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方能不被人看轻。
至于贺诗音,他心底十分清楚。
此人早已不是自己当年所认识的那位心地纯良的女子了。
近来查清的几桩案子,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那些无良讼棍从中唆摆。
为官者与那些替人诉讼的讼师本就是相爱相杀,他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讼师,但也绝对不能容忍有人继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卖弄伎俩、颠倒黑白。
想到接下来要处理整个江安县的事务,他开始担心会有不良讼师为了赚取银子故意教唆词讼。
如此,只会加重各级府衙的负担。
念及此处,叶成帏一边起身一边对书童吩咐道:
“你这几日多安排些人手前往城中各处,将江安县所有讼师的底细打探清楚,凡是经他们之手代写的诉状门房书吏们定要严格把控,不论是代书讼师还是县衙用戳的小吏皆需仔细核审,一旦出现弄虚作假之事严惩不贷。”
“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汀安深知公子历来最痛恨那些教唆词讼之人,尤其是替人颠倒黑白的顾朗熙之流更为可恨。
他最是担心公子被这些人误导错判了案子悔恨终生,立时兴匆匆的出了驿馆去安排事情。
而叶成帏回到房间里,摊开桌上卷着的北地各州布防图,渐渐陷入了沉思。
......
南院的内堂中,花如锦端坐在茶几边的小圆凳上,环视着被布置得整齐利落的屋子各处,脑海里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叶成帏。
要说此人的确算得上是人中龙凤,未及弱冠就状元及第,在武学上也颇有造诣,堪称文武双全的奇才。
如此出众之人为何被下放到江陵城来做一方小小的知县呢?
这是她一直未想通的问题。
先前花君年蔡白薇夫妇都觉得他是专程回来复仇的,如今看来这多半是个误会。
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人的讯息并不多,只残留着儿时在县衙与他初见的一些残缺印象。
剩下的则是三年前孟羽棠那阴婆子灌输的一些消息,说叶成帏在祖地府学流连烟花之地无心科考,以至于名落孙山被逐出了学府,之后就没了消息。
但这阵子与他接触下来,花如锦倒并未觉得叶成帏有纨绔子弟的半点做派。
而且她也听儒雅表哥提及过,叶成帏是以国子监的贡生应考的。
能入国子监的不是才学出类拔萃那便是非富即贵,相比起来她更愿意相信前者。
毕竟叶家的家世她大约也知道一些,叶成帏那父亲当年也是与原主祖父一起供职于县学的,后来一起因公殉职了,并无什么显赫的背景。
总不至于藏着些什么隐藏身份吧。
说起来,他那母亲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被花家退了亲遭受奇耻大辱既不为儿子开脱也不吵闹,只是在叶成帏高中返乡时敲锣打鼓的绕道上梁村花家去县里接人。
如此,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想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可胡南汐和孟羽棠为何要骂人家婊子?
难道叶母真是奉子成婚的?
“咳,我没事去研究人家家世做什么?”
花如锦暗暗责备了自己一番,突然觉得自己太八卦了些,连忙收起了这些念头。
回想着叶成帏方才的话和今日县衙门前所见到的情形,她也意识到接下来会有不少的案情。
“咳咳,发财的机会来了。”
花如锦平静的心里忍不住一阵波涛汹涌。
但转念一想,叶成帏能够尽释前嫌信任自己,自己自然不能给他故意制造麻烦。
这家伙初上任,身边又没个师爷出谋划策,若是能够在公堂外解决的事情她便想着替他在公堂外处理妥当。
如今事业刚起步,能挣多少银子是次要,要是背上了“教唆词讼”的骂名,那恐怕就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前程了。
打定了主意,用了些驿馆送来的饭菜,沐浴之后便早早的歇下了。
......
次日一大早,花如锦刚从梦中醒来,就听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她穿好衣服开门去看,只见汀安领着位驿馆的女使正恭敬的候在门外。
“花小姐,这是我家公子差人为你准备的两身换洗的衣物。”
汀安示意身后端着托盘的女子上前来:“花小姐若有浣洗的活可交由这位女娘来做。”
“......”
花如锦心里暗暗一惊。
自己可还没有答应留下来,他家公子就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了。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多谢了。”
花如锦客气的应了声。
毕竟替人诉讼这种事也并非自己不可,既然叶成帏已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自己倒也没必要再故作矜持了。
汀安欣慰的笑了笑,忙不迭的向女使挥手:“红叶,你速去备些温水服侍花小姐沐浴更衣。”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的院子响起了一阵汉子争吵发出的粗犷哄闹声。
“这是发生了何事?”
