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微顿,贺诗音嘴角含着幽幽的冷笑:“李家和张家的事情当日我在江安县时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人赃并获,李家的公子那是当场被抓了个正着,他也亲口承认了奸淫张家小姐的罪名,花小姐如今想要替人翻案只怕也唯有以势压人了。”
最后几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贺小姐多虑了。”
叶成帏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未再多言。
她那股子伶俐劲恐怕也只有利用别人的份。
至于以势压人他更不敢苟同。
昨日她在小云山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不居功自傲,到了县衙反倒是深藏功与名恨不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生怕与自己沾上了干系,哪里像是个会攀附关系的。
为荆州府米商请命敢于大闹荆州府,甚至是为程霓霓那样孤苦无依的小丫头伸冤不惜以身赴险,如此大义凛然顶多是不畏强权。
眼看着日头不早了,巡按大人的车驾改了道,怕是要耽误好几日才能赶到江安县。
叶成帏此时心里惦记着今日听来的几桩怪事,急着亲往查验,随即起身,对汀安吩咐道:“贺小姐远来是客,你吩咐驿馆收拾间上房。”
说罢,取了佩剑匆匆离去。
目送着那道笔影消失在眼前,贺诗音心中一阵落寞。
以往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不好打搅。
可如今他回到江陵城做了官仍是这般不解风情,实在叫人头疼。
两次见面相谈不过一盏茶,他皆是行色匆匆的要去忙公务。
贺诗音此时越发的觉得两人之间隔阂变得越来越深。
汀安心知老夫人对贺小姐颇有好感,也不敢怠慢,一边恭敬的引路一边解释道:“还请贺小姐多多担待,我家公子初上任就遇上这许多事情,这些日子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
“兄长本就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贺诗音温温的笑了笑,但想着那位突然声名鹊起的花家小姐,还是生了些戒备:“兄长与花家妹妹......”
“也不过是凑巧花小姐懂些奇门异术帮着公子解决了些棘手的问题,眼下江安县又缺人手,就顺便让花小姐替书吏们分摊分摊压力。”
汀安如实回道。
“原来如此。”
贺诗音思忖着轻应了声,也不好再继续追问,随着汀安一道出了县衙。
......
江陵城舒家,东边宽敞明亮的厢房里,儒雅表哥手里紧紧握着一本医学述论,可双眸却凝望着书阁边上闲置的整套《大业律》静静出神。
手里的页面停了得有半晌也未曾翻页。
旁边的小厮实在看不下去,沉吟许久才大胆的开口道:“公子可是在想表小姐了?”
“休得胡说。”
舒瑾玄小心翼翼的察视了一遍屋内各处,随后缓缓放下书籍,垂头叹了口气:“表妹都离开江陵城整整三日了。”
这日子过得仿佛已经过去了三年。
再想着叶成帏,此人文韬武略,留在京中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偏偏回到了江陵城,实在搞不清楚他的意图。
小厮一脸嫌弃,却又不得不顺着公子的意思说道:“要不我们去一趟江安县?”
话落,又赶紧补道:“免得叶公子对表小姐动什么歪心思。”
“你说得在理,这点不得不防。”
舒瑾玄皱了皱眉:“可表妹希望我将心思放在考取功名上,不好耽误了课业。”
“其实也不打紧,两者并不冲突。”
小厮笑道:“横竖此去江安县不远,我......”
不等小厮将话说完,舒瑾玄立刻起身:“好,现在就走,替我收拾几本要看的书。”
如今小舅父做了县学训导,过几日就能回来,二房的舅父舅母也不敢再去为难小舅母。
念及于此,待得收拾好行礼,他乘上马车便急急忙忙的朝江安县赶去。
......
第88章 你会哭吗
花如锦将柳氏送回府,待得主仆二人进了门,这才转身前往对面的张家。
李家的门庭富丽堂皇,处处都透着大户人家的高贵气息,再看看张家的屋舍,矮小破旧,相比之下,的确是简陋多了。
如果张家娘子贪图李家的富贵,使些手段将女儿嫁入李家,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何纵容李家公子哥与她女儿暗中相会这么久却又将人告上了公堂?
怀着满腹的疑问,她重重的敲响了张家的院门。
一直等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开门。
迎面出来的是位身形臃肿的中年妇人,穿金戴银的尽显贵气,倒与这简陋的宅子显得格格不入。
而且,身后还跟了两名模样矮小瘦削的女使。
“你哪位?”
妇人充满警惕的瞥了眼花如锦,瞧着很是面生,顿时没好气的望向对面的李家,阴阳怪气道:“是柳婆子寻来的说客?”
