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头看成严,他正在端详着这幅画。不过不像个品鉴的人,因为他今天戴着帽子,一身休闲打扮,反而像学生一样充满了青春的味道。
倏尔,他转头对她笑着说:“我带你去她画的那儿。”
大概是被美色所迷,此刻,沈暄和站在了三水市一中前面,手上拿着成严刚买的奶茶,还是暖洋洋的。
这里和刚刚看到的阚绮云所作的画变了一些,比如说校门口学校名字已经换成了新的铜金色,门卫室也是刷好漆新换的墙。
沈暄和看着,说:“这里和阚画家画的比,变化了些。”
成严这时候话也变得多了,“她画的是很早以前的一中。那时候一中还有些破,还能靠花些择校费进去,我那时候,”他们正走到的学校操场旁的栏杆处,成严指向操场尽头的一个小房子里,示意沈暄和去看,“学校允许我开了个店,卖点零食啊学习用品什么的。”
这时候的成严,整个人都眉飞色舞的,看上去张扬自信,沈暄和听着他描述着那个时候,思绪好像跟着一起回到了从前那里。
这是她没有见过的成严,从前的他,和后来的他。和她相遇的,好像是中间的他。
“好厉害啊!”沈暄和感慨道,在那时候有些人还傻呵呵的花着爸妈的钱不爱学习爱打游戏看小说,他就在开店了,难怪后来成功了,只是,“高中时候就开店,也很辛苦吧?”
沈暄和抬头看成严,他的目光从操场那转到了她身上,原本肆意扬着的笑容也慢慢恢复到浅浅的笑。
成严的目光很柔和,在他每一次看着沈暄和的时候,他凌厉的眉峰愿意弯曲,平铺的直唇愿意翘起。
在他们头顶上是棕色枫叶细细簌簌的在轻风中晃动下飘落,正好有一片落在了沈暄和的肩膀上。成严抓住了那一片落叶,挡在了因为刺眼的阳光而半眯着眼睛看他的沈暄和的眉上。
当他看见在阴凉下,她重新睁大的眼睛,突然心满意足。
她这样看着他,站在他身旁。此刻就像穿梭时空,倒流过往一样,她迈着步子和他走回到高中的石板路上,在那时候问他,“辛苦嘛?”
学业那么重,还要考虑挣钱,想办法讨老师校长的喜欢,维持住同学堆里的信用,最低的进价,□□的客源,这样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很辛苦吧?
当然辛苦啊。
但最辛苦的大概不是这些,而是,他好像放弃抓住她的手,一个人走过很多路。
第12章 采访
阚绮云的采访任务在去了三水市后告了一段落。而此时潘小胖正扭扭捏捏的,还要靠沈暄和在他身后推了一把,把他推到了成严面前。
纪录片素材因为最后一对采访嘉宾之前突然有事推后了好几天,小胖哥不幸的完不成“弄完纪录片,再去请婚假”的使命,只好硬着头皮跟成严告假。
沈暄和在那瞅着潘小胖唧唧歪歪说不着个重点,心里暗自发急,就看见成严笑了,应该是成了吧。
成严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包装盒递给了潘永年,“新婚快乐啊。”
之前烧烤派对的时候,潘永年是带家属的,成严就听到对方家属提到月底马上要结婚了。他看着面前很不好意思的潘小胖,打趣道:“要请假是不是?你再不请,我就要替你着急反过来问你这个新郎官了。”
“谢谢领导。”潘永年有些感动,但他还有件事没说呢,他走了,纪录片的事沈暄和自己找其他人难免为难了点,所以,“领导,我走了,那个,小和她缺个搭档了。能给她再找个不?”
“主要也怕影响你们之后那个采访。”
成严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啦。我会安排的,你准备去休假吧。”看着潘永年离开后转道去了沈暄和那,还不知道已经被拜托照顾的她脸上笑得阳光灿烂。
知道潘小胖请好了假,还拿到新婚礼物。沈暄和比本人还要激动的想看看礼物是什么。两个人在座位上偷偷捣鼓着打开了礼盒,里面放着两瓶香水。
是一生一世系列的,男女双款。
这一对的香水是檀香松木,属于常见又经典的款式。透明的心形琉璃瓶,在光线下就已经光彩夺目。
沈暄和夸道:“真好看哎!”
