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俞九清正前方,俞九清早就察觉到了那抹清瘦窈窕、给他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的背影,在看到她缓缓转过来的脸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细长凤眸一下子瞪大。
这会儿,沈卿已是完全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比十年前成熟锐利了不少的男人,沈卿眼眸微转,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时,陈立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脚步也一下子顿住,满脸愕然地看着她,“这……这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主子突然冷着一张脸快步上前,在经过一个侍卫时,“唰”一声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泛着银光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锐利剑尖就这样,直直地指向了前方的沈卿!
第17章 俞九清的疯(一更)
沈卿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被俞九清这忽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
俞子涵怔愣过后,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跑上去,挡在了沈卿面前,双手大张焦急道:“父亲,不可以!”
父亲怎么亲自过来了?!
竟然还让他见到了沈卿!
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坏的场面了!
俞九清似乎没料到俞子涵会冲上来,眉头微微一蹙,脸色仿佛泛着冰天雪地的冷。
苏梅雪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
看来她没有猜错,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把小郎君蛊惑成这样的?!
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俞九清看着俞子涵,额角青筋微凸,似乎十分隐忍才按捺下了某种冲动,一字一字道:“俞子涵,让开!”
到底父子连心,俞子涵哪里看不出,此时的父亲正在盛怒中。
只是他怎么可以让开,一让开,沈卿就会死的!
他咬了咬唇,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与自己老父亲作对多年的小少年难得带了几分恳求道:“不行,父亲,沈卿是好人,你不要伤害她……”
沈卿……
俞九清恍惚了一瞬,眼中的冰冷之色瞬间更甚,仿佛一把把冰刃毫不留情地扎向了面前的人,凤眸微抬,含着一丝嗜杀和血色,再次一字一字道:“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俞子涵顿时咬断自己舌头的冲动都有了。
他明知道父亲在怀疑沈卿是故意装扮成母亲的模样混进丞相府的,竟然还直接在父亲面前说出她那个与他母亲只差了一个字的名字!
这不是更会激起父亲心中的怀疑和狠厉吗?
俞子涵紧紧咬着下唇,不愿意再说一遍沈卿的名字,只是瞪着自家老父亲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他知道,父亲怀疑沈卿是正常的,他也不该这般,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盲目护着沈卿——一个他认识了不到两天的女子。
只是,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无法看着别人伤害沈卿,就是不想看到她脸上出现伤心痛苦的神情。
他觉得自己好对不起母亲,他似乎把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在另一个女子身上了。
只是,他又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这两天下来,他虽然没有说,但他心里一直在挣扎痛苦,这些挣扎痛苦在和父亲剑拔弩张这一刻,似乎膨胀到了最大,让俞子涵向来倔强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一丝痛苦和委屈,那双似乎和自家父亲一个模子长出来的凤眸里,似乎隐隐有水光在晃动。
俞九清微微一愣。
子涵是有多久,脸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了?
说起来,他也似乎很久没有这般好好看过他了。
就在父子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时候,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以一点也不有礼的方式插了进来,“小民见过俞相。不知道俞相为何用剑指着一个柔弱的侍婢?这个侍婢于小民有恩,若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不知道俞相可否看在小民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俞九清眉头瞬间皱得更紧,冷冷地转头看向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郭乘风,因为他方才的话,心里不禁有些荒谬和好笑,“你说,她、于你有恩?”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
就仿佛,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一般。
郭乘风脸上笑容不变,又行了个礼道:“没错,这侍婢于小民有恩,若俞相看她不顺眼,不知道可否让小民把她带走?”
俞九清仿佛终于忍无可忍,倏然间爆发,“郭乘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说着,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瞳仁微微一缩,猛地转头紧紧地盯着沈卿,好一会儿,薄唇微微扯起一个有些阴冷的弧度道:“好,很好,我倒是小看你了。”
这样的俞九清似乎有些无法言明的疯。
沈卿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却见他兀自冷笑了一会儿后,突然一把将手中的剑摔到了地上,冷冷道:“难得郭郎君开口向我讨要东西,只是很可惜,这侍婢是我们丞相府的,生是我们丞相府的人,死是我们丞相府的鬼,自是不能随随便便让郭郎君带走。”
说话期间,他的眼神一直紧锁在沈卿身上,那仿佛看着一个死物般的眼神让沈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
莫非俞九清没认出她?
