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淼以前不觉得这样的安静叫人难受，现在倒有点觉得了。
她把周群送的礼物按照大小颜色排列在柜子上，重新坐回小课桌前，想再学一些内容，却发现这次不是客观上的难以集中注意力，而是主观上的忍不住走神，而且十分频繁，严重耽误她摄取知识。
时间已经很晚，乔知淼当机立断，选择放弃今日的学习任务，洗漱入睡。
等进了卫生间，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带着不自然的潮红，使得她呆板的面容看起来极其陌生，仿佛不是她自己了。
乔知淼眨了眨眼，陡然生出一股忧愁。
乔知淼知晓自己身上的激素反应与客观意义上的喜欢一一对应，但需要更多数据才能验证这个反应确实是喜欢，数据不够只是她遇到的小麻烦，放大才是最困难的。
化学反应放大非常重要，小试的放大中，反应本身不会发生改变，但许多外界因素都会影响反应结果，这不仅仅是化学问题，还涉及到物理，放在她和柏言身上，还涉及到更多更多的东西，乔知淼不能潦草下结论。
就算得出结论，也只是她的，不是周柏言的。
乔知淼擅长化学，对反应机理了然于胸，但却不能确定在人身上这些机制是否能应用，她不知道周柏言与她的感受是否一致，如果一致，为什么周柏言看起来和以前并无差别，总是那么镇定，好像还把她当小孩，如果不一致，他又为什么要吻她。
兴许周柏言是喜欢她的。可她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乔知淼躺在床上，陷入沉思，没一会儿又开始思索着学有机的事情。
如果周柏言不提，乔知淼真的快把这事忘了。
如周柏言以前猜的，一个学年的确是常菁的底线，这是她给予乔知淼友情体验期，是常菁最后的心软，过了体验期，不管乔知淼能不能养活自己，她都不会继续让乔知淼胡闹下去了。而离这个学期结束只有两个月了。
乔知淼陷入了困境，罕见的产生了一种焦虑与对未来的茫然。
而在乔知淼烦恼的时候，她亲爱的大师兄却一反常态的兴奋。
姜志文的盲审结果出了，两个红色大字——“通过”，意味着他离毕业又进了一步，不出意外，两个月后他就能摆脱延毕生的头衔，以博士自居。
一想到这他就心情飞扬，忍不住在实验室里上蹿下跳，与人分享喜悦。
这一行为不出意外引起了公愤。
虽然姜志文是组里除王导外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存在，但延毕几年，已失去所有威信，再加上他在组里属于泥石流般的存在，连带着整个课题组都有点精神分裂的气质，是以组里各位甚至连新进组的小师妹都不怕他。
用王导的话说，他别提多后悔把姜志文招进来，前年他的自行车不知怎么又漏气了，他生怕再碰上姜志文这样的资深骗子，那他的课题组就彻底没救了，于是果断弃车保帅，直接将旧单车丢了，换了台小破轿车，才守护住最后的净土。
如今姜志文又背着他在污染净土，展汝被晃得心烦，拍案怒喊：“姜志文！”
姜志文很感动，原来组里有人记得他的大名。
然后便听见展汝质问：“你工作找到没有就在这蹦跶！”
“我打算申博后了。”圈外人以为博后厉害，实际上博后可谓学术圈最后的退路，但凡能找到教职工作占到坑的，谁去做博后啊，那纯粹是混文章的临时工，给老板当韭菜割呢。
不过当韭菜也比失业来得好。
“那你之前还说要退学。”
“我这不说着玩儿嘛。”虽然姜志文没有科研天分，但他也不想这么放弃，要不然他也不会撑到现在，日常喊退学无非是想发泄一下情绪。
不过说起毕业出路，姜志文又想起李珂为了怀孕，打算毕业了就转行。这太可惜了，他要有她一半的科研能力，脚踩 Science，手拿 Nature，横竖要腾云驾雾去高校闯一闯，指不定以后能踩在王导头上。
可问题是他没有这能力，只能寄希望于李珂。
姜志文试探道：“珂珂，毕业真转行啊？不再想想？”
李珂犹豫了一下，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否认转行还是不再想想。
姜志文和展汝对视了一眼。
其实大师兄把三师姐的老公给盘出来了。
必须说，搞化学实在是耽误了姜志文，他虽然学术不精，但学术以外的能力杠杠的。
谁能想到，他竟然凭借三师姐那天随口讲述的感情史，利用关键词和他在学校混了十年未毕业而积累的庞大人脉，筛出了校中和三师姐年纪差不多的青年教师，又在其中挑出刚进校的文学类专业青教，最后锁定了人文学院的一位叫叶俊的。