听她说话的语气,花如锦便猜到该是张家娘子,直言道:“夫人要这样认为也未尝不可。”
“瞧着姑娘年岁不大,不好好在家学些女红针线的活,跑出来抛头露面替人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简直是不像样。”
张家娘子一脸愤懑的瞪了瞪眼:“你去告诉那姓柳的,他儿子这次只有一条路,没得商量。”
话落,重重的将院门关上甩手而去。
对于这种情况,花如锦早已见怪不怪。
前世里替人打官司遇到的许多情况甚至比这还要糟糕。
所谓收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
这点打击她尚能经受得住。
看了眼紧闭上的院门,她只得平心静气的回了李家。
见着柳氏跟前的女使,花如锦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瞧着张家娘子倒也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容易。”
若是没点家底,哪能使唤得上女使。
光跟出来的就有两位。
“说来也怪,往常张家娘子都是省吃俭用的,就算是件新衣服也舍不得穿,近来却是大方得很,不仅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连院里的女使奴婢瞧着出过门的都有五六张面孔。”
柳氏的小丫鬟捋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也没听说她家以前这么富裕。”
“许是傍上了贵人也说不定。”
花如锦苦笑着问道:“张家那小姐可还在家中?”
“想来是在的。”
小丫鬟狐疑着点头:“奴婢并未见着她出过门。”
“看来得想法子见见这位张家小姐了。”
花如锦心里突然生出了些恶趣味。
既然是一对情真意切的有情人,如今情郎都要上断头台了张家小姐竟如此能沉得住气。
要么就是真的受了辱要么就是有着化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望着小丫鬟,花如锦再次确认道:“你家公子与张家小姐的确是情投意合的?”
小丫鬟信誓旦旦的抬手示意:“奴婢敢以性命作保。”
“我信你。”
花如锦轻抿唇角,噙着一抹淡若缥缈的笑:“你会哭吗?”
“哭?”
小丫鬟不明所以的愣了愣,随后嘤嘤啼哭了一阵,立马又转为平静的笑:“花小姐,这样可以吗?”
“我觉得挺好。”
花如锦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去买些祭祀的纸钱待会就到门外如实将你家公子如今的情况哭给张家小姐听,她若对你家公子还有仇怨听了你的哭诉自会解气,倘若没有嘛......”
话到这里,她语声渐渐顿住。
抬眸看向小丫鬟,小丫鬟心领神会:“奴婢懂,奴婢这就去置办。”
......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本是异常平静的李家、张家门前突然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声:
“公子啊,奴婢今日只能在此提前送你了,老爷说你犯下如此有辱家门的罪孽,行刑时必遭万人唾骂,不让奴婢和夫人去送你,你来世可得擦亮了眼,别再结交些狼心狗肺的。”
花如锦静静的站在李家的院门前看着小丫鬟哭得悲痛无比,一时间倒有些哭笑不得。
不多时,周围就有了动静。
她回眸去看,发现并非是张家人,而是柳氏气冲冲的奔了出来。
“夫人醒了?”
花如锦不紧不慢的问道。
“花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柳氏没好气的朝女使瞪了瞪眼,正欲斥责,花如锦连忙朝她轻嘘了声:“夫人若想救出令郎就听我的,暂避片刻。”
柳氏听罢,只好半信半疑的退到了院子里面。
不多时,对面张家的院门就重新有了动静。
花如锦抬眸去看,只见这次从门缝里映出的是一张清丽的鹅蛋小脸。
脖子上被一层纱布包裹着,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的憔悴。
花如锦心里一惊:莫非她是寻过短见?
那女子目光沉沉的瞟了眼门前啼哭的小丫鬟,正欲出声,先前那臃肿妇人领着两名女使立时冲了出来。
老妇人拉着她就是埋头痛哭:“你这臭丫头,即便是遭受了天大的祸事你也不该自寻短见,狠心的抛下为娘,你让为娘一个人怎么活呀。”
女子对跟前的哭泣声似乎无动于衷,双眸死死的看向花如锦缓缓摇了摇头。
之后抬头望天,比出两根手指。
花如锦默默的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最后院门被再次严丝合缝的紧紧闭上。
回想着她方才的眼神,并无怨愤,反而是充满了无奈。
也学着她的动作看了看天,比划了下手指,沉思一番,立马心领神会,欣喜的朝着还在啼哭的小丫鬟喊道:“可以了,收工吧。”
“收工?”