认不出也正常,她毕竟是做了些伪装的,何况她如今还是二十五岁的模样。
最要紧的是,十年过去了,便是俞九清本人都有了那么大的变化,让她乍一见到时忍不住觉得陌生,又何况是她呢。
说着,俞九清冷声道:“来人!把这个侍婢带到青竹院,我亲自审问她!”
青竹院是俞九清的院子。
说完,他便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场闹剧一般,转身往回走。
俞子涵一急,就要追上去拦着他,“父亲……”
却被沈卿拦了下来。
俞子涵不禁有些怔然地看向沈卿,沈卿柔柔地看着他,微笑着抚了抚他的小脑袋,道:“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那温柔得仿佛这天底下最柔软的棉絮一般的眼神,让俞子涵忍不住便卸下了自己满身的刺和戒备。
他怔怔然地看着沈卿,心里从方才开始就在不断膨胀的委屈和深藏其中的那一抹眷恋,悄无声息地便涌了上来,让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沈卿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就在这时,有两个侍卫走了上来,沈卿白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自己会走。”
她没看到的是,她这句话一出口,不远处俞九清的脚步就忍不住顿了顿。
然而,那两个侍卫可不会听沈卿的,冷着一张脸道:“这可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旁人没看到俞九清那一瞬的异样,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陈立可没有错过。
他静默片刻,看向那两个侍卫道:“让她自己走,你们在后面盯紧着就是。”
反正,这里都是他们的人。
暗处还有暗卫,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两个侍卫虽然有些讶然,但陈总管亲自开的口,郎主似乎也没有反对,也只能抱拳大声道:“是!”
眼看着沈卿就要跟着他们离开,俞子涵连忙就要跟上去,却被郭乘风笑着阻止了,“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俞子涵又是焦急又是不解,“郭叔叔,你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你一会儿会去帮沈卿?”
郭乘风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说起来,事情的真相也不该是由他这个外人来与他说。
他也只能摸摸他的头,似是而非地道:“嗯,反正你放心罢。”
虽然看着很不顺眼。
但从以前开始,不管俞九清多么狂,多么冷血无情,沈卿永远是最能拿捏他的那一个人。
若俞九清能放下沈卿,早十年前就放下了。
也不用这十年来,把自己过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第18章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二更)
藏在不远处吃瓜吃得十分欢快的江成熠看着那女子随俞九清离开的身影,忍不住啧啧感叹。
看来他因为担心俞九清,死活赖着不走还是有收获的!
倒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有人胆大包天模仿沈青接近俞九清,还不知死活地混进了丞相府!
沈青刚失踪那两年,模仿沈青的人多如过江之卿,那会儿俞九清也是急了,连唯一可以作为优点的脑子都丢了,但凡有关于沈青的消息,都会亲自去求证,因此中了不少敌人的圈套,那会儿说他是九死一生都不为过。
后来,随着破灭的期望越来越多,他大抵也终于冷静了一些,开始下令禁止民间流传关于沈青的画像,违者重罚,还把自己府里关于沈青的画像都收了起来。
随着他这一举动,以及民间流传的关于沈青抛夫弃子的种种传闻,模仿沈青的人才渐渐少了。
饶是如此,六年前,俞九清某次宴会醉酒后,还是因为某个模仿沈青接近他的女人中了政敌的圈套,受了重伤,差点连命都没了。
最要命的是,那之后年仅六岁的俞子涵偷偷溜出丞相府,被设圈套的政敌逮了个正着,若不是俞子涵的贴身护卫去得及时,这世上早就没有俞子涵了。
江成熠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俞九清阴冷狠厉得仿佛从阴曹地府钻出来的恶鬼,不仅血洗了那政敌一族,还把他派过来的那个模仿沈青的女人砍了。
自那之后,但凡有模仿沈青接近他的女人,他见一个,就砍一个。
仿佛没有感情的阎罗一般。
生生砍得再没有人敢利用沈青做什么,也砍得民间关于俞相恨极了自己夫人的传闻越发甚嚣尘上,连子涵都信了。
只是,俞九清对沈青大抵是真的有怨的罢。
江成熠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处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仿佛孤立于人世之外的白色身影。
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俞九清再也不奢望沈青会回来。
可能是有过太多的期望,当这些期望年复一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终于彻底失望了。
他也无权指责俞九清,那不过是他在仿佛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下,保护自己的一个方式罢了。
……
沈卿一路上,原本在思索着怎么跟俞九清摊牌,然而无意间往前一瞥,看到走在她前方不远处那个一瘸一拐似乎比起以前单薄了不少的身影时,一颗心微微一紧,思绪一下子便散了。
他腿上的伤是今天早上受的吧?这才一天没过,竟然就到处乱跑了,而且伤成这样了,还不让人扶,非要自己走,华佗再生了都要喊他一声超人。
沈卿不禁暗暗吐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是随俞九清走进了一个清幽雅致的院子。
身前的男人突然就顿住了,转身,眸色冷冽地看着沈卿。
沈卿四散得有些过的思绪这才收了回来,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
她不确定俞九清是不是已是认出了她。
虽然她本来就是冲着和他摊牌的目的来的,但想到他后院那几个女人,和他对子涵那冷暴力一般的教养方式,沈卿就忍不住想冷笑,一点冷静和他谈谈的欲望都没有。
见鬼的冷静!她要是能冷静,早在知道他这些年做的破事时就杀到他面前把他阉了!