展汝同姜志文耳语：“你之前说她老公可能哪个系的来着？”
“历史。”
展汝点点头，随口说：“淼淼那个朋友好像也是这个系的。”
第41章
咖啡厅里，乔希复盘乔知淼和周柏言的十年，说不清是真心困惑还是想找一个旁观者寻找认同，又或者只是对话的人过于特殊，她下意识没话找话。
“以前住在他们家的时候，两个人关系也没多好，但上大学开始，乔知淼就频繁提起他了，现在我妈不给乔知淼生活费，他甚至会偷偷给乔知淼打钱，这什么意思？而且他还没有女朋友，我让乔知淼给他介绍，乔知淼还不乐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乔希说，“周柏言也一样，问他烦不烦乔知淼，他竟然说不烦。”
段垚说：“你妹妹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她哪有一点成年人的样子！”乔希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你要是担心，不如直接去问她。”
“谁担心了。”乔希矢口否认，“我只是刚好想到这件事。”
“那你就只想聊这些吗？”把他喊出来，只为了聊她的妹妹和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男人。
乔希安静下来。
“我之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乔希停了好半天才说：“你认真的吗？”
“你觉得呢？”他语带嘲讽，不知是在嘲笑谁，“我可不像你。”
“段垚，你别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分明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
段垚视线落在乔希脸上，突兀朝她笑了笑。
乔希肠子都悔青了，之前段垚吻上来的时候，她就该立刻扇他一个巴掌，毕竟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连朋友都说不上，段垚的行为完全可以归为耍流氓，可她偏偏慌了神，没推开他不说，反而被他带进沟里去了。
不过段垚吻技还是那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倒退。
但最开始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初吻在电影院，那次是他们第一次约去看电影，选的是部恐怖片，非常不幸的是，他们两个人都不害怕，坐在影厅的后排，吃着爆米花，无言地看着前面一对对成年情侣尖叫拥抱，然后毫无缘由地接吻。
然后他们的手在爆米花桶中碰在了一起，爆米花的香气浮在空气中，恐怖片的背景音乐像弹簧在耳边响，乔希说了句话，段垚似乎没有听清，于是凑近了一些，乔希能看到他干净的鬓角和清冽的面容。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想试试吗？
段垚问，试什么？
乔希没回答，而是凑了过去。
黑暗中，她的呼吸与段垚的呼吸相互接近，直至完全相融，他们唇贴着唇，停止在这，再无进一步，只是这样看着对方，画面的变换仿佛接触不良的灯泡，在明明灭灭中，他们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
谁也没有打破这个瞬间。
直到电影的音效骤起，前方又传来几声尖叫，他们才默默分开，撇开脸不看对方。乔希撑着下巴看着幕布上狰狞恐怖的厉鬼，脑子里一片空白，而段垚也镇定地看着电影，只是脸绷得有点紧，耳根红了点。
到电影结束他们都没再说话。
等灯亮起，场内人走光，保洁在整理卫生了，段垚才轻声说，走吧。
他们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乔希的手被段垚牵住了。
如果非要说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那可能就是这天。
而第二次接吻隔了很久。段垚比想象中正直古板许多，每每乔希被练习题折磨得痛不欲生，想告诉段垚不必这么负责，她真的不爱学习，可看到段垚认真的神色，她又说不出口了，最后她想出一个办法，厚着脸皮索吻段垚，企图让段垚先行放弃教学。
