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岐抱着月欢上了马车,小心的把她放在软榻之上,注意到她胸前的伤黑眸有一瞬的凝滞,慌乱的扯过一旁的被褥盖在月欢身上。
这一幕刚好被赶来的闻陌看见,他讥讽的看向江岐,“怎么,不敢看吗?”
明帝是疯了才会把月欢交给江岐这个杀人凶手,为了无稽之谈的术士之言,握手言和。
如今栖栖真的要被江岐带去大周了,他该如何阻止?
他身为医者,虽然心痛万千,但人死是真的不能复生。
更何况晏栖是被毁了心脏,就算真有通天之能,人还能没有心脏的活着?
江岐闻言心脏骤缩,眼里的脆弱迅速掩藏,他冷眼瞥向跟上来的闻陌,“滚下去!”
闻陌蹙眉看向月欢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江岐,放过栖栖吧。”
“她已经死了,你还要折腾她的肉身到几时?”
“明帝伤心过度才会被你蛊惑,你放过她吧。”
闻陌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看着月欢死寂的躺在那,他也很想一起疯。
但他不想月欢死了之后还不得安宁。
江岐紧紧的握住晏栖冰冷的手,似是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男人的手紧得没有一丝缝隙。
他幽幽的看向闻陌,“该放过她的人是你,栖栖她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
“你这般阻止我救她,月欢醒过来的那一天你也别出现在她的面前,我怕她难过。”
“现在,请你离开。”
江岐说完对着闻陌击出一掌,把他逼退至马车外,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与闻陌争执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弃晏栖。
“出发!”
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大周,带着晏栖一起,回到他们的家。
他不管闻陌怎么想,他说过就算是把天下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那术士。
晏栖不会真正的死亡,她终有一日会回到他的身边。
闻陌这两年潜心钻研药理,疏于武学,江岐的武学造诣显然已比他高出不少,这一掌他竟有些接不住,被江岐逼退数米,眼睁睁的看着载着晏栖的马车走远。
他稳住身形想要再追,就被江岐身后的军队拦下,靠近不得。
漫天的风雪肆虐,闻陌头一次这般绝望,这场博弈当中,他才是那个没有立场的人。
江岐带走栖栖,是明帝准许,倘若他纠缠阻拦,那就是与明帝作对!
江岐他这一次是名正言顺的带走了栖栖。
“栖栖——!”
男人跪坐在地,发出绝望的悲鸣。
明帝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月欢,垂眸看了眼跪倒在地的闻陌,“二皇子,潼关之事朕感激不尽,倘若他日北齐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是欢儿之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且离开吧。”
明帝说完抱着怀里的慕容灵谙离开了,纷乱的战场之下,浸润于土地之上的鲜血,渐渐的被鹅毛大雪掩盖。
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打扫着战场,长眠于此的士兵被清理,厮杀不在,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大雪遮掩了所有的痕迹,就好似一切从没有发生。
但有些人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比如沧澜。
明帝回到月氏皇宫想要找沧澜过来替慕容灵谙诊脉的时候,才发现此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皇宫变得更加空荡荡了。
没了,全都没了。
明帝挺拔的身姿有一瞬的佝偻,两鬓的发白的刺眼,不过短短几日,他竟也老了许多。
正在此时,有士兵来报,“启禀陛下,二皇子趁乱逃狱,现已被抓回,陛下……”
明帝已然心力交瘁,恍然想起还有月临这等不肖子,不待那人说完,摆手道:“二皇子通敌叛国,其罪当诛!择日问斩吧。”
这皇宫虽然很空,但他不需要这样的儿子。
伤害手足,伤害子民,野心太甚。
这月氏的江山,他拿不起。
就算,就算月珏真的……回不来,他也不会把月氏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那士兵似是没想到明帝会这般干脆的下令杀死自己的儿子,愣了一瞬,在明帝倏然看过来的冰冷目光中回神,“是!”
明帝待那人退下,才靠坐在慕容灵谙床边,他垂眼看着慕容灵谙不安紧皱的脸。
“灵谙啊,欢儿去了大周,你醒来会不会怪朕?”
“这辈子是朕对你不住,没能与你一世一双人,欢儿生来多舛,珏儿如今又生死不明,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们娘仨。”
“你说,倘若越贵妃那毒妇没有进宫,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发生了?
明帝的苍老的眸子里满是追悔,他心里空荡剧痛,不敢停下碎碎念。
他早已打算禅位月珏,带着慕容灵谙游大美山河,谁曾想命运这般不待见他,朝夕之间他所珍视的东西全没了。
月欢浑身是血的模样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捧了十多年的明珠,怎么能那般不公呢?