俞九清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狭长的凤眸微眯,走上前,右手抚上她的脸颊,狠狠地搓了起来。
沈卿有些始料未及,一脸怔然地看着面前莫名其妙微微红了眼的男人,只觉得他如今搓她脸的劲,跟乡下的农妇搓几十年没洗过的抹布有得一拼。
她突然便想了起来,她如今可是改了肤色的,以前她的肤色白皙透亮,如今却透着一层淡淡的暗黄。
而且她的左边眼角处,点了一颗小痣,
她突然便明白了这男人想做什么。
以俞九清的心智,又怎么会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是,他还无法确定,或者说,不敢确定罢了。
沈卿忍不住暗暗地撇了撇嘴。
她这脸上用来易容的东西可都是专业级别的,必须用特殊的方式才能洗去,又岂是他这样搓一搓就能搓掉的?
而她的嗓音更是用专门的药物改变过,因为变化不是很大,听起来理应十分自然,毫无痕迹。
但他再这样搓下去,她这脸上的妆没掉,皮肤就要破损了。
而且,一旁的陈立只怕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沈卿微微蹙眉,做出一副痛极的模样避开他的手,微微低头道:“敢问奴婢是哪里惹怒了郎主,让郎主看奴婢这般不顺眼?”
沈卿这番话似乎终于让陈立回过了神,忍不住带着一丝讥讽看着她。
这女人竟然还有胆子问郎主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
在她打扮成这个模样混进丞相府的时候,就该知道,一旦被郎主发现,会是什么下场了罢?
不过,这女人也太像他们那个狠心的夫人了,不仅容貌,就连声音都比以前接近郎主的那些女人像,也不知道那个幕后主使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么一个女人的。
若不是她身上还有一些与夫人不一样的地方,只怕连他都要被迷惑过去了。
郎主方才那奇怪的举动,估摸也是因为这女人和夫人太像,被迷惑了罢。
陈立这样一想,心里不禁警惕了起来。
他们郎主向来是聪慧绝伦、英明果决的,唯独会在夫人的事情上一次又一次地栽跟头。
他这回可得小心一些了。
俞九清似乎被沈卿的话气笑了,“你也知晓我看你不顺眼,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地大。”
他说着,猛地收回了放在沈卿脸上的手,仿佛碰触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事物一般背到身后,冷声道:“你的qing是哪个qing?”
这是在问她的名字?
沈卿没有抬头,淡声道:“卿本佳人的卿。”
俞九清静默片刻,似乎嗤笑一声,“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名字倒是适合你。”
“……”
沈卿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俞九清,道:“奴婢家里穷,读的书少,倒是不知道这句话还有这样的下半句呢。”
俞九清的心跳顿时仿佛漏了一拍。
面前这张鲜活灵动的俏脸,竟是那般轻易地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在了一起。
俞九清与沈青有过许许多多别人所没有的、极其亲密甚至让人脸红心跳的回忆,这些回忆深刻而绚烂,即使过了这漫长的十年时光,竟也丝毫没有褪色。
俞九清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右手微微抬起,片刻后却又颓然放下,微垂眼眸,似乎万分嘲讽地喃喃道:“如今,倒也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男人说这句话时的音量很小,就仿佛梦呓一般,让人不由得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沈卿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