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瞪大眼睛,看着御医对冷面男子客客气气的,顿觉不好,自己怕是惹了贵人!
他连忙扇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见谅。”
楚无恨看都没看他一眼,向御医回礼后问:“世子得了什么病?很严重?”
御医犹豫了一下,按理说人家得什么病是不能往外说的,可楚无恨谁不知道代表的是陛下,他这么问了,多半就是陛下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抬手指了指前面,“大人借一步说话。”
楚无恨颔首,两人走到了僻静处,小厮见状想跟上去,辛行抬手面无表情拦下,“锦衣卫办事,你听不得。”
小厮一听“锦衣卫”三个字脸都白了,一动不敢动。
谢霜歌眼前的这位御医,长得有些矮,看着也眼生,瞧着不是宫中常用的那几个,应该是小御医。
她疑惑的皱起眉:“伯阳侯爵位不低,怎么会请这种小御医来?”
“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还得借一步说?”楚无恨说话带着刺,听得谢霜歌一愣。
怎么感觉他情绪不太对劲?
平时虽然他对沈含誉也颇多不满,处处针对,却也从未如此尖酸刻薄。
今儿是怎么了?
谢霜歌心下生疑,更来了精神仔细听着。
御医苦着脸说:“大人有所不知,不是见不得人,只是事关嘉宁公主,下官不敢妄言。”
楚无恨眼一眯:“与嘉宁公主何干?”
御医小声道:“沈世子说是担忧公主,在院里饮酒着凉,内外火一起来……”
“不用说那么详细,直接说病情。”
楚无恨抬手打断,御医讪讪点头:“是,总的来说就是发热不退,五内俱焚,心病难医,得慢慢调理,短时间怕是下不来床了。”
谢霜歌听完颇觉荒谬,“所以——是因为我?”
她指尖向内点在自己的锁骨之间,满脸难以置信。
若是真的这么担心她,怎么没见他再去探望自己?哪怕差人去打听一二呢?
楚无恨每日白天都会去她的寝殿问一遍,有没有人来过,待了多久,或者有没有人来打听过消息?
那些名字或熟悉或陌生,唯独没有“沈含誉”这三个字。
如今听说自己要人冲喜,他立刻就病倒了,这么巧吗?
谢霜歌不想往坏处想,但她控制不住,信任就像一只瓷碗,底下破了个洞的话,不管怎么往里倒水,都再也装不满了,只会一个劲的往外流。
就像她现在的情绪一样。
楚无恨沉默片刻,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那世子还真是对公主一往情深呢。”
“一往情深”四个字咬的格外重,听起来就阴阳怪气的。
御医不明白,更不敢想,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终于,楚无恨摆摆手:“多谢大人解惑,慢走。”
御医松了口气,顿时活了过来,“下官告退。”
楚无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谢霜歌也没心思猜,她现在觉得浑身没劲,只想睡觉,不想看沈含誉他们了。
可事与愿违,楚无恨折身回去,接到消息的伯阳侯和柳氏都迎了出来。
伯阳侯看着还算精神,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一边的柳氏还在拿帕子抹眼泪,眼睛都擦肿了。
“楚大人来了怎么也没派人通传一声?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伯阳侯客气的说着场面话,楚无恨却没吱声。
他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的时间有点久了,连后面的辛止和辛行都察觉到了不对。
柳氏捏着帕子紧张的看他们一眼,随后往伯阳侯身边凑了凑,“侯爷……”
伯阳侯疑惑的看着楚无恨:“楚大人?”
楚无恨眸光微闪,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起,手腕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辛止和辛行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眼神。
主子不对劲!
而离楚无恨最近的谢霜歌感觉更敏锐一些,一股难言的杀意从楚无恨身上弥散开来,连带着玉佩里的白雾都凝重了几分。
谢霜歌诧异的看着白雾疯狂涌动,有些惶恐的抱住自己的胳膊蹲了下来,“这是怎么了?他和伯阳侯有仇吗?”
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几乎是在瞬息之间,白雾恢复安宁,楚无恨的情绪平复下来,玉佩重归平静。
谢霜歌眨眨眼,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出现幻觉了。
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到了极点!
楚无恨抬眸看向伯阳侯,拱手道:“是我不请自来,侯爷勿怪,只是我实在是担心世子,便来看看,不知是否方便?”
柳氏垂下眸子,遮去里面的不满,来都来了,才想起来问方不方便,糊弄谁呢?