潘小胖笑出眯眯眼,“我跟领导说了,麻烦他安排个摄影跟你。”
深觉潘小胖靠谱的沈暄和还不知道即将来到的大礼。
那就是,成严成了她临时搭档,和她一块采访最后一对夫妻。
沈暄和这次的专题是关于失独的。所谓失独就是由于之前三十多年计划生育的政策,只要了一个孩子的家庭由于独生子女意外身亡而引发的养老问题。
在这之前她也采访了其他三个不同的失独家庭,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对。
沈暄和联系上龚先生,也就是那对夫妻中的丈夫,之前联系的过程中她感受到这对夫妻中明显丈夫的情绪更稳定一点。
龚先生告诉她他们今天下午三点可以过来,沈暄和得到回复后就把信息发给了成严,然后开始回顾之前准备的提问稿。
本身这对夫妻就是一年前刚失去儿子,情绪肯定很不稳定。面对失独这样一个话题,说实话,愿意接受采访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她知道,拿这个主意的是那位男主人。
沈暄和顺便把自己整理的和这个家庭相关的材料也发给了成严。
吃完午饭,等到一点多的时候,沈暄和就和成严一块出发去龚先生家,因为他们家住的是另一个区,有些远,所以要提前出发。
等到小区楼下,沈暄和就先打了个电话给龚先生,然后她和背着摄影设备的成严一块再上楼。
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是一个儒雅的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是龚先生。龚先生在见到成严和沈暄和后冲他们点点头,礼貌的请他们进屋,并放上了准备好的拖鞋。
“谢谢。”沈暄和礼貌道谢,进屋后扫了一眼屋内的布置。屋内的家具基本上都是大件,很少有零碎的东西,她甚至感觉这里像一户新搬进来还没有买很多东西的家庭。
“龚先生好,请问您太太?”在客厅没见着他太太,沈暄和就问起龚先生。
龚先生说:“马上就来。你们先坐。”然后转身走去卧室那。
坐下的沈暄和听着卧室不小的动静,心里涌上不太明朗的预感。
很快,梁先生就带着他太太江女士出来了,比起长相和善的梁先生,江女士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黑,但即使很黑,也没有遮住她的黑眼圈,江女士看着他们的眼神空洞而冷漠。
沈暄和站起身打招呼,“您好,江女士。”江女士略过了她的招呼,径直坐在了沙发上。
梁先生看着江女士坐好后,说:“沈小姐,成先生,我帮你们两倒杯茶。”
成严正在开设备,闻言,他摇了摇头说:“谢谢,水我就不必了。”
梁先生最终还是倒了四杯水过来,一人一杯。
大家都坐下后,终于开始了今天的采访。
比起提问,沈暄和更重要的作用是引导他们述说。
第一个开口的是江女士,“我孩子从小就懂事,经常在班级拿奖。还爱运动,开朗爱笑。”
梁先生顿了一会,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城他走得比我们要早。”
回忆到从前,梁先生的眼眶不自主的有些湿润,大概他没料到会出现这样有些失态的情况,赶忙拿手抵住了眼泪,不让它流下来,“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意外就这么发生了。算起来……离现在大概有三百天了。”
沈暄和安静的听着,问:“我其实很意外,梁先生您愿意答应我们的采访。”
梁先生强撑着露出一个笑。
“人总要往前看的。如果我们一直困在这,小城知道了,也会伤心的。”
一旁本来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江女士听到这话,哭着,冲梁先生吼道:“你为什么要把他照片都收走?你心安理得,能忘了他。凭什么?他就是被你逼死的!”
江女士披散着的头发随着她的怒吼凌乱的在面前,让她像如痴如狂,像发了病的人一样。
她呢喃着,“小城,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伴着江女士的站起,龚先生显然也有很多苦楚要述,他跟着站起来很是精疲力尽的沙哑的喊:“意外!谁都不想。我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再说是谁的错谁的错?”