花如锦犹疑着问道。
“今日驿馆来了不少人,都是听闻了花小姐的名声,赶着县衙开堂前盼着花小姐提前给判个是非曲直。”
话到这里,汀安脸上却露出一脸苦意:“这不,有两位兄弟因其父留下的遗产分产不均大打官司,这几年从县里打到府里,再打到省里,如今又闹回了江安县,据说官司尚未分出个胜负,万贯家财却已经消耗了许多。”
顿了顿,汀安眨巴着黑眸,又道:“方才我家公子出门前与温知府都劝兄弟二人和解,可这对兄弟哪里听得进去,非要分出个胜负,公子和温知府忙着去接见巡按大人,哪有功夫陪着他们闹。”
“咳,清官难断家务事,倒是苦了两位大人。”
花如锦瞥了眼女使红叶,含笑回道:“我先随你出去看看吧。”
汀安一脸狐疑:“花小姐有法子劝兄弟二人和解?”
“我试试。”花如锦大步流星的便往外走,汀安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84章 大哥与二弟
到得驿馆外,就见外面围了许多人,两名身形魁梧的汉子站在人群中正气势汹汹的互相指责着对方,叫骂不止。
看到花如锦出来,两人立刻停止了对话,纷纷奔到她跟前来,一脸热忱的发问:“您就是花小姐吧?”
花如锦清润的眸子微微一动,谨慎的瞥了眼二人。
随后,浅浅的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立时争先恐后的开始巴结讨好:“花小姐,听闻你极能分辨是非曲直,又精通我朝律法,在江陵城只言片语就说服了知府大人放粮入岳州,今日若愿助我去公堂上讨回公道,在下定当重谢。”
“不敢当。”
花如锦朝着二人冷冷一笑:“两位郎君为何宁可将令尊留下的家业拱手散给他人,也不肯顾念着手足之情握手言和?”
这一场场官司打下来耗费的银子可是不少。
“若不是父亲当初偏心多分给了他五十亩水田,我何至于与他争执不下。”
身形瘦削些的男子冷哼一声,愤懑的瞪了眼身旁之人。
“父亲将家中各处铺子的管理权都交给了兄长,我从未多说一言,兄长为何硬要眼红这五十亩薄田?”
胖些的弟弟也是横眉冷对,不甘示弱。
二人互相嫌弃一番,又将目光转向花如锦,异口同声道:“还请花小姐替我们判个是非曲直,哪怕是到京城告御状,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至于吗?
瞧着两人相持不下,花如锦也跟着汀安现出一脸苦意。
但几句话下来,她倒是听出了个大概。
兄弟二人的父亲将家业托付给哥哥掌管打理,可又担心哥哥薄待弟弟,所以死前多分给了五十亩水田给弟弟。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这件事情。”
花如锦突然颔首笑道:“但你们兄弟二人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花小姐请说。”
两人连忙应道。
花如锦指了指地面:“只要你们兄弟二人面对面的跪着互相唤声哥哥弟弟,我不喊停谁也不允许停,坚持到最后的赢家我便答应帮谁。”
“这有何难。”
兄弟二人立时跪倒在地,互相硬气的大喊:
“大哥。”
“二弟。”
“大哥。”
“二弟。”
......
大约两盏茶的时间过去,兄弟二人语声渐渐疲乏,神色也逐渐黯然。
想着过往的情意,两人都不由得痛哭流涕的紧紧环抱在一起,一时间竟声泪俱下。
“二弟,都是愚兄小肚鸡肠了些。”
“大哥别这样说,小弟也不该质疑你中饱私囊。”
一人一语之后,两兄弟互相搀扶起对方突然放声大笑着携手而去。
“喂,我还没喊停,你们没有分出胜负呀。”
花如锦瞧着这番情形,暗自一阵窃喜,面上却装得严肃正经的去叫唤两人。
“不必了。”
兄弟两人一道回过头来,皆是满脸喜意:“花小姐用心良苦,我们不上公堂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目送着兄弟两人离去,花如锦默默吁了口气。
看客们看得皆是瞠目结舌,没想到连省府衙门都没能判定之事,这花家女子竟用了如此简单的法子就给罢息止讼了,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一时间拍手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先前还存有观望态度之人皆坚定了想法想要向她求助。
顾视着周围哄闹的人群,花如锦抬眼看了看对面清净的茶楼。
想着自己尚未洗漱,此地又是知府和知县等大小官吏下榻的地方,不好搅扰了别人的清净,便立刻吩咐道:“诸位若是有事相询的,劳烦先到对面茶楼相候,我晚些时候就到。”
如今官府虽然开了门路,只怕这些人大多也不知道哪些事能上公堂哪些事不能,若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公堂上去,免不得要先挨顿板子。