伯阳侯点点头:“方便,大人请——”
楚无恨也不客气,跟着他进了沈含誉的卧房。
谢霜歌又打起了精神,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沈含誉的房间。
大概是屋随主人,装饰清雅,没有多少贵重摆件,房间里最多的就是书架。
两侧墙壁都挂满了字画,墨香之气扑面而来。
谢霜歌没什么兴趣的收回视线,然而余光一瞥,在看到角落里的矮几时,忽然顿住。
——题外话——
心疼闺女,咱们离渣男远一点吧
第17章 他休想再娶嘉宁
一只淡青色的锦缎荷包被压在矮几一角,似乎是因为矮几用久了有点瘸腿,正好垫一下,若只是如此,倒不至于吸引谢霜歌的注意。
可这个荷包……是她亲手绣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熬了很久的心血。
淡青色锦缎,是她百里挑一,因为马上要到盛夏,淡青色看着清爽舒服,配白衣也好看。
银线绣的白鹤,是她对沈含誉的隐喻,在她过去的记忆里,沈含誉就如仙鹤一般超凡脱俗,优雅美丽。
鹤脚上染了一点红,那是她因为熬夜绣花太困了,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指落下的血。
里面还塞了一张纸条,不知道沈含誉看到没有,不过看这样,应该是没有,或许,他看了也不会在意,甚至嗤之以鼻吧?
谢霜歌艰难的收回视线,闭了闭眼,有冰凉的东西从脸侧滑落,她抬手一抹,湿淋淋的。
“没出息,哭个屁啊!”谢霜歌吸了吸鼻子,自暴自弃的甩了甩手。
她慢慢的滑坐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进去,过了很久才低声嘟囔,委屈巴巴的说:“可我还是很难过啊……我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结果到头来,是我一厢情愿。”
“都是王八蛋,绣什么仙鹤,早知道就该绣一个四仰八叉的王八,现在看着还应景。”
骂了两句,谢霜歌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着如果自己能回到身体里,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荷包派人偷回来烧掉,省的碍眼。
楚无恨走到屏风边上,似有所感,忽然垂眸看向玉佩,拇指一抹,果然摸到一片水渍。
哭了?
他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
“楚大人来了?”
沈含誉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脸色通红,像是刚被烤过一样,头发随意的披散着,不复往日的风度翩翩,看着是真病得不轻。
楚无恨不远不近的停下,半垂着眼皮看他,莫名就透着一股子轻视意味。
沈含誉被看的不舒服,干脆不起来了,躺着说:“抱歉,不能起身,让大人见笑了。”
“无妨,世子身子不适,合该好好休息。”
他视线从沈含誉的身上收回,落在一边的花瓶上,“说起来,陛下昨日还与我提起过世子,说嘉宁公主当初曾向他请旨,求她给自己和你赐婚,如今这婚事,怕是不能成了。”
沈含誉落寞垂眸,苦笑一声道:“我仰慕公主已久,日日盼着从行宫回去,能与公主成家,如今……造化弄人。”
伯阳侯和柳氏跟进来,柳氏惋惜道:“嘉宁公主那是极好的人儿,只是我们家含誉福薄,我们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儿子……”
她委婉的说:“注定是有缘无分。”
谢霜歌木然的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倒也没那么不能接受,谁也不想“守活寡”,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就这样吧,她真的累了。
伯阳侯见楚无恨没说话,拉了柳氏的衣袖一下,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若是公主有意,含誉自然是要等她的。”
楚无恨轻笑一声:“这倒也不必。”
“啊?”伯阳侯与柳氏对视一眼,不确定的问:“大人的意思是——”
“陛下是明君,断然不会做出逼迫臣子尚公主的事,婚姻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楚无恨负手而立,神色淡淡:“如今公主昏迷不醒,就算是为公主祈福积德,也不会拿婚事玩笑,反正这个婚约,也无外人知晓,便就此作罢。”
他说完深深的看了沈含誉一眼,沈含誉眯了眯眸,顿觉被算计了。
可他又不能问出口,只能暗自吃下这个哑巴亏。
楚无恨转身冲着伯阳侯一拱手,“话已带到,告辞。”
伯阳侯忙道:“我送送大人。”
“不必。”楚无恨快步离开,留给他们一个冷峻的背影。
伯阳侯站在门口,眸色晦暗,神情莫测。
柳氏小心翼翼的问:“夫君,我怎么觉得楚大人好像对我们很冷淡啊?”
伯阳侯也有这种感觉,但问题出在哪儿,他不清楚。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楚无恨长得有些面善。
“爹。”沈含誉在里面唤了一声。
柳氏转身一看,见沈含誉站起来了,忙过去扶着他,语气温柔的责备道:“你起来做什么?”