面对龚先生的质问,江女士全身发抖。
沈暄和面对这突发情况,站起身到两个人中间想劝点什么,“大家先……”
她没注意到,全身发抖的江女士已经从桌上拿起杯子摔向龚先生,而她正走在他们中间。
龚先生伸出手,想阻止什么,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节字,“嗳……”
杯子落地“砰”的一声巨响。
沈暄和回头,双臂就被一双手坚定地握住,男人的胸膛抵在她肩上,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你怎么回事!”梁先生怒吼。
沈暄和着急的看向成严的背后,他的背上被水泼了一身,身上的白衬衫已经湿的贴着他的身上,勾勒出他笔挺的背。
虽然被泼了一杯水,但成严无所谓的看着沈暄和说:“没事,温水。”他手上的摄影设备之前就已经放在了桌上,关注的反而是目前的情况。
成严看着紧张的江女士和愤怒又歉疚的梁先生,温和的说:“现在可能大家情绪有点上头,我们不急着聊,休息一下吧。”
“抱歉。”梁先生道歉后收拾掉在地上的杯子。
成严走到江女士旁边,安慰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上是小城在学校公告栏拿到年级第三名的照片。
沈暄和一看,这是她发给他的资料。成严蹲在江女士一旁,“我这里也只有小城的一张照片,我想他看到你们现在这样也会难过的。”
江女士拿过手机,抱着有着小城照片的手机像在拥抱她已经去世的儿子,默默的无声的流泪。
沈暄和打量房子的周围,一开始进屋的时候,沈暄和就感觉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现在想来,小城的照片、生活用品应该都被梁先生收起来了。
而江女士,无法拒绝的从来都是她的儿子。
她一开始不明白梁先生会答应接受采访,为什么江女士也会答应。从她之前看过的资料,梁先生在小城出事一个月后就正常工作,而江女士丧子一年来辞职在家整天以泪洗面,邀请时也感受到江女士的悲,她原以为江女士会拒绝这次访谈。
现在,她好像大概懂得……江女士希望有人能够听听她说小城,就好像从前一样。她想跟别人夸一夸她的孩子。
等梁先生返回的时候,带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成严。
成严只是简单的擦了一下身上,就对关切的看着他的沈暄和安慰一笑,示意她准备开拍。
继续开拍的时候,梁先生和江女士都很安静,没人先开口讲话。
于是沈暄和提起小城的死因,“那场车祸……”
梁先生攥着手,呼吸有一瞬间停顿,压住心痛,无奈的苦笑,“小城上三中,休息天回家。那天,我被学校的事耽搁了……没接到他。”
“等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医院打来的电话了。打给了我太太。”
“我们赶到医院,眼睁睁看着急诊室的灯暗了。小城再也没出来,再喊我们一声爸爸,妈妈。”
梁先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述说,可藏在平静下的痛苦和悲怆透过眼神,也能感受到如未开发的西北大漠一般。因此,表面上的平静反而像一根不易被察觉的银针,扎的人心疼。
“您把关于小城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对。小城的奖状啊,照片啊”梁先生指着客厅的一些位置,“以前都放在这些地方。不收起来,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说着,他看向了旁边他的夫人,江女士。
江女士发出嗤笑,“你老早就醒过来了,儿子刚死你就去上班,学校缺不了你,校长为你养老送终。”
江女士的心里明显藏着很大的怨气,对沈暄和丢下一句,“小城就是被他害死的。”
梁先生深深的叹了口气,“对。”他有些痛苦的低头伸手拽住了自己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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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牌子是我胡诌的。
第13章 失独者
沈暄和看着那个背挺得很直,但头已经低下的男人,她从他低下的头颅看到黑发下从根上长起的白发。
一夜白头,又硬挺着染上黑发。但是伤在心里,怎么也缝补不好。
比起悲痛表达在外的母亲,内敛的父亲想要撑起这个家。
“小城死了,我的痛苦不比你少。但就是因为太痛苦了,所以我才想,才想我们都爬出来。我难道以后所有的日子都要这样过吗?”
“像行尸走肉一样。”
江女士摇摇头,嗓子因为哭泣有些沙哑,“三个多月,就要春节了。可是小城不在,春节还有什么意义?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低沉的压抑的氛围笼罩着这个家庭,拼命想带着妻子走出来的丈夫,因为儿子的去世悲痛欲绝的妻子。
这也许是有些刚失去孩子的家庭会面对的困境。
沈暄和和成严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安静,对视一眼,好像就能明白彼此的话。
每次采访,都是一场修行。做民生好几年,沈暄和有碰到过鸡毛蒜皮的小事,胡搅蛮缠的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碰过温暖人心的帮助,热情善良的人,感动人心的故事。
世界有黑有白,人心有恶有善。
“天黑了。”
站在梁先生家那栋楼的底层楼道门口,成严看着太阳落山的天幕说。
虽然离开的时候才五点半,但是秋天的天色暗下来的速度拍马追不及,秋风卷起一片片树叶,飘来一片在她眼前打转。
沈暄和“嗯”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拉伸懒腰,看着黯淡的天空说:“星星要出来了。”
成严笑了一下,随着五华市的快速发展,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空气质量逐年下降,那时候一在晚上就漫天的繁星如今很少能见到了。别说星星了,月亮都要没了。
成严说:“五华还有星星吗?”
沈暄和一时语塞。
“这是郊区,没准可以。”沈暄和说着,边肯定自己的点点头。
“等一下。”沈暄和突兀的对成严说,然后转头爬回到蒋先生家门口,敲响了门。
看到来人,蒋先生很惊讶:“怎么回来了?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沈暄和向蒋先生鞠了一躬,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份试卷递给了他,“之前去小城的学校打扰过,听班主任提起,这是小城最后一次考试,语文作文的题目特别巧。”
蒋先生接过卷子,就看到作文的题目。
《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