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以为,你忘了回家的路了呢。”
城墙之上,赫然站着一身穿紫色衣袍的男子,面容精致冷冽与闻陌七分相似,浑身散发的气息清冷异常。
闻陌抬眸看向站在高处的男人,眉眼平静至极,他知道从他进入北齐的那一刻起,他的皇兄早晚会知道他回来了。
只是没料到,他会这般精准的等在此处。
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辰会到达邺城?
“皇兄,好久不见。”
师无涯垂眸看着两年未曾回家的师无弦,眉目深深,掩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攥起。
母后说,是因为他对无弦太过冷淡,无弦才不愿意回家。
起先他嗤之以鼻,身为北齐的太子,自当严于律己,怎可如无弦一般整日把笑意挂在脸上,这样如何能威慑下属?
可渐渐的冷漠的样子维持太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笑了。
面对无弦的贪玩,课业不学,非要去学什么不入流的医术,他只得对他更加严厉,想要让他有个皇子的样。
谁知,他竟离开北齐,一晃就是两年。
“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要孤亲自下去迎接你么?”
母后说,要对无弦柔和一些,不可对他摆太子架子。
他在收到无弦回来的消息时,估算着时日,每日都会来这里等上一等。
本来按照时间推算,无弦应该后几日才到的,可他竟提前了好几日,他很急。
也幸好,他提前每日等在这里,才能在这一刻迎接无弦回家。
闻陌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兄,总感觉他的身上透着股不相容的怪异。
他夹了夹马肚子,策马往城门走去,当走进了邺城,回首的时候,他的皇兄正一步步的往城墙之上走下来。
直至在他面前停下,仰视着他。
“皇兄是特意在这等我么?”
闻陌有些不确定的问,莫非是他看多了月珏对月欢无微不至的爱,出现了幻觉?
眼前之人并不是他那个向来冷冰冰的皇兄,而是他劳累所致的臆想?
皇兄向来不喜欢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更何况是来这儿等他。
师无涯看着他弟弟眼里不太确定的晶亮,悄悄摁下了要蹙起的眉。
母后说,对无弦要温柔。
“嗯,孤是在等你。”
师无涯别扭的说完这句话,伸手牵过闻陌手里的缰绳,就那么替他牵着马,一步步的往皇宫走去。
母后知道无弦回来,一定很高兴。
他,也很高兴。
闻陌看着坦然承认的皇兄,蓦地瞪大了眸子,他眼里的迷惘更加浓重了。
这真的是他的皇兄吗?
他怔怔的看着师无涯清冷的背影,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太子皇兄在给他牵马。
直到——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师无涯的这张脸,邺城的百姓如何能不识?
见他屈尊降贵的替一少年人牵着马,大为震惊的同时,齐刷刷的下跪行礼。
这声响让师无涯蹙起了眉,也让混乱中的闻陌猛然回神。
待看清他和师无涯目前的状况时,闻陌真的有些不淡定了。
他皇兄在给他牵马?!
栖栖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自他皇兄日渐长大肩负起太子的职责开始,这样的情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皇兄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业,批不完的奏折,连带着他贪玩了些也要被皇兄训斥。
他嫌课业无聊,他又不当太子,更不会做皇帝,皇兄学不就好了吗?
于是,他学了个让皇兄无比生气的医术。
闻陌轻巧的翻身下马,对着师无涯的背影跪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师无涯的背脊微僵,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太好看。
明明方才还叫的是皇兄的,全没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怎么就没想着带张面纱遮挡一下呢?
可是遮住了的话,无弦会不会认不出他来?
师无涯缓缓转过身,看着对着他跪下行礼的无弦,眉眼轻蹙伸手扶起他,“你起来。”
“上马。”
他还牵着他回宫。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却让闻陌怔怔的看着他。
“皇兄,你怎么了?”
“这不合礼数。”
皇兄不是最在乎这些礼数了吗?
不过两年没见,他皇兄这是怎么了?
师无涯轻咳了一声,看着被他往日里教化的无弦,耐下性子说道:
“坐上去,这里没有太子,我只是你的兄长。”
“我现在想亲自接我弟弟回家,有何不妥?”
