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息,就见面前的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往里走,道:“既然你是我家侍婢,就做点侍婢该做的事,过来替我换药。”
陈立一惊,连忙道:“郎主!”
俞九清却恍若未闻,走到一半见沈卿没跟上,还转头嘴角微抿、似乎万分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沈卿:“……”
呵呵,很好,让她换药是吧。
那她当然得好、好、地给他换药了。
第19章 是他们郎主的祖宗!
沈卿走进俞九清房间时,俞九清已是坐在床边,弯腰正慢慢地卷着自己右边的裤管。
沈卿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他身上,见到这简洁清冷得近乎孤寂的房间,不禁愣了愣。
房间的布局明明还是十年前的模样,里面却已是完全不一样了。
沈卿自己十分懒怠打理,却喜欢热闹喜庆的东西,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喜欢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去布置自己的房间。
墙上贴几副字画,柜子上摆上从各地淘回来的小玩意,四面角落放上各种室内盆栽,还总要在房间坐塌的小几上放上一个花瓶,每天让香巧插上一年四季最新鲜的花。
床上的被褥、坐榻上的坐垫也总喜欢各种暖色调的颜色,摆在房间一隅的梳妆台上总是摆满各种胭脂水粉和金光闪闪的首饰。
俞九清生性清冷,生活向来简单,按理来说他是十分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但那时候,他只是放任沈卿去折腾他们的房间,有时候他到外地公干,还会买一些沈卿喜欢的小玩意回来,陪着她一起折腾。
然而这会儿,那些小玩意、盆栽、鲜花通通都没有了。
原本放在右边靠窗角落的梳妆台换成了一个深木色样式古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床上的被褥和坐榻上的坐垫都换成了清一色的鸦青色,让人看着实在忍不住怀疑房间主人的品味,或是怀疑他是不是从某个苦寒之地而来。
沈卿心底不禁微微一空。
但其实,这样的房间她不怎么陌生,当初她还没和俞九清成亲时,他的房间就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的是,她看着这个房间出神的时候,床上的男人也在看着她。
看到女子脸上难掩复杂的神情,俞九清的双手再一次紧紧握起。
一旁的陈立难得没有注意到主子的异样,心里还在为主子很可能受了这来路不明的女子的迷惑这件事万分焦急,忍不住开口道:“郎主,换药这种事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的,何况是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不如让小人……”
“不必,”俞九清收回视线,把最后一截裤管卷了上去,露出肌肉结实匀称的小腿,道:“让她来。”
这清冷至极的嗓音终于拉回了沈卿的注意力,她看了俞九清一眼,把心里因为这个房间的变化而生出的异样感觉压了下去,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行了个礼道:“是,郎主。”
说完,她迎着陈立那带着满满威胁之意的眼神,走了过去,在俞九清面前蹲下。
俞九清的伤是在小腿上,看上面包裹的绷带的宽度,这伤口还不小。
沈卿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这伤到底是谁弄的?
按理说,以俞九清如今的地位,已是鲜少有人能伤到他,更别提弄出这么大一个伤口了。
看府里今天的戒严程度,俞九清遇刺受伤这件事,显然不是一件小事。
沈卿想着,抬起手开始解绷带。
她多少是带了点气的,一开始的动作分外粗鲁,俞九清明显觉得疼了,眉头微微蹙起,却愣是吭都不吭一声。
她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
一旁的陈立却急了,差点没跳起来,咬牙道:“你到底会不会处理伤口!罢了,你让开,我……”
话音未落,某个明显在忍痛的男人就冷冷道:“站住,让她来。”
陈立没说完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口,差点没噎得他背过气去。
这女人明显是故意的!
主子不会真的受了这女人的蛊惑罢!
沈卿闻言,不禁抬头看了俞九清一眼,这时候,俞九清小腿上的绷带也全解下来了,看着那处泛着不详青紫色的食指粗长的伤口,沈卿微微一愣。
她不会医,但作为时空纠察员,为了应对各种可能到来的危险,她岗前培训时学过各种毒药的应用和化解。
因此,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俞九清这伤口,不是简单的刀伤,而是毒!
鲁神医定然在第一时间就给俞九清处理了伤口上的毒,但此时那青紫色还那么狰狞,说明这毒药没有完全清除。
或者应该说,这不是一般的毒。
难怪不过是小腿受了伤,他走路就那般艰难!
这家伙,都这样了还乱跑,是嫌命太硬?!
