差役腰中拔出一柄佩刀跟着追了出去。
刚到院里,透过层层迷雾,就见两道白影在院中飞檐走壁的追赶,烟雾弥漫,俨然看不清楚谁是敌谁是友。
花如锦握紧佩刀,看了眼身后的房檐,蠢蠢欲动的正要蹬脚踩上去,但转念一想:奶奶的,我好像不会呀。
她那个时代大多都是近身肉搏的技巧,这种飞檐走壁的功夫从未见过。
正在思忖间,只见一道白影突然朝着自己径直袭来。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待得能看清人的面孔之时,那惨白得如同面皮一样的肌肤看得直叫人毛骨悚然,空洞洞的黑眼毫无一丝血色,更是叫人心里发慌。
眼看着白影已到跟前,错愕中,花如锦瞧准扑过来的人影将手中长刀猛的抛了出去。
可那白影身形极为敏捷,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躲过了寒森森的刀锋。
花如锦心里一阵咯噔,正要挥拳出击,可那白影离着自己只有咫尺的距离时,身形忽然顿住,犹如僵在了空中一般。
瞧着这番情景,花如锦也迟疑了一下,拳头尚未挥出,却见一道明亮的剑锋划过,白影立时调转矛头,身影如幽灵般绕过花如锦直奔灵堂而去。
“你没事吧?”
叶成帏手握长剑,眸光谨慎的看向她。
“没事。”
花如锦摇头,票眼间看见他剑锋处一滴乌黑如油漆的鲜血正在滴落。
第30章 心有灵犀
“只怕非鬼。”
看着那滴落的黑血,花如锦心里充满了疑惑。
回想着方才的情景,那白影气势汹涌,为何不对自己出手?
“却也非人。”
叶成帏目不斜视的瞥了眼剑上沾着的乌黑鲜血。
与那人一番交手下来,他已经察觉到那迅捷如鬼魅般的身影早已超出了这世间习武者力所能及的范围。
两人一同回眸,便听烟雾弥漫的灵堂中,忽然响起惨烈的呼叫声:
“三郎。”
“公子啊。”
二人闻声冲进去,就见舒瑾玄刚从地上爬起,正慌乱无措的冲出来,看着花如锦气定神闲的模样,吓得面色铁青的一边在她身上细细察看一边急着发问:“表妹,你可有伤到?”
“我没事。”
花如锦打量了眼他甚是狼狈的模样,只怕是被吓得不轻。
“那就好,那就好。”
舒瑾玄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连连点头,随后一脸虚汗的询问:“这究竟是人是鬼呀?”
刚才以为那不人不鬼的怪物要伤表妹,急得他赶忙往外跑,没曾想这东西没伤着表妹倒是将自己吓了个激灵。
面对胆战心惊的儒雅表哥,花如锦与叶成帏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仅是泯然一笑,随后一起迈入了灵堂。
迷雾中早已不见那白影的踪迹,唯有瞠目结舌的一群人正惊慌失措的盯着仍在做法的老道士。
众人视线齐聚,老道士额间粗汗淋漓,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嘴里仍振振有词的念叨着些奇怪的经文,手中的桃木剑也挥舞得越发卖力。
忽然,铃铛声熄,桃木剑向着灵堂中猛的一挥,满屋子的烛火也跟着地动山摇的猛烈一颤。
空气凝滞数秒后,萦绕在堂中的烟雾渐渐散去,而老道士则直接昏厥了过去。
一群人神情恍惚的左右摇晃着脑袋,无力的相互搀扶着,呆若木鸡的静静凝视着堂中发生的一切。
“快看,有手印。”
差役们察觉到异常,举着火烛凑到门栏处细细打量,只见入门的每道门扉上都清晰地印着血红的手掌印。
花如锦定睛细看了眼,再回眸时却见方才灵堂上老道士做法的一张白色宣纸上赫然印出一行醒目的血红字迹:
“生为窦家人,死为窦家鬼。”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哎呀,三公子,都是老爷一时心软,可并非是不疼爱你啊,老爷向来宅心仁厚,不忍伤人性命,但这次老奴定会求老爷为你做主的。”
老管家嚎啕大哭着扑到灵前止不住的痛哭流涕。
窦樾面上一阵难过,过来出神的看着灵堂前那行鲜红的字迹,痛心的闭上了双眼。
“这的确是三公子的字迹。”
顾朗熙仅是轻瞥了眼那行字迹,便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瞪向花如锦:“三少夫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看来三公子的确是有怨气。”
柳橙也捋着胡须陷入沉思,随后看向花如锦,惋惜着叹了口气:“如锦丫头啊,你也休怪老夫不偏袒你,这鬼神所为非人力所能破呀,这次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暗自吁气偷偷的瞟了眼叶成帏后,狡黠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志得意满之色。
典史陆修远从外面追逐回来,猛烈的摇晃着晕乎乎的脑袋,却越发的觉得不对劲。
方才虽未追上那白影,可从知县与那人的交手中,他分明感受到了栩栩如生的气息,哪像是什么鬼神作祟。
再加之受花如锦前两日那番话的点拨,他对窦元骞当年之死更加充满质疑,凑到叶成帏耳边小声嘀咕道:“大人,如果刚才之人真是窦元骞,只怕这窦家三公子并没有真死,不如立即开棺查验尸体。”
花如锦在旁边隐隐听到了陆修远的说话,趁着叶成帏尚未决断,连忙向他示意着摇了摇头。
窦元骞都已入土三年,只怕尸体早已腐烂,即便是开棺也无从查验。
再则,窦家有此一博,可见他们是做了充分的准备。
这顾朗熙能在江陵城这么多讼师之中脱颖而出,成为臭名远扬的讼棍,手段必不一般。
如此打草惊蛇,只会落人圈套。
而且,眼下她心中有着许多的疑团。
仅说面前这张白纸上凭空现出的一行血红字迹和门扉上那些惊现的血手印都让她十分不解。
即便是变魔术也总该有个托才对。
这老道士道行如此低微,连自己都对付不了还能降服什么厉鬼?
再有刚才那人若果真是窦三郎,他为何宁可被叶成帏所伤也未对自己动手?
要说是怜香惜玉她实在不信。
难道是被自己给震慑住了?
想到这里,花如锦忽然灵机一动,看向目光阴恻恻的顾朗熙,假装深深的叹息道:“我那亡夫待我的确是情深意笃,方才他对我手下留情之时已足见真情流露,我又岂能辜负了他,实在不忍他沦为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