他想学医术就学吧,他喜欢玩也由着,可不能再让他生气跑了。
这一别就是两年,皇宫里也变得冷冷清清的。
就连母后也老是念叨他。
闻陌的脑子里好似炸起无数烟花,“兄长?”
“接我回家?弟弟?”
他前不久还与晏栖坐在姑苏客栈的房顶之上,看着皎洁的明月,思念着北齐。
也思念着他的皇兄。
一想到他皇兄冷冷清清的模样,他以为即使他出走两年他的皇兄也不会像月珏那般,只是与月欢分离短短两月就挂念非常。
可如今,他好似看见了另一个月珏。
他记得晏栖说:既是回家,那自然是想念的。
原来是真的。
闻陌脸上的笑意缓缓漾开,猛地抱住师无涯。
“皇兄,我好想你。”
师无涯微微愣住,随后回抱住他。
那句我也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跪在地上的百姓悄悄抬眸看向两人,有人认出了闻陌是谁。
不由惊呼:“是二皇子殿下!”
那个离开北齐两年的二皇子,回来了!
第199章 故人
月璟还是被埋葬在了皇陵。
他出殡那天,也是林音出家的日子。
她最终没能送月璟最后一程。
晏栖看着渐渐洒满地面的太阳,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弈棋,皇兄说要带她去看看的。
还有长生。
今日似乎是个合适的日子。
“绿枝,你去看看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就说本宫今日想去看看弈棋。”
“还有你吩咐御膳房多做几盒精致的糕点。”
她与月璟并没有多少感情,哪怕他对以前的月欢很好,可那都不是她。
她感受到的只是月璟对她的杀意,还有让她失去了弈棋。
“是,公主。”
绿枝领命去寻月珏,吩咐另一名小宫女去御膳房。
晏栖躺在摇椅上,慢慢的摇着,结束了吧?
今日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不一会儿,有人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阳光,晏栖抬眸看去,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月珏。
“心情不好?”
月珏蹲下身看着月欢,方才远远走来,就看见月欢心事重重的模样,就连他走近也没察觉。
晏栖打量着月珏的脸色,“皇兄呢,你怎么样?”
月璟毕竟与他亲近。
月珏微怔,自然能清楚月欢所指为何,他伸手揉了揉月欢的发,“皇兄能有什么事?”
“不是说要去看弈棋吗,走吧。”
月璟向月欢挥剑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们回不去了。
那把月璟自刎的软剑,他也随着月璟下葬了。
不会有月璟所说的,看着那把剑就会想起他,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用过那把剑了。
以后也不必念了。
弈棋的墓地真的如月珏所说,是在一个好去处。
青山绿水,环境清幽雅静,没有任何的纷纷扰扰。
晏栖抚摸着弈棋的石碑,沉默良久,她现在还记得盐城郊外,弈棋身死的模样。
“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人家,别再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
好好生活,好好爱人,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
晏栖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能收到生者烧给他们的纸钱,但晏栖还是让绿枝准备了很多很多的纸钱烧给弈棋。
纸钱多一些,他就有钱,有钱一定能投生一个好人家。
“公主,这人是谁啊?”
绿枝一边烧着纸钱,又看着这似乎是一座新坟,不由得有些好奇。
月珏睨了眼眉眼有些深的月欢,没说话,也只是帮着把纸钱烧给弈棋。
弈棋的存在就连他都是不知道的,遑论绿枝。
“他啊,是本宫的朋友。”
“绿枝,以后每年这个时候你都来替本宫给他上柱香吧。”
晏栖最后看了眼弈棋,往后她或许就来不了了。
她的眼睛陷入黑暗的时候越发的长了,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她还能不能看见。
“是公主。”
几人告别了弈棋,又坐上了马车回到都城,晏栖看着案桌上备好的糕点,“皇兄,长生一家你有什么安排吗?”
东极洲已经恢复了宁静,他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吧,上次长生不是说过他阿爹早就想离开了吗。”
月珏也没打算留人,毕竟当初也只是看他们孤苦无依,才选择安顿了他们。
晏栖点点头。
当几人的马车停在别苑门口,月珏刚走下马车,回身扶月欢之际,门内就风风火火的跑来一少年人。
身后还跟着两位年长些的老人还有两个更小一些的孩子。
“仙女恩人!”
