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其间,参天古木苍翠欲滴,亭台楼阁参差错落,曲径盘恒,砖瓦严修……走过一段路,便觉心如止水,耳目清明,南昭的燥热仿佛完全被隔绝在外。
学生们学完早课,先生们便会稍稍各自休整,也有趁着早上的光景游览散步的,徐仲臣就是其中一个。
此刻,他正收了视线,笑着对同行人赞叹道,“王海离前辈建工卓越,这等美景当真是鬼斧神工。”
“王前辈呕心沥血之作,后人望尘莫及。”
说话之人墨眉长眼,肤色稍白,一身深青色刺绣长袍潇逸洒脱,好一个翩翩美男!
真要说差强人意的话,那便是他站在了徐仲臣身旁,一副洒脱俊逸的脸庞被徐仲臣的风头完全掩盖了住,只是让人觉得长相舒服,却不能说是惹人注目的程度了。
“卢兄,”徐仲臣唇角微勾,“我朋友一子今早入学,且是去学你的课业,还望你能照拂一二。”
“朋友?”卢琼看上去有些诧异,随即便清爽地大笑出声,“仲臣兄果然厉害,初来盛京城便已经是朋友遍地,难不成…是京华书肆的朋友?”
别人不清楚,他可是亲眼看过徐仲臣编著的《四经章句集注》,个中精妙,针砭时弊,引经据典,一针见血,是能让当今读书人少走很多弯路的好书。
据说这本书一现世,没几天便卖断货了,眼下正和京华书肆合作,徐仲臣可是有六成的利润。
就连东阳书院院长也是因为这本书立即拍板请徐仲臣做了东阳的先生,若说他没有别的私心,他才不信!《四经章句集注》一出,徐仲臣定会名声大噪,届时名扬天下的还是东阳书院……
听到卢琼的话,徐仲臣摇摇头轻笑道,“是我娘子的朋友,这位朋友想让儿子来东阳上学,我便帮他一把。”
徐仲臣的娘子?
卢琼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个打铁的女人,在城西一个打铁铺已经打了半月的铁……提到这个女人,卢琼的面色有些复杂,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力气,怎么可能会去做打铁那种重活,最多也是给打铁炉加加柴火,扇扇风什么的。
自己的娘子给别人扇风端茶,这徐仲臣也丝毫不介意,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夫妻情感。
一个前途锦绣的俊美男人,一个粗鄙无知的乡野粗妇,任谁听到都会为徐仲臣觉得不值当。
虽说他并不轻视女人,可如果对象是徐仲臣的话,不管是休妻还是再娶,他都会觉得理所应当……毕竟,明月哪能配沟渠,清风何去惹尘埃。
“仲臣兄,”卢琼剑眉轻挑,试探性问道,“敢问尊夫人芳龄几何?”
娶个打铁的粗妇,难说这是依照父母之命不得不娶的强壮童养媳,特地娶进门儿冲喜护夫的。
徐仲臣出身乡野,免不了会碰到这种令人无奈的事情。若他是盛京城的贵公子,即便是娶通房小妾也会找个颜色好身段软的,哪里会娶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妇人。
“今年应有十八了,”说到王扶景,徐仲臣不由得眼角带笑。十八的年纪,有些女子已经有儿有女了。
见徐仲臣笑得真切,卢琼打消了童养媳的想法,徐仲臣已经二十岁,他那娘子才十八,说起来也是男大女小正合适。
不过能不能别笑得这么妖孽,别人知道他看一个男人都能看入迷,可是会觉得他是个断袖的!
不由得,他便有些烦躁。
呸!管他丫的什么粗女细女!长得好看还满腹才学,活该娶个悍妇!
卢琼瞪了徐仲臣一眼,气呼呼说道,“你那朋友的儿子叫什么名儿?”
“蒋绍春,”徐仲臣念了一遍,随即又夸道,“是个好名字。”
“嗯,我知道了。”
卢琼目光直视前方,专心看着眼前的路,走的步子也大起来,不一会儿就将徐仲臣落在了后面。
“徐先生!”一道洪亮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让徐仲臣二人一齐转头看了过去。
原来是个皂衣门房,身下骑着驴就赶过来了,见到人了速度也没有减下来,而是直接骑到了徐仲臣跟前。
东阳书院大至三百亩,用跑的效率着实是慢,骑马又容易误伤着人,所以这才准许门房和传事的骑驴,徐仲臣也是十分淡定得看着门房,一派从容姿态。
只见门房缓了口气,从驴上面“噌”的跳了下来,竹筒倒豆子般着急地说道,“有一个自称是先生娘子的人在书院门口等您,说有急事找您!”