“灵谙啊,朕给了江岐五年时间唤醒咱们的欢儿。”
“既然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毒妇而起,朕这就命人去把那毒妇的尸骨挖出来,日日鞭尸可好?”
第238章 陪葬
江岐亲自替月欢出理好伤口,又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近日回大周的路并不好走,他睨见团团绒雪落下,给大地裹上了一层银装,又惊觉月欢的体温凉得刺骨,遂脱了鞋袜上了榻,把人紧紧的搂在怀里。
“栖栖别怕,我给你暖暖。”
江岐垂眸看见乖乖依偎在他怀中的晏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恍然瞥见自己的白发与晏栖的青丝缠绕交叠在一起,他眸光微顿,抬手捻起自己花白的发丝,“栖栖,我白头了。”
“白头偕老会是什么样的呢?你乖一些,睡够之后就醒来好不好?我想等着你,和你一起共白头。”
“不过,你醒来之后看见我这幅模样会不会觉得我很老?你……会不会认不出我?”
江岐说到这竟觉得有些害怕,抱着晏栖的手更紧了些,“我日后定当日日陪着你,哪也不去,你醒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一定会认出我的对不对?”
江岐深邃的凤眸直勾勾的盯着月欢紧闭的眸,卷翘的长睫一动未动,男人忍不住伸出指尖拨了拨她的羽睫。
“栖栖,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睁眼看看我呢?”
江岐恍然想起了那个午后的冬日,也是这般大雪纷飞,冰天雪地。
他浑身是伤的来到安乐殿,衣着单薄地跪在厚厚的冰块之上,那一日的月欢格外的怪异。
他以为又是好几个时辰的雪地罚跪并没有发生,月欢让他进了大殿,见他单薄,还让绿枝烧旺了炉火。
那一日,月欢用别扭的语气给了他金疮药。
也是那一日起,月欢开始变得不想喝他的血。
每日的毒打也消失了。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的对不对?
早在那一刻,月欢就变成了现在的栖栖。
所以,才会在与青山中剑坠崖的时候,坦然赴死。
只因为,她知道自己想杀她……
江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剧烈的疼,“栖栖啊,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想要杀你,甚至是知道自己会死在我的手中?”
“两年……整整两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狗屁的宿命?”
“哪怕是亲手杀了我也好啊……”
他宁愿此刻躺在这里的人是他。
江岐把头深深的埋在月欢的脖颈间,有颗颗眼泪掉落,打湿了葱白的脖颈。
……
大概行了一月,终于到达了大周的地界。
一路上天寒地冻,行车不易,是以慢了些。
偶尔遇见不俗的风景江岐也会停下来,抱着月欢下马车走走。
这是他两年前回到大周的途中攒下来的景色,这一天他不知道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又有多少个午夜梦回里是这般场景。
他抱着晏栖,与晏栖一起,一寸寸的让她熟悉大周的江山。
他疯了般的想要月欢融入他的世界。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痴心实现的那一天,会是这般光景。
“栖栖啊,你要是看得见该多好?”
江岐到达鄞州的那一天,鄞州城的百姓挤满了街道,潼关发生的一切早就传回了鄞州。
此次出兵月氏重创,常年欺压在他们头顶的慕容灵渊死了,就连月氏的太子殿下也死了!
被昭和大人亲自斩杀!这样的累累战功,却被陛下当场处死!
只因他是私自出兵。
消息传回鄞州的那一刻,百姓们纷纷为昭和鸣不平!即使有过,亦可功过相抵!
何至于让他死于乱军脚下,尸骨无存?
是以,他们站在此处想要替昭和正名伸冤!
因着外面太冷,江岐并未下马车,端坐在马车里抱着月欢闭目养神。
直到,“陛下明鉴,昭和大人无罪!”
此起彼伏的喊冤声传来,江岐幽幽睁开了双眸,眼里骤然划过一抹嗜杀!
无罪?
他只恨让他死得太便宜!
这些人怎么敢的,当街替他这个死人求情!
“放肆!胆敢惊扰陛下圣驾!”
两侧的士兵慌忙阻止,但此起彼伏的伸冤并未停止!
“昭和大人私自出兵有罪,但他替大周打碎了屈辱,有功!不应该背负罪名遗臭万年!还请陛下明察!”
江岐眉眼冷沉得厉害,他垂眼看着怀里的月欢,伸手捂了捂她的耳朵,“栖栖,别听。”
他把人小心的放置在软榻之上,俯身亲吻她的眉心,“等我一会儿。”
江岐走至马车外,睨了眼黑压压的长街之上尽是下跪的臣民,眸子阴郁嗜血,嗓音幽冷:“无罪有功?”
