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今天想起我来了,我记得你这个季度的丧偶期应该快结束了才对。”川子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望着一旁给她削苹果的白舟诚心发问。
自家姐妹的老公因为醉心事业,每年春夏秋冬的冰演都有一段不长不短的人间蒸发期,总结来说就是会出现在报纸上、电视里,但在现实生活中的痕迹寥寥无几,像是枕边的一缕烟,醒来就不见踪影。
川子觉得作为羽生的粉丝们可真幸福,因为这位十分有职业道德的花滑选手会平等的分配自己的时间,无论家庭还是工作。
“羽生今年最后一场冰演也结束了,你们应该在家讨论即将开始的芬兰之旅才对,突然来看望我这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会让我觉得受宠若惊的。”虽然嘴上说着客套话,但川子还是毫不客气的接过苹果,咬出清脆的声响。
“我也没有那么想见他。”白舟擦干净水果刀,插上刀鞘,故作轻松的说他回家也只会带来成堆的脏衣服,并对空空如野的冰箱指指点点。
“是嘛,可你们前天的电话不才打了2小时11分钟。”川子毫不留情的拿起白舟的手机,翻开标注着“Yuzu baby?”的通话记录,“正常结婚多年的夫妻谁还打两小时电话啊,我和许磊平时两分钟就不知道说啥了。”
“因为你们天天都能见面啊。”白舟不服气的补充。
“你看你还是很想他的嘛。”终于套出姐妹的话,川子得意的挑眉。
“所以才佩服你俩,每天吵吵闹闹着,就迎来了自己的小宝贝。”白舟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坦言自己就做不到,她无法想象在不久后的未来就可能会成为一个身心俱疲的孕妇。
“看来你最近一定收到了不少‘特别关心’啊,舟酱。年底了,家里人就容易对着酒桌开始期盼下一代,人之常情。”发觉白舟的困扰,川子以过来人的身份试图安慰。
“可你知道,我俩都暂时没有这个打算。”白舟摇头,说她好想逃。
只要她不生,她就是个二十七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新时代美少女;一旦怀孕,那长斑、妊娠纹、子宫脱垂、侧切、产后抑郁等风险就会时刻笼罩着她,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家庭少妇。
“放心没那么夸张,要知道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你家那上亿的存折确实能熨平很多生活的褶皱。”
川子开玩笑说,羽生除了不能帮你生以外,他能帮你妥帖的安排好其余的任何事情,想和日本皇室公主在月子中心住个对门也不是件难事,相信她到时候一定能恢复的貌美如花。
“其实你害怕的还有其他原因吧,舟酱。”川子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并调到了家乡台的体育频道。
她了解这个相识了四年的好朋友,虽然还爱看少女漫画,虽然早已知道生活不是玛丽苏爱情故事,可心里还存着一点称之为希冀的理想主义。
“羽生这些年一直在拼命工作,扬言要将舞台延续到四十岁,像是在用尽全力发光发热似的。”
“你也由着他的性子,成为能干的好太太,打点着家里的大小事务,让他少操心。”
电视里羽生熟悉的身影出现,穿着漂亮的红色毛衣正接受年底的总结采访,没有一丝细纹的笑眼看上明亮又年轻。
“你最害怕的不是生育的损害,而是那一点亮光会随着年月和身份的转变从他的眼底消失,所以你们尽力维持着现状,不想生活被做出一丁点的改变和打扰。”
“因为你是离他最近的观众,是看他从少年步入青年再迈向而立的观众,是比看台上的支持者们瞥见更多痛苦与不舍的观众。”
“他是你心里永远的英雄,你愿意用任何代价去留住他的赤诚,让光辉不成为曾经。”
.....