沈卿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她可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类型,接下来给他上药的动作更粗鲁了。
就得让他痛,痛进心里了才会知道厉害。
等沈卿终于换完药的时候,俞九清已是疼出了一脑门的汗,鬓发有些凌乱地黏在他白皙的脸上,搭配他那有些迷蒙的双眼,竟透出一股颓然的性感。
陈立看着沈卿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吃了她。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方才一直盯着,这女人不至于做出什么实际伤害郎主的事情,但已是够折腾人了。
而郎主……郎主竟然也真的放任她这般折腾自己!
沈卿淡定地无视了陈立的眼神,站起来淡淡道:“郎主,药已是换完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
还奴婢呢,这态度,说她是他们郎主的祖宗都不为过。
俞九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低头轻轻抚了抚小腿上的绷带,仿佛在检查这绷带绑得够不够结实似的,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怎么正常的沙哑,“陈立,带她去外间歇息。”
陈立终于忍不住了,嗓音紧绷道:“郎主!这女人以这副容貌接近郎主,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还请郎主三思啊!”
“陈立,”俞九清却似乎乏了,微微靠在一旁的床柱上,闭上眼睛,又说了一遍,“带她到外间歇息。”
陈立顿时憋得一张脸青白青白的,以看着一代昏君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沈卿默默地望了望天。
他想让她留下,她还不想留下呢。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俞九清认出她了。
即便还没有最终确定,也定然在深度怀疑。
方才让她换药,便是在试探她罢。
既然如此,她也懒得装什么乖巧恭顺了,皮笑肉不笑地道:“郎主,奴婢有自己的住处,请让奴婢回去……”
话音未落,床上的男人突然像被什么刺激了一般,猛地睁大双睛,低喝道:“陈立,没听见我说的话?带她去外间歇息!”
沈卿:“……”
陈立似乎被俞九清吓了一跳,静默半响,终于转头,阴冷地瞪了沈卿一眼,道:“你随我来。”
很好,俞九清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明显是不让她回去了。
陈立瞪她,她就瞪俞九清。
狠狠地瞪了俞九清一眼后,沈卿转身,径直往外走。
陈立:“……”
瞪他们郎主便算了,离开前竟然连一个礼都不行。
他方才的感觉果然没错,这女人,都快成为他们郎主的祖宗了!
不过,是他的错觉么?
他怎么觉得,这女人和郎主之间相处的模样,那么眼熟呢?
第20章 奸臣夫妇(一更)
俞九清的寝室很大,连带着外间也是不小的,还有着一张宽大的供人午睡用的长榻。
沈卿径自在长榻上坐下,看向一脸惊愕又不满地看着她的陈立,没好气道:“我要歇息了,被子和枕头呢?”
陈立:“……”
他虽然对这个女人很不满,但碍于郎主方才的态度,他如今也只能先顺着她。
必须得等郎主清醒过来后,才能对这个女人下手。
在那之前,也只能看好她,不让她伤害郎主了。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抱出了一床备用的被子和一个枕头,往长榻上一扔,压低声音威胁道:“你给我小心一些,若你有任何对郎主不利的行为,别怪我不客气。”
哟,十年没见,陈立的气场也凌厉了不少嘛。
沈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脱下鞋子就上了长榻,把被子一拉道:“我要歇息了,麻烦陈总管熄一下灯。”
陈立:“……”
他深呼吸了好几回,才终于把喉咙口的那股郁气压了下去。
就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他最终也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请示了俞九清后,熄了外间的灯,只留下一盏窗台边昏暗的油灯,便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沈卿虽然说她要歇息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法立刻就睡觉。
她在长榻上翻了个身子,透过不远处的窗户看着外头清明的月光。
俞九清到底认出她了吗?
如果他认出她了,为何不拆穿她?
莫非是在闹别扭?
