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之衡时刻谨记,要做自己,要表现得像以前一样,正常一点,冷淡一点。
他咬着腮内的软肉,牙齿边缘拉扯着它们然后再松开,这样循环往复,刺痛感让他混沌的大脑保持清醒。
“虽然他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了我很欣慰,但是统子你看他这像不像开大之前的平静。”裴妙妙假装不在意,偷偷瞟他。
系统:“感觉更像开完大之后,正在冷却读条。”
季之衡敏锐地察觉到裴妙妙正在观察他,他的内心十分煎熬。
能感觉到他努力维持高冷之后,裴妙妙和自己相处时的轻松自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裴妙妙那种奇怪的感情正在慢慢消退,即使一个上午不见,练习时无意间的皮肤碰触,也能让季之衡维持很久的平静。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想要碰触、想要肌肤相贴的渴望并没有减少,反而在每一个小时的忍耐中逐渐堆积。
积攒的越来越多。
不等车子彻底停稳,季之衡拿起书包逃也似的飞快下车。
他三两步跑到自家院子大门,在司机重新启动之前,他停输入密码的动作,转身走向那辆黑色轿车。
手肘放在车窗边缘,他将下巴放在手肘上,凤眼微抬:“还是要借一下你的手。”
裴妙妙神情不解。
集资扶着她的手背,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闭上双眼在心里默数。
一。二。
数到三的时候,他松开手。
“好了,够了。”
“今天的分量到此为止,就足够了。”
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一双凤眼,浓密的睫毛像阴影一样在他眼周勾勒出一圈细线,眼尾微微上挑。
像水墨勾勒出来的一样,浓淡相宜。
季之衡看向裴妙妙时,裴妙妙也在看他。
他的五官古典秀雅,不是曜国人当下审美中的那种帅哥,像古画一样的长相和神韵,却偏偏将发色染成白色。
冷淡独特,这是裴妙妙对他的第一印象。
“呜呜。”裴妙妙在心里汪地一声,对系统说:“回来了,我喜欢的大帅哥回来了,听见了吗统子,听见我心跳的声音了吗。”
系统:“你是说刚才激动的狗叫吗。”
它没有感情地说:“我要是听不到你心跳的声音,那就出大事了,我浅浅猜测一下,你说的是心动的声音?”
“抱歉。”它说:“这种唯心的东西,我是听不见的。”
“呵。”裴妙妙冷笑一声,不想理它。
季之衡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干脆地和她道别:“明天见。”
裴妙妙露出个软乎乎有点傻的笑容,冲他挥手:“明天见哦。”
“拍下来了吗!”和季之衡分开之后,裴妙妙震声问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啧。”狗系统不耐烦,把按照她指示拍下的照片导入她脑子里。
墨蓝色的夜空下,白发少年趴在车窗旁,凤眼微扬,窗户缝隙露出的天空隐约能看见几颗星子。
狗系统是会构图的,图片漂亮得像CG一样,清晰度完美,皮肤质感满分。
裴妙妙一本满足。
在系统的冷笑和不解中,裴妙妙锤着座椅在震怒:“曜国人哪有不爱白毛的!曜国人的基因里就刻着我爱白毛四个大字。”
“就算是死了,我也要从棺材里面爬出来大喊,白毛万岁!”