长生大老远就喜笑颜开,乐滋滋的叫着晏栖。
身后好容易追上来的他阿爹阿娘,气喘吁吁的,“长生,不可无礼!”
说罢一脸敬仰的掀袍对着月珏与月欢跪了下去,被他阿爹训斥的长生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也拉着弟弟妹妹给月欢两人磕头。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日长生从街上兴冲冲的跑了回来,说是看见了仙女恩人还有大哥哥。
长生他爹当即就让长生带路,他们在这叨扰许久,久不曾见到恩人的影子,如今长生好容易等来,说什么也要立刻去见见。
谁料长生的一句话让他们一家愣在当场。
“阿爹,仙女恩人的家咱们进不去,那可是皇宫啊。”
“仙女恩人是公主殿下,大哥哥是太子!”
他在街上的时候就是听到百姓们这么叫着的。
“我还见到了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呢,仙女一家人都长的十分好看。”
这几句话可让他阿爹阿娘吓坏了!
太子殿下和公主?
他们早知道恩人身份来历不简单,可也没想到他们的来头会这般不小啊。
“你是真的见到了皇帝陛下?”
长生他阿爹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神色间多有激动之色。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这样的贵人他是一辈子也不敢想啊,谁能想到救了他们一家的人会是贤明的太子殿下呢?
他们还揣测恩人是不怀好意的坏人,难怪公主殿下在哪之后再也没来过这里。
“确实见到了,公主恩人还说过几天会来看我们呢。”
“阿爹,我得日日在门口等着仙女恩人!”
这也是为什么月欢等人刚到别苑,长生就立马赶了过来的原因,那日皇宫前一别,他就终日等着盼着,期盼着月欢的到来。
晏栖在月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跪在地上眼神亮若银河的长生,唇角微弯。
她总能在长生身上看见蓬勃的朝意,好似永远不会枯萎的永生花。
“都起来吧。”
月珏看着这一家老小,想来是哪日长生回来告知了他阿爹阿娘他们的身份,才会出现今日这般场景。
“多谢太子殿下!”
长生他阿爹颤巍巍的站起身,神色恭敬,“是草民不识太子殿下大驾,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两名年幼的小孩没有长生的欢脱,大概是对月珏的身份半知半解,这会儿拘谨极了。
“不必多礼,何来冒犯?”
“你们既是月氏的子民,照顾你们也是理所应当。”
月珏想到初到东极洲时饿殍遍野的景象,长生一家也算是明智之举,拖家带口的在那样的环境下不挪窝就只能等死。
晏栖看着已经圆润不少的兄妹三人,“长生,带着弟弟妹妹过来领糕点。”
晏栖示意绿枝把马车上带来的糕点拿给几个孩子。
她这次多带了不同的口味过来,长生离开皇都之后要再想吃可就难了。
第200章 履约
月珏与月欢坐在上首的位置。
月珏可没忘记在来的路上月欢问他的问题,他看向长生他阿爹,“听说,你们有回东极洲的打算?”
长生他阿爹阿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东极洲是草民的故乡,如今东极洲托殿下的福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盛景,草民和家人也应该回去才是。”
早在东极洲乱局被平息的时候,消息就传来了皇都,他们思家心切,早就想回到东极洲。
因着迟迟等不来恩人才耽误了这些时日。
月珏倒是丝毫不以外,正要点头之际,就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阿爹,我能不能不走?”
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长生,在听见他阿爹说不日要返回东极洲的时候,他就坐不住了。
他看向月欢,眼里尽是不舍。
他说过,要保护仙女恩人的。
他说过,要比慕容家更厉害。
他还什么都没有实现,怎么能走?
“长生,不可胡闹!”长生他阿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厉声呵斥。
晏栖并未出声,皇都的繁华会让小孩子心性的长生流连忘返也情有可原。
“阿爹!我没有胡闹!”
“我想去从军!”
长生的目光落在月珏身上,他走到正中间朝着月珏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长生想要从军,可以吗?”
月珏微怔,就连晏栖也有些意外,她还以为长生是贪玩……
不待月珏回答,长生又看向他阿爹,“阿爹,您常常教育我说,要知恩图报。”
“我们一家被太子殿下和公主救下,又好吃好喝的照顾良久,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长生在仙女恩人救下我们一家的时候,就已经立誓,要保护仙女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