这家伙,她还没跟他闹别扭呢,他还有脸跟她闹别扭了。
还有他今天的遇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晓俞九清的处境一向是不怎么好的。
所谓功高盖主,十年前,几乎是她和俞九清一力平定了大齐的内忧外患,除了这个大齐依然姓司马外,就连民间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这天下真正掌权的是大齐的丞相和丞相夫人。
在旁人眼中,他们只怕是祸乱朝纲的奸臣夫妇,即便这个大齐其实是由他们一手救回来的。
在那些忠于大齐皇室的臣子和大齐大部分皇亲国戚眼里,她和俞九清碍眼得很,十年前大齐的局势刚刚平稳下来的时候,不少人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们,想要除掉他们的敌人多得数不清。
但……如今十年过去了,虽然具体的情况她还不清楚,但按郭乘风的说法,俞九清似乎把自己的地位巩固得很好,他都不用再像十年前那般低调行事了,情况理应比十年前好了不少才对。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摸清如今俞九清和丞相府的情况……
到底是折腾了一整天,加上沈卿如今的身体不太好,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熟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静幽暗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随便披了件外袍在身上的俞九清披着一头黑发,慢慢地走到了外间的床榻旁,垂眸凝视着长榻上熟睡的女子,看着看着,向来清明冷静的俞相的眼神,不禁恍惚了一瞬。
竟然……就连睡颜都这么像。
他不自觉地单膝跪下,抬起手,却在快要碰触到面前女子的时候,猛然顿了顿,好半响,才低低地哑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她?若你是她,为何不与我相认?”
这样的期望,这十年里他有过太多太多回,只是每一回,都被现实打击得遍体鳞伤。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但他更怕的,是这一切,不过是他为自己编织的又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沈卿只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不仅一夜无梦,还睡得骨头都有些酥软了。
饶是如此,因为强大的生物钟,在天刚亮的时候,她还是醒了过来。
她有些怔愣地坐了起来,一时分不清这是哪里,今夕又是何夕。
就在她还有些迷糊的时候,里间的帘子被掀起,一身白衣气质清冷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见到坐在长榻上披着一头稍显凌乱的及腰黑发、半眯着一双水润杏眸的女子,眉头猛地皱起,语气不怎么好地道:“快起来收拾自己,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沈卿:“……”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一个早上,为何一起来就要见到这个狗男人?
即使这个狗男人十分秀色可餐,也掩盖不了他狗的本质!
沈卿呵呵冷笑两声,五指成梳梳理了一下如瀑般的长发,下床汲起鞋子,带着几分旁若无人的慵懒道:“郎主看不顺眼,别看就是了。何况奴婢这样是谁害的?奴婢倒想梳妆打扮,但郎主这里有奴婢需要的东西吗?倒不如放奴婢离……”
俞九清的眼神瞬间沉了沉,低喝一声,“陈立,叫人把东西送进来!”
沈卿微愣,下一息,就听房间的大门轻轻被人敲了敲,随即一个带着几分怯意的女子声音响起,“郎……郎主,奴婢进来了……”
是朱圆的声音!
朱圆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见到房间里的沈卿,顿时眼神一亮,只是眼角余光触到一旁冷得仿佛一块冰的的俞九清时,整个人惊了惊,连忙低下头,抱着手中那一堆东西快步走到了沈卿身旁,放在一旁的几面上,道:“沈……沈卿,我把你的衣服和梳妆用的东西带过来了,还给你打了盆温水,拿了洗漱用的器具。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沈卿:“……”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唤人把朱圆叫过来的?
她扫了一眼朱圆送过来的东西,径直拿起毛巾放进温水里浸透了,道:“这些东西够了,你跪了一晚上罢?膝盖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都怪那个可恶的木双双!本来一开始,苏管事她们因为走水被吸引走的时候,她们可以偷偷溜进房间里加件衣服,给膝盖垫点东西,减少受罚的痛苦程度的,谁知道被木双双发现了!
那之后,木双双带回了负责看管她们的秋云姐,她们完全没机会做准备,就这样在冷风中结结实实地跪了一晚上!
好不容易受完罚,本想立刻回房间休息,谁知道陈总管突然过来了,冷着一张可怕的脸让她帮沈卿收拾几件衣服和首饰。
虽然她很担心沈卿,也很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她发生什么事了,但掩盖不住她如今又冷又困膝盖还发麻地疼啊。
看到朱圆皱在了一起的脸,沈卿哪里不明白,立刻道:“我这边没别的事,你快回去休息。”
朱圆怯怯地偷看了一眼一旁不说话的俞九清,“可是……”
郎主没开口让她走,她哪里敢走。
“行了,我说让你回去就回去。”
沈卿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房门外走,朱圆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慌张地看了俞九清一眼。
这一眼,却是让她有些呆住了。
却见他们郎主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双凤眸看着她们这边,却丝毫没有露出因为沈卿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生气或不满的神色。
就仿佛,沈卿这般不管主人擅自做决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她已是被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