……
季之衡家里,几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正围在厨房,看着灰白了一大片的地面发愁。
大理石娇贵,沾到液体就要立刻擦干净,水浸到里面就会整个黯淡发灰,她们盯着看的那块地方大面积脱色。
“前几天我不小心把红酒打碎了,应该是被腐蚀了。”季之衡进去后,打断她们的对话:“不需要叫保养的上门,暂时就这样。”
几人纠结了一下,在他的许可下提前下班了。
季之衡知道她们在犹豫什么,这些都是家里长期用的阿姨,知道这家的男女主人爱抠细节,是完美主义者。
这周末他们俩就会回来。
季之衡蹲在地上,指尖在雾蒙蒙的地上描摹,随着被晕开的灰白色块的轨迹移动。
这一块依旧亮晶晶的——是因为他当时躺在那里。
那里像溅在地上,从空中往下落的水花,四处都是灰点。
——他握住裴妙妙的脚踝之后,顺着她的方向往上爬,将湿滑的玻璃瓶放在餐桌上。
半边都悬空。
裴妙妙的表情惊愕,拉扯间本就摇摇欲坠的酒瓶直接从桌上坠落。
嘭地一声炸成碎片。
他抬头望向餐桌,昂贵的大块岩板,天然形成的线条延伸交错,华丽坚硬。
被裴妙妙按在上面时,坚硬锐利的桌角抵着他的后腰,躁动间磕出一团乌青。
他和她的肩膀挨在一起,锁骨撞在一起。
季之衡在厨房坐了好长一会儿,沉默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脱掉上半身的衣服,站在全身镜前。
他侧身看着后腰的淤青,不止一处。
碰撞时坚硬的桌角好几次撞上,季之衡伸手去碰那几个地方,经过几天的沉淀肿胀消了一些,颜色也开始变深。
他转身走进浴室,坐在他以前并不喜欢的浴缸里,看着水面逐渐上升。
季之衡把头向后仰,修长的脖颈放在浴缸的边缘。
是这样吗?他想象着裴妙妙躺在这里时的情形,她那天在里面待了很久。
用完的浴室很干净,水珠不会像他讨厌的那样溅得到处都是,用过的物品都整齐地摆在原位,只有地上吸水的厚毛巾,因为她脚步匆忙而堆起褶皱。
季之衡只能用想象模拟她在的样子,然后一切幻想中的场景,都在他将沐浴液的瓶子碰倒后消失。
空掉了。
他最近使用的频次太多,洗手也用这个,洗脸也用这个。
他甩了甩头,把头发上的水珠甩掉,在房间里翻箱倒柜。
和沐浴液一起送到房间的还有一支香水,他父母非常注重生活情调,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独有的味道。
季之衡讨厌往身上喷香水的行为,这会让他有种被标记的不快感觉,那支香水被他随手放到哪里去了?
季之衡找了很久,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拨通鲜少通话的母亲的号码,顿了一下沉声说:“沐浴液没了。”
那边声音嘈杂,因为被打扰,声音十分不悦:“二楼拐角储藏室。”
他没有在意对面的冷淡,在储藏室里找到了一整面墙的沐浴液。
季之衡报复性地把它们挤到干净衣服和床单上,然后团成一团抱去洗衣房,等了很久洗干净又烘干,拿出来时满屋子都是那个香味。
但就是不对。
季之衡苦恼地把它们堆在地上,将脸埋进浴巾里,迷迷糊糊地想:是因为每个人的体温都不一样,香味的挥发程度不一样,所以在他和裴妙妙身上体现出来的味道就不同吗。
那裴妙妙是比他高一点,还是低一点呢?
他脑子混混沌沌,梦里梦到裴妙妙的手放在他身上,一会儿冷得像冰块,一会儿又烫得像烙铁。
做了半个晚上的噩梦,季之衡醒的时候才凌晨四点,他坐在床上彻底没有了睡意,思考了一秒钟,于是摸黑去琴房练琴。
天光微亮时季之衡看着琴弓发呆,裴妙妙确实是有点魔力在身上的,他只要想到她,拉起琴来就像个感情充沛的变态。
完全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
他想起这是一首略带忧郁的曲子,季之衡皱着眉头绝望的想,他现在没有办法悲伤。
只有得不到的变态。
房间里那堆东西还在散发香气,季之衡被这种无孔不入的味道包围,惶恐地抓起制服逃出门外。
这种味道不就是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吗,昨天在包围圈里睡了一夜的自己,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人与人之间到底是有哪里不同啊,季之衡苦恼。
他沉默地上车,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
裴妙妙亮晶晶地看着他:“今天的呢。”
她把手伸到季之衡面前,庄重地说:“可以开始了。”
季之衡把她的手贴在额头上,松了口气,平静了一点。
他凑上来的时间稍微有点长,裴妙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今天的分量要比昨天多一点吗。”
季之衡两眼微阖,淡淡地看她一眼,略显忧郁:“我在感受。”
“我想分辨一下你的温度是不是跟我一样。”
“当然不一样啦。”裴妙妙理直气壮:“不用摸摸都知道我的体温比你高,因为我喜欢你的温度永远比别人多一度。”
季之衡:……
系统:“……你昨天晚上告诉我要彻夜修行,你修行的就是这玩意?”