鄞州城的百姓正欲回话,抬眸看见他们的皇帝陛下那一头银色的头发之时,骇然不已。
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皇帝陛下不过二十来岁,怎会满头华发?
江岐冷眼看着此间助纣为虐的臣民,“怎么,你们是想造反么?”
“什么时候,违背朕的命令私自出兵,在你们眼里也变成了有功之人?”
跪地的百姓看着妖冶不似凡人的皇帝,在这冰天雪地之下,满头的白发,好似雪中妖孽。
冰冷刺骨。
他的话更是让他们自心底涌上无尽的恐惧,为昭和求情的心开始紧绷。
“陛下恕罪,草民等人并无造反之意,只是昭和大人重创月氏,实乃大功啊陛下!”
一身黑衣的江岐,白发迎风飘扬,闻言唇角扬起一抹嗜杀的弧度。
“既如此感念他的功德,朕特许你们去给他陪葬,如何?”
有功?
若不是昭和趁他远赴月氏,盗取兵符,月氏怎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
他又如何会失信于晏栖?
晏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只能冷冰冰的躺在他的怀里!
这笔帐他还没来的及清算,他们倒是学会了拦路要挟?
既然上赶子找死,那就去死好了。
有一人杀一人,有一城杀一城!
喜欢流血,喜欢战争,他自会成全啊。
江岐的话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跪地的百姓顿时哗然一片,陪葬?
他们的目的不是想要陪葬啊!
他们这些人胆敢当街伸冤,倚仗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即使惹恼了陛下,也法不责众!
江岐并未理会那些骤然变色的脸,转身回了马车,“都杀了吧。”
第239章 屠城不好
整个长街哗然一片!
跪在地上的百姓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死灰,眸子里尽是惊恐。
谁说人多势众,陛下定会法外开恩还昭和大人一个公道?
接收到命令的士兵脸色剧变,全都杀了?那不就是相当于屠城吗?这可是大周的皇城啊!
这里的百姓不说全部但也占据了皇城的大半,商贾富户、往来百姓,倘若全部屠杀,鄞州必定元气大伤!
入冬的天,冷得厉害,就在士兵以为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冷出现幻听之时。
马蹄声踢踢跶跶而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
匆急赶来的温言迅速下马跪倒在地,连声求情,“他们只是一时糊涂,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陷入恐惧的百姓仿若被当头一棒敲醒,霎时重重的把额头砸在地上跟着高呼求情,“陛下息怒,陛下饶命!”
这般寒冷的户外,冷汗已然打湿了衣襟。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此刻的陛下早已不是仁慈的先帝。
就是满城,也屠得。
温言睨了眼黑压压的百姓,幸好他赶上了。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爱国之人,也不缺有志之士。
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属下阳奉阴违,而昭和正是犯了大忌!
屡次违背江岐私自行动,无疑是在挑战江岐的权威,江岐不是先帝,在月氏皇宫摸爬滚打过来的人早就是皇权至上!
违背命令就得死!
温言在知道昭和偷偷盗用兵符向月氏开战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昭和的结局。
早在月氏的时候,昭和就以下犯上,甚至知道陛下在留春园的情况下,乱箭伤人,这般功利熏心,倘若陛下不会武功,那昭和就是弑君!
陛下到底还是顾念主仆情谊,才会在他的求情之下顺水推舟饶过昭和。
回到大周也并未有发难的迹象,虽然不曾重用,但好歹性命无虞。
说到底,大周所受的屈辱,陛下才是切切实实遭受这一切的人,谁也无法想象皇帝陛下在月氏皇宫的那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大周势弱,亲手把自己的太子交到了对方手上,太子所受之苦也是他们间接造成的。
如今陛下好不容易归来,也是大周在逼着不愿意开战的陛下,举起屠刀!
陛下在绝望中有了自己的爱人,想要守护的爱人,是他们这些臣子举起屠刀,杀了陛下的爱人。
无论是偷盗兵符的昭和,还是当街阻拦的百姓,从来就没真正管过陛下的意愿。
江岐慢条斯理的坐下,把晏栖搂进自己的怀里小心抱着,听见温言的话他眉眼未抬,“怎么,丞相大人也想替昭和求情?”
蚀骨的冷意混杂着刺骨的寒风齐齐笼罩在温言的头顶,帝王的威压让他脸色煞白,“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此意!”
“昭和罔顾陛下圣意私自偷盗兵符,死有余辜!但百姓无辜,还请陛下息怒,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