“娘子?”徐仲臣脸色稍变,扯过门房的缰绳急匆匆说了句“劳驾”,便翻身上驴,一个驴鞭便驱使着驴往门口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哪里还有驴!我记得这附近就有养驴的地方!”卢琼着急地抓着门房问道。
能让徐仲臣乱了心神的女人,他可真是好奇死了!他要看看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悍妇,能把徐仲臣这个大才子吃得死死的。
第18章 我的驴蛋
“仲臣兄!”卢琼高喝一声,骑马撵上了徐仲臣。
幸好院长养的黄骠马就在附近的棚厩里放着,不然他怕是撵不上来。
跟上徐仲臣后,他便放慢了速度,虽然浑身上下想的完全是另一码事,但还是一脸关切地讲道,“既然是仲臣兄家的急事,我也一同去看看,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定当全力相助。”
“多谢卢兄。”徐仲臣点点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书院门口。
他一眼便看到了王扶景的身影,那边王扶景也看到了他,正在朝他用力地挥手。
挥了挥驴鞭,驱使身下的毛驴拼劲了全力在跑,整头驴都“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到了院门口方才停住蹄子,好好地匀过气来。
走到近前,王扶景便没再看徐仲臣了,她正死死盯着眼前“呼哧呼哧”喘气的毛驴,上下把驴打量了个遍,这头毛驴养的很好,毛色油光水滑,眼睛炯炯精神,勉强配得上她的坐骑。
有了毛驴,她日后便可以去城南买了肉包子,再去城北听免费的戏文,之后还能回城西的住处……别提多方便了!
火热的视线让畜生都感受到了危机,那毛驴儿惶恐不安地看着王扶景,左右摇摆着脑袋,想要挣脱徐仲臣手上的缰绳。
“这就是咱们家的驴吗?”王扶景高兴地伸出手,熟稔地摸了摸驴头,“以后你就叫驴蛋了”。
她自失忆以来已经涨了好多见闻,比如说,在东西后面加个“蛋”字,就代表着亲昵和喜爱。有些孩子性格比较面,家里人便喊他瓜蛋;有些孩子脾气顽劣,就喊狗蛋;像她很喜欢这头驴,所以可以叫驴蛋。
卢琼则是出奇的安静,只是站在一旁定定地盯着王扶景,心中有股难言的微妙的感觉。
打铁的悍妇?
呵呵,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眼前女子眸如漆点,唇若施丹,鼻峰精巧细腻,眉骨舒展饱满,黑发如绸似云,肌肤细润如脂,寸寸粉光若腻,乍看惊艳明媚,细看则可清纯可魅惑,令人一眼便忘乎所以,恍若出尘……
他见过的贵女无数,却没一个似王扶景这般美貌。
还有……他细细嗅了下,这厮甚至连脂粉都没有用,身上只有一股……包子味儿?还是肉包子?
细处不讲究便算,穿的也真算是寒酸了,这青灰麻料做的衣裙,不仅粗燥不舒服,而且半点绣工都没有!这种衣服连好些商户妇人都不会穿了,徐仲臣一介学儒,好说也是赚了不少银子的,怎么只让妻子穿这种寒酸的衣裳!
看着看着卢琼开始为王扶景抱不平,心中对徐仲臣是又轻看几分,又嫉妒几层,心情不可谓不微妙了。
“……那今日我便把它牵回去吧,真没想到你们书院这么好,原来都是些好心人啊!“
王扶景夸完之后便心安理得伸出了爪子,打算拉走驴蛋的缰绳。
看着自己再不开口,书院的驴就要改姓了,门房为难地皱起两条眉毛,拔高了音量说道,“哎呀,夫人,我们书院的驴也没说要分给你们呀!”
“什么!”王扶景瞪着眼诧异地说道,“原来不是给我的吗?”
她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蛾眉微微上挑,眉头紧颦,手掌也扶上心口,一副惹人疼惜的可怜模样。
“……”这几日也不知道又跑去了什么地方看戏,会耍的花样越来越多了。徐仲臣无语地看着王扶景,怎么骑驴也要羡慕,日后给她买匹马好了。
突然,他又想到什么,立马又觉得骑驴也不错,一则不会横冲直撞地在闹市里太过抢眼,二则……
“这驴可卖吗?”卢琼抢先开口问向门房。
“这倒是没有先例。”门房迟疑道。
“娘子,”徐仲臣宠溺地看向王扶景,没有给任何人在他娘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待我向院长交代一声,明日你再来牵走它,这头驴的模样我已经记住了,不会牵错的。”
“那就好,”王扶景开心地笑起来,让卢琼又是一阵眼晕。
“方才你说有急事,是何事?”徐仲臣终于切进正题。
“哦,”王扶景语气轻松地说道,“蒋绍春在书院得罪了安阳侯府的世子,把蒋重阳妻子抓起来了,我想让你跟那世子商量一下,让他赶快放人。”
“……”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女人啊,安阳侯府的世子,那是什么人物,一句商量商量就能办好了?卢琼与门房惊讶地看着王扶景,心里都在想这女人什么来路,真不把安阳侯当盘菜啊。
只见徐仲臣冷静地听完王扶景的话,当即便应了下来,“安阳侯府世子正巧是我的学生,我便从中周旋几分,这里面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了解清楚解开误会便好了。”
“嗯,那便好,”王扶景点点头,“我先回去看看,万一有人屈打成招我还能拦着点。”
徐仲臣叹口气,还未上公堂,谁会对一个铁匠娘子屈打成招,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得先去问清楚。
说着便扭头对还在看王扶景的卢琼说道,“卢兄,我同你一起去问问蒋绍春,看看他究竟如何得罪了世子。”
“你不送送令夫人?”