“什么垃圾。”系统呸她:“土死我了,啊!我的耳朵。”
季之衡摆正姿势,靠在座椅上安详地笑了,一切的主动出击在裴妙妙面前都是纸老虎,他悟了。
……
陈美宝在上课之前,敲响了音乐教室的门。
那个外校生倚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充满疑惑。
“我是妙妙的朋友。”在他失去耐心,眉毛拧成一团,要将面前沉重的隔音木门关上的时候,陈美宝开口了。
她像挎着一筐毒苹果的女巫一样,用裴妙妙这个无法拒绝的诱饵,将外校生哄骗出来。
“她上室外课的时候崴到脚,没法和你一起练习了。”拙劣的谎言,七分假三分真。
裴妙妙今天确实有室外活动课。
外校生果然相信了,他皱着眉头,有些着急问道:“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陈美宝吞吞吐吐:“她脚肿的有点厉害,让我来告诉你,下午不用等她。”
音乐教室的门彻底被打开,外校生从里面退出来担忧地说:“她在哪?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
“医务室。”陈美宝带着他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拿出手机要给裴妙妙打电话。
她的手机当然不会接通。陈美宝想,简昂在她身边,怎么可能打得通呢。
终于到了射击室那一层,陈美宝松了一口气。
直到看到射击室上面的门牌,外校生才反应过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陈美宝拉了他一把,在他耳边低声说:“祝你好运。”
姜雪声仍然站在窗边,听见响动后看向那边:“哇哦。”
她正在擦护目镜,上面有一些细小的灰尘,会妨碍她的准头,姜雪声惊异地看着陈美宝,语气纠结:“他嘛……好像在标准之外了。”
“不过也不是不行。”
姜雪声把护目镜戴上,那些恼人的脏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她看着陈美宝,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离开了。”
一切都和简昂那天说的一样。
只要把这个外校生带过来,姜雪声就不会再把她看在眼里。
陈美宝快步走出射击室,不过这还不是结束,她在射击室里做的这一切,怎么能没有观众。
离那间教室越远,陈美宝的脚步就越快,她跑着找到裴妙妙:“那个外校生好像被什么人带走了。”
裴妙妙倏地站起来。
“我看见他们往射击室那边去了。”
她皱着眉头往那边赶,嘟囔道:“还来?我明明都跟季之衡说过,打死也不能和别人走的啊。”
简昂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偶尔出声提醒裴妙妙路走错了。
裴妙妙崩溃:“历史又要再一次重演了吗。”
“我要把启光这些人全都突突了。”裴妙妙和系统大放厥词:“看看我的积分够买什么等级的武器的,看我一导弹把他们直接炸成灰。”
系统:“你这点积分……连导弹的尾气都不够买的,你醒醒。”
射击室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窗,看起来跟咖啡店似的,裴妙妙透过这面钢化玻璃,看见姜雪声正对季之衡举枪。
她连窗帘都不屑拉。
季之衡并没有真的乖乖站在原地给她当靶子的打算,他试探性地挪动几步,姜雪声的枪口一直追着他。
姜雪声听见门锁被打开又合上的咔哒声。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季之衡,并没有在意是谁又进了这个房间,来人从门边直直地走向她身边。
空气被搅动了,姜雪声不耐烦地低声说道:“滚出去。”
旁边的人一动不动,对方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说:“别闹了,姜雪声。”
她嗓音轻柔,咬字落下的瞬间很清脆,即使语气中带着不耐和怒气,上扬的尾音也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撒娇。
生气时也是好听的。
是裴妙妙,当然是裴妙妙,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许久未见的裴妙妙。
[别闹了。]
姜雪声想起她还住在姜家的时候,她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早晨一起在鸟雀的叽喳声中醒来。
她大腿上的伤还没好,姜雪声会趁着她将醒未醒的时候,蹑手蹑脚地爬到床边,剪开她腿上的绷带,帮她换药。
最初姜雪声还不熟练,时常会弄得裴妙妙皮肤发痒。
她没有起床气,会在佣人拉开窗帘的时候,用手遮住眼睛,看向姜雪声,瑟缩着说:“别闹了,大小姐。”
字尾上扬,带着一点点鼻音。
姜雪声被她握住的手一颤,使出和她相反的力,无声对抗:“我会小心一点。”
她会小心一点,不让碍眼的人的血溅得太远。
[我会小心一点。]穿着睡裙的姜雪声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在她伤口上面呼呼。
[还痛吗?我不会让血渗出来的,我会很轻的。]
“不可以啊。”裴妙妙紧紧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臂往下压:“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可以吗。”
记忆和现实重合,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不可以,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姜雪声偏头去看她,裴妙妙果然神情无奈。
六年过去了,这种熟悉的表情出现在这张等比例放大的脸上,让姜雪声有一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的错觉。
姜雪声动作一顿。
记忆里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可是我想和妙妙更亲近一点,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要确认,要冒犯,要步步逼近她的底线,看看裴妙妙对自己的容忍度到底有多深。
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姜雪声才能确定,她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和自己对她一样深。
裴妙妙总是会在抗拒中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