沈含誉:“我没事了娘,别担心,药量不大,御医这关过了就可以停了。”
伯阳侯在对面坐下,皱眉道:“楚无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陛下已经看透了我们的心思。”
沈含誉轻咳一声,虽然面色憔悴,但眼睛却亮的很,“这个时候病倒,陛下也不是傻子,看不透才奇怪,不过他没有证据,御医也说了我是真有病,陛下无可奈何,所以派楚无恨来,也就是敲打一二。”
伯阳侯颔首:“正是如此,这关算是过了,只是日后不管嘉宁公主醒不醒,你与她都再无可能了。就算她自己愿意,陛下也不会同意。”
沈含誉闻言一怔,随即慢慢的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儿女情长身外物,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助力,娶她还是别人都一样。”
伯阳侯赞赏的看他一眼,“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了。”
他想了想没什么要交代的了,起身准备走,走出一步又退回来,“楚无恨似乎对我们颇有偏见,你可知是为何?”
柳氏也好奇的看向沈含誉,“难不成你们有过节?”
沈含誉顿了顿,嗤笑道:“许是因为,他喜欢嘉宁公主吧。”
“啊?”伯阳侯稍稍瞪大了眼睛。
……
楚无恨离开侯府就回了宫,一五一十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都与皇帝重复了一遍。
皇帝听完沉默良久,面色阴沉。
“嘉宁是朕掌中明珠,却被他们当做往上爬的梯子,若是他有几分真心,能好好待嘉宁,朕也就随他们去,只要嘉宁高兴就好,可没想到,他们连这几分真心都吝啬。”
皇帝长叹一声,眼神冷凝,“既如此,他们莫要后悔,沈含誉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娶嘉宁!”
——题外话——
对,别想!
第18章 楚无恨,你病得不轻
听皇帝这么说,楚无恨的眉头缓缓松开,不经意露出了点释然之色,这点细微变化没逃过皇帝的眼。
他好奇的看着楚无恨,挑挑眉问:“说起来,你在这件事上下了不少心思,只是为了朕?”
楚无恨一怔,面上稍红,像被人戳破了小心思,害羞了,唇瓣抿着,似是不想说,但碍于面前人是皇帝,又不得不说,看着纠结极了。
难得在自己看中的年少心腹身上看到这种青涩模样,皇帝心中阴霾散去,不由得越发来劲。
“无恨,你是不是……”
没等皇帝问完,楚无恨仿佛豁出去一般,一撩袍摆脊背挺直的跪了下来。
皇帝一愣:“你这是作甚?朕不过是与你玩笑,何须如此?”
楚无恨摇头,恭恭敬敬的对皇帝叩首,说:“陛下垂问,微臣不敢瞒,微臣确实对嘉宁公主一见倾心。但身份悬殊,微臣不敢言,怕污了公主清誉,是以一直藏在心中,但情之所至,微臣不忍看明珠蒙尘,所以斗胆向陛下献计,破坏公主姻缘,是微臣之过,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偷听的谢霜歌微微张大了嘴巴,又觉得这个模样不雅,连忙用手捂住,“?”
楚无恨真的喜欢她?
还一见倾心?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还没从沈含誉利用她的打击中走出来,谢霜歌又被迫听了个表白现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楚无恨伏在地上,紧绷的肩膀和腰背被锦缎勾勒出修长结实的弧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单薄感。
皇帝惊讶片刻,消化了这个消息,轻笑起来,“朕还以为是什么事。”
他抬手虚虚的扶了楚无恨一把,“起来。”
“陛下……”楚无恨抬眸看着皇帝,似是不解。
皇帝起身,负手而立,轻叹一声:“若是你不说,朕稀里糊涂让嘉宁嫁了,那才是害了她,在朕眼皮底下,朕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嘉宁,可若是嫁为人妇,朕也难断家务事,受了委屈,朕也不能立刻给她撑腰。”
这话说的诚恳,听得人心酸。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是真的把嘉宁当成亲生女儿在宠。
一番慈父心肠,连楚无恨都动容。
他慢慢站起来,看着皇帝迎光而立的背影,沉声道:“陛下不怪微臣便好。”
皇帝轻笑:“知慕少艾,人之常情,你这个年纪再正常不过,何况嘉宁虽然傻了点,但着实美貌,像她母亲。”
刚感动的要落泪的谢霜歌:“……”
眼泪粘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哼了一声抹了下眼睛,等她能出去了,一定要告诉舅舅,她不傻了!
楚无恨没说话。
皇帝可以夸赞嘉宁美丽,他不行,他一个做臣子的妄议公主容貌,未免让皇帝觉得他轻浮无礼。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打趣的看向楚无恨,“你小子不行啊,既然喜欢嘉宁,朕也没见你有所行动,反倒是让沈含誉抢了先。”
楚无恨一顿,垂下眸子,神色稍显落寞,“微臣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