卢琼看着王扶景走入街中,心中不由有些失落,这样的尤物怎么舍得让她抛头露面的,就应该好好在院里养着,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才好。
“我先走一步,”徐仲臣已经牵起了那匹黄骠马,“驾”的一声,便飞快地一骑绝尘。
这家伙!
卢琼只好牵起了驴蛋,跨身上驴,忙撵了上去。
看着徐仲臣越来越远的身影,卢琼心中冷不丁的,突然跳出一个问题。
徐仲臣这个自喻出身穷苦的酸秀才,怎么会有这么俊的马术?
“呵呵,”卢琼轻笑一声,满脸的耐人寻味,看来南昭马上便要出来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了。
第19章 丢人现眼
苏府。
一顶蓝缎小轿停在苏府门前,下来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一位娇俏可人,着鹅黄色轻纱绣荷裙,观之十七八上下的年纪,神色中透出活泼得意。
一位秀美高挑,着淡青刺百合绿枝绸裙,清雅大方,眉目清冷,行走间端庄得体,颇有贵女风范。
二人下了车,便有门房巴巴地上前打招呼,“小姐回来了!”
黄衣女子扬着头,有些倨傲地问道,“我哥回来没有?”
“大少爷刚刚到家,真正是巧!大少爷前脚到,小姐后脚就到了。”
门房点头哈腰,十分恭敬地回道。
“嗯,”苏绣兰拉着郑月华便往府中走去,“快走吧!我带你去找我哥!”
郑月华由着苏绣兰拉着手进了府中,一进府便是平整空旷的外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布景格局,只排着一列刀枪剑戟、弓弩矛钺、锤鞭叉戈、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兵器。
这些都是兵部尚书苏远道的嫡子,苏必烈平时练功要用到的,苏必烈有时候想在府中练功,内院怕伤到人,只好在外院给他腾了地方。
这也是给那些来苏府的人一个示警,他苏远道就是个铁面匹夫,一心只为皇上效力,那些意图勾结党派的人还是省省吧。
郑月华心下想到这点,忍不住在心中赞赏道,这种貌似顽固,不屑结盟的举措现下看来是最为聪明的做法,新帝还年轻,对这种结盟结派的势力最为厌恶,苏远道这是在明哲保身。
待他们走到内院,一个尚书府本来应有的样子方才呈现出来。
院内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一入园子,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条条相衔,当中有山石点缀,花团锦簇,雍容华贵。游廊一侧满架盈花藤蔓,一带清泉,数丛青竹蜿蜒而生,横有妙趣,平添清雅。
郑月华敛下眉眼,不去东张西望。即便她来过几次尚书府,这里的环境她也不是很熟悉,在陌生的环境下东颦西顾是小户人家的做派,她不能给郑家丢脸。
“哥!”苏绣兰看到在书房内看折子的苏必烈,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哥,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去城南接你白跑了一趟。”
“你去接我定没什么好事,这次你是惹了什么麻烦了?”苏必烈瞥了苏绣兰一眼,随即便看向郑月华。
郑月华轻轻福身,对苏必烈施了一礼,“礼部侍郎之女郑月华,见过苏守蔚。”
苏必烈生的气宇轩昂,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又在边陲待过两年,看人时两眼如西部的鹰隼般犀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令人胆寒,见郑月华大方淡定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有些欣赏,态度也好上不少,“不愧是礼部侍郎的女儿,果然天生丽质,知书达理。”
见哥哥只顾着夸郑月华,苏绣兰有些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坐到旁边,赌气般对苏必烈说道,“这次可不是我惹出来的祸端,这次的麻烦可是月华姐惹下的。”
郑月华暗道不好,这苏绣兰最忌讳有人当着她面夸别人漂亮,若是惹得她不快,自己的事情还怎么办?!
便连忙说道,“月华蒲柳之姿怎能与绣兰妹妹相提并论,苏守蔚真是谬赞了。”
话音刚落,苏绣兰脸色便好了许多,她猛的站起身,义愤填膺地说道,“哥哥,你可要为月华姐做主啊!安阳侯府家的死胖子现在吵着要娶姐姐过门儿!谁不知道他通房都娶了十几个了,小妾没的也有七八个了!真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盛京城里有名有姓的贵女,哪个愿意嫁给他!”
看着苏绣兰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轻易就被人拿捏住了,苏必烈眼睛微眯,一股煞气猛的放了出来,“闭嘴!”
“安阳侯府的世子岂是你能妄议的?你想丢脑袋可以,不要拉苏家下水!”
苏必烈骂完苏绣兰,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又要流马尿,心里十分地恨铁不成钢,这个样子要怎么进宫!偏偏还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唯一嫡女……
“这件事是月华有错,月华指望苏守蔚能想办法救月华,如今倒是连累了绣兰妹妹,真是该死!既然此事连苏守蔚都没有办法,那月华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