是啊,她愿意用任何方法去留住羽生心底的小男孩,让他自我追寻的脚步别被牵绊。
所以他们年复一年利用忙碌的间隙向外出逃,搭乘游轮旅行、戴上假面、将精力和愉悦挥洒在舞池中央,来到芬兰、喝下圣诞夜满杯的红酒,想把所有烦恼都化作漫天的飞雪抛到脑后,同时她拉着羽生来到哈特瓦尔体育馆,想要在这个曾经创造奇迹的地方,见一见二十三岁意气风发的他。
可羽生当天却没有选择上冰,他只是坐在休息的长椅上望着女孩,像是在和她思考类似的问题:
担忧真的必要吗?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犹豫的自己。
因为英雄终会老去,有限的时间终究无法完成无限的愿望,逃避其实并无大用。
等他们已经逃到世界尽头的北极圈内才发现,脚下的步伐无论往哪个方向延伸都是归程。
“你们俩啊,就是太较真了。”突然间,白舟想起那天临走前,川子对她说的话。
“总想只做有十全把握的事情,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确定的事,只会错过很多可能性而已。”
“舟酱这次来一定想问我,为什么那么有勇气成为妈妈对不对?”川子拉着白舟的手,放在自己圆鼓鼓的小腹上,像是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感受到一个生命的跳动。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要在自己彻底变成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黄脸婆之前,让未来孩子见见老娘最美艳的样子。”
“对你们来说也差不多吧。”川子笑笑,拍了拍白舟的肩膀接着夸赞道,“你们未来孩子他爹可是世上最厉害的花滑选手耶,不该让他亲眼看看嘛。”
“不是多年后通过录像或是别人的转述去了解,而是让他亲眼看见并记住你们当下在最美好的样子。”
“因为我记得、你记得、那么多关注羽生选手的人都记得他在追光下最伟岸的身影,那你们未来的孩子,也值得拥有这段鲜活且动态的记忆。我们都会无可避免的逐渐步入中年,只有他会带着你俩的样貌一点点长大。”
“而他啊,也会是你们下半程人生最忠实的观众。”
.....
“所以我想采访羽生结弦先生,你愿意为自己的下半生增添一名新的观众嘛。”白舟拾起雪地上离自己最近的木枝,高高举起当作话筒递到羽生嘴边。
她刚刚跟羽生分享了那天自己去看望川子时的对话,而他只是一直默不作声,默默捡拾地上的树枝作为两人今晚的柴火。可如今被白舟抵着下巴,似乎不得不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舟酱,我没有决定的权利。”羽生故作轻松的笑笑,然后将抵着他下巴的木枝夺走,和手里的其余的柴火抱在一起,准备回到木屋。
“能让一个女孩成为母亲的,只她自己的意愿。”男孩牵着白舟往回走,像是为了岔开话题般的说晚餐可以煮顿火锅,白雪落在他羽绒服的毛领子上,一如既往的温柔如常。
可白舟却并不买账,羽生所有的个性里她最不喜这谜语人的表现,几句温吞的话看似是在尊重她,实际则又把问题都推回到了原点。
于是一时气急,女孩挣开了羽生的手,抓起他衣服的前襟,试图阻止两人回屋的脚步。
扑通一声,柴火散落一地,厚实的白雪承接起两人摔倒的身影,她压在了羽生身上。
白舟连忙起身,可又被羽生托着后颈重新按了回去。
“你可真凶,舟酱。”羽生对着白舟的唇亲了上去,却又惩罚性的咬了一口。
“又凶又没有耐性,明明自己也解决不好的事情,还老是为我着想。”
白舟一巴掌拍在羽生胸口,示意他现在别胡闹,可羽生并不听,他离开女孩的唇,却又将一连串亲吻顺着她的脸颊延伸至脖颈,接着把鼻尖拱进毛衣的领口,连她脖颈薄皮之下的脉搏跳动都能清晰感受。
接着羽生却不动弹了,他将自己全部的重量压在女孩身上,白色的地面上两人深深的雪痕。
“舟酱,你看看天上,今晚的星星很亮。”他把头埋在白舟的颈窝里,是尽在咫尺的耳语。
白舟直直地望着夜空,事实上她现在动弹不得,除了仰头什么也做不了。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星星,即使我比临近的星星都更亮一点,但放眼整个天幕也只是沧海一粟。”
“所以我当然是想的。”
“我仍自私的只想照亮身边的那一小片天空,将余热留给只属于我们的星星。”
.....
炉火摇曳,室内温暖如春。
白舟抬头望向窗外,露出一双泛红又湿润的眼睛。
漆黑的夜幕中极光缓缓洒下,将漫天的星辰温柔笼罩,像是身处童话。
而她身后同样罩着鲜明的体温,将她的身体如流水般向前推送,像是能隔着身前的窗户去触摸天空。
“啪。”
声响杂糅着颤抖,窗户上的水珠抖落滴滴答答。
“啪。”
屋外细密的雪尘从枝头抖落,一如身后的呼吸散开在她的每一个毛孔,引起战栗。
“啪。”
星星在空中摇摇欲坠,流动成一股粘稠的银河、缓缓涌入人间的山谷。
在仅存的一点理智中,白舟回想着这段旅途的意义,她本以为极光是他们追寻的终极目标,可直到看到它的那一刻才发现这温柔的光辉稍纵即逝,像是不会时常眷顾人间的奇迹。
而那天紧紧拥抱着她的,是身旁的星星,是他的温暖的光芒让漆黑的夜空不再只有冰冷的黑色。
而那微小的光芒会被传递下去,成为注视他们,新的星星。
白舟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羽生亲吻她的唇,将漫天的星光种入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