小丫鬟一头雾水的回来,随着花如锦一道往院里走:“张家小姐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呀。”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你家公子是清白的。”
花如锦笑道。
“可我什么都没听见呀。”
小丫鬟更加费解。
听到二人的对话,柳氏也连忙赶了出来,急着问道:“花小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花如锦语气甚是笃定:“不过还得借夫人的丫鬟一用,明日随我一道去狱中探望令郎。”
至于为何不让她亲自前往,想来这妇人也明白其中的苦楚。
柳氏脸色暗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小丫鬟:“翠翠,你去狱中告诉你家公子,只要他肯回头,往后不管他想娶哪家的女娘,我都不会再过问。”
话落,已是泪湿沾巾,一边拂泪转身一边吩咐屋内的女使替翠翠收拾包裹,目送着两人离去。
第89章 高人指点
出了李家的府门,花如锦并未就此离去,而是领着翠翠在附近的茶楼里要了些茶点小食先填饱了肚子。
一直等到茶楼打烊,夜色渐渐沉寂下来才起身离开茶楼。
翠翠倒也是个安分的,虽然不清楚花家小姐有何打算,但她说有法子救自家公子想来已经想到了主意。
况且,眼下的江安县怕是也寻不出第二个比她有能耐的讼师了。
连陈锐陈师爷那般有本事搅弄风云的都被她送进了大狱,谁还敢小瞧她是个女儿身。
两人在附近的湖边闲逛了一圈,花如锦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这才带着翠翠重新前往张家。
而这次,并未走正门,而是守在了张家小姐闺房不远的院外后墙处。
不多时就见周围的墙根有所松动,朦胧的月光下,一处隐藏的草丛里爬出来一个人影。
定睛细看一眼,正是张家的小姐。
几人面面相觑着,那人先是轻嘘了声,随后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小声问道:“你如何得知我会从此处出来?”
“噢,我的确不知道你会从这里爬出来。”
花如锦一脸苦笑。
她想象的画面,张家小姐应该是像为爱冲锋的勇士一样从院墙顶上翻下来。
“但我想你家中有这么多女使看着,你想见我怕是不好再走正门。”
花如锦话语刚落,女子又好奇的发问:“那你又如何得知我想见你?”
“今日你抬头看天说明你有不得已的苦衷,白日里不方便见我,比划出两根手指想来是约我在二更时候相见。”
花如锦将心中的推断一一道出。
毕竟这年头不兴拍照,她没来由随意比划个剪刀手给自己。
手指指天只可能是暗示时间之类的。
“妹妹当真是聪慧过人。”
女子对她的智慧钦佩不已,拉着她寻到湖边坐下身来,缓缓说道:“李公子出事以后,母亲一直差人将我看得很紧,前两日寻过短见后近来对我的看管倒是松懈了些,这个时辰丫头们也乏了,我方能出来见你。”
“何必如此悲观。”
花如锦瞥了眼她脖颈上裹着的白纱,虽然心里已然猜出了缘由,但还是故作不知的劝道:
“他已经判了绞刑,不日就会行刑,你该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妹妹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子冷笑:“你让翠翠邀我出来相见,想来早已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他那样一个温柔之人怎会对我行强迫之事。”
这?我倒是不知道。
花如锦暗道。
之所以能够确定此事存有猫腻,正是因为她出来之后才有了决断。
至于李家公子的为人她自是不能偏听偏信。
如今听了张家小姐的话,再去回想柳氏和翠翠所言,看来这李家公子并没什么坏心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家公子是为了替张小姐挽回清誉才揽下了遭人唾骂的罪责。”
“妹妹猜得没错,是我害了他。”
女子语气淡淡道。
听她说出这几个字语气云淡风轻的,花如锦显得有些诧异:“你不难过?”
“难过有何用,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女子不停苦笑:“他能为了我背负一世骂名,我自然也不会让他独赴黄泉,生不同衾死当同穴。”
“倒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花如锦静静凝视着她:“既然张小姐连死都不惧,为何没想过替李公子澄清冤情?”
“我能怎么办。”
女子摇头叹道:“妹妹不知我家情形,我那母亲是个贪财的主,她如今收了别人的银子,咬死是李公子玷污了我。”
“收了别人的银子?”
花如锦一脸困惑。
“嗯。”
女子重重的点了点头,抬头望着苍穹缓缓细说道:
“大约是在一年前,有位江浙来的富商想要我与他做妾,虽说是家财万贯,可我向来就不愿与人做低伏小,哪怕是日子清贫些却也觉得松快,便拒绝了他,谁知他竟不肯死心,花重金买通了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