众人一听,皆争先恐后的涌入对面茶楼去布置,生怕叫人抢了先机。
注视着渐渐清净下来的驿馆,花如锦若有所思的转身回了院里。
扭头瞥了眼跟进来的汀安,她也猜到叶成帏将此人留在自己身边更多的是为了监视自己。
想了想,便随口说道:“小公子在此稍后片刻,待会可随我一道前往茶楼,如若有人需要呈递诉状,也正好交由小公子拿去一道盖戳。”
“花小姐不必多礼,可以和我家公子一样唤我汀安便好。”
汀安笑眯眯的应了声,留在驿馆虽是有着替公子监视她的意思,不过更多的还是想着替她打个下手。
毕竟接下来承接的案件都要交由各级府衙一一核验,花小姐写的诉状文辞虽好,甚至能直接主导官府审理案件,可这格式实在难以入目。
方才瞧着她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一桩纠纷,如今汀安对她只有敬仰,早已没了别的顾虑,沉吟片刻后,一脸轻松的说道:“花小姐快去吧,我家公子留了些官府的格状在屋里,我去替你拿些。”
“多谢了。”
见他对自己并无猜忌之意,花如锦欣慰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回了房里洗漱。
红叶将备好的两身衣物递来,她瞟眼看了看,一身淡白一身淡粉,妥妥的高贵小公主服饰。
对于她这样一个常年混迹职场的老人来说,实在是稚嫩了些,拿捏不住这份气质。
“咳,状元郎的品味还真是......”
花如锦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选了身淡白色的蝶纹长衫换上,描了淡些的妆容便匆匆出了门。
到得茶楼门前,汀安将公文袋装着的格状纸笺交到她手中,笑着叮嘱道:“我就守在门外,花小姐若是有事尽可唤我。”
“好。”
花如锦语声清浅的应了声,稍作迟疑后,接过公文袋径直入了茶楼。
茶楼里此时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议论着方才驿馆门前的事情。
见花如锦进来,都恭敬的过来相迎,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
花如锦一一谢过众人好意,落座下来慢悠悠的吞了几口茶。
看着周围围过来的不少人,险些将她吓了个激灵:“莫非诸位都......都是要代写诉状呈递县衙?”
别说是当官的,就连自己要是一整天审理这么多人的事情那还不得将头都给憋大了。
看来得让大家知道一个道理,上公堂并不是在茶楼摆龙门阵。
否则,自己没人代写一纸诉状,银子是挣着了,可状元郎必然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
哪知,她话音刚落,就有一名粗汉直冲冲的上前来,鼓瞪着双眼恶狠狠的瞪了眼身后跟来的一名大汉,就开始言辞凿凿的大声说道:
“花小姐,在下王二,我家的一只下蛋老母鸡被刘三家的狗给咬死了,我向刘三索赔了近半年,他一直不肯赔给我,还请花小姐替我代写诉状,我要将刘三告到公堂上去。”
“分明就是你家的鸡跳进了我家的院子,才让我家的狗逮了个正着。”
刘三也据理力争:“花小姐,你得替我写这份诉状,我要告王二攀诬勒索。”
王二嘴里唾沫横飞:“你胡说,我家的鸡那只是飞到了院墙上,是你家的狗跳起来将鸡咬了下去。”
一时间,两人围绕着鸡飞狗跳之事开始争论不休。
花如锦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第85章 茶楼巧断
听了片刻,花如锦才听出了两人争执的焦点。
王二与刘三两家是邻居,仅一墙之隔。
王二家院子里的鸡受到惊吓飞到了隔墙上,恰好被刘三家的狗跳起来给撕咬了下去。
这事理论起来还真是没法论断。
她此刻也算是彻底的领略了大业朝的健讼之风。
难怪官府会打压讼师。
要是连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闹上公堂,还不得将县衙那帮官吏给累死。
思忖了片刻,她缓缓举起手中的公文袋,只得语重心长的劝道:
“二位可要想清楚了,我虽比不得荆州府那几位名嘴,可代人书写一纸诉状也不比县衙的那些书吏便宜,再则闹到公堂若是惹怒了知县大人还免不得要先各打一顿板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听到这话,两人纷纷皱起了眉头。
瞧着两人都露出了惧怕,花如锦顺势逼问道:“二位可还要写这纸诉状?”
“我......”
两人迟疑着看向对方。
花如锦心里一喜,先将视线转向王二:“你家养的鸡是留着自家人食用还是准备拿到市集上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