可段垚铁石心肠，每次都要躲得飞快，好像乔希是要吃唐僧肉的妖精，弄得乔希也不大高兴。
大概是她眼中的谴责太深，某天段垚终于心软了，给她画了个大饼，只要乔希考进她们学校的年级前一百，他就满足她的愿望。
对于长期垫底的乔希来说，考进百名可是天大的难事，必定要废寝忘食的学习，这与她的初衷相去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可她大概也是魔怔了，竟然真地应承下来，为了考进年级前一百，天天埋进练习堆里，连视频都只看科普类的，堪称乔知淼附身。
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她成功了，拿到成绩单的常菁高兴得眼线晕成了黑泪，激动地说名师补习效果就是好，辅导班的钱没有白花。但乔希没多高兴，她心里想的是，段垚要是敢说话不算数，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好在段垚是信守承诺的人，不过他大抵没料到乔希报复心重，而且很叛逆，段垚越是抗拒，她越是要让他破戒，逼得段垚的吻技呈指数增长，一路飙升到乔希都受不了得求饶的地步，后知后觉段垚其实有当流氓的潜力。
如今过了十年，段垚耍流氓的劲儿只增不减。
那天如果不是乔希及时清醒，悬崖勒马，恐怕段垚新家的床就要被糟蹋了。最后乔希拉紧衣服只想跑，段垚没再抵着门拦她，只是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央，在乔希换好鞋准备离开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乔希，要不要和我结婚？
仿佛无计可施了，只能用最笨的方法留住她。
“乔希，上次你是因为被重物砸伤手才来骨科的吧，但你关节磨损严重，平常搬重物的活应该没少干，我不知道你是在做什么，但按你的性格，遇上麻烦也不会和别人说，长期下去会有大问题，你也不想三四十岁手就废了吧。首先我可以直接帮你检查手伤，确认你的保养情况，不用频繁跑医院；其次，按照你母亲的性格，你不可能没被催婚，我想你应当很不耐烦，肯定找了其他借口，但大概率效果不好，你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最后，你这人这么没耐心，让你重新和一个陌生男人磨合，你不会有兴趣，但我们已经很熟悉了。”
“如果你要找一个人结婚，我是最优解。”他的语气沉稳，成竹在胸，仿佛不是在推销自己，而是在审判乔希，只有频繁敲打桌面的手指暴露出心情的波动。
他说：“所以你同意吗？”
乔希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将自己包裹得如此诱人，好像没有半点毒性的金苹果，可她不是白雪公主，她清醒地知道苹果可能有毒，一口咬下去的结果可能并不如意。
可偏偏脑子里浮现出这么一句话：凡剧毒之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就像分明知道云南的菌子毒，还偏要到医院门口吃，只为了体验致幻的感觉，用生命满足好奇心，乔希也想知道和段垚在一起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重新回到一个人罢了。
乔希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你觉得我不同意的话，还会来见你吗？”
实验室里气氛紧张，离五一假期不远了，最近大伙拼了命干活，连组会也都认真得堪比论文答辩，生怕王导的眉头皱一下，他们的假期就泡汤了。
这天，乔知淼把最近看到文章发给周柏言作备份，便准备放下手机，最近周柏言又忙了起来，消息都要隔好久才回，今天似乎闲了一些下来，说晚些时候可能路过学校，可以带她吃顿饭，于是两人约好五点实验楼下见。
在约定时间前，乔知淼都在专注地进行反应后处理。
大多时候乔知淼都可以飞快地开始，顺利地结束，可这次不知怎么，总是出现一些很无聊的小问题，甚至在她旋蒸都已经结束，要收集粗产物的时候，烧瓶直接脱手而出，落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乔知淼整个人僵在原地。
在实验室里待了这么久，乔知淼也犯过一些错误，但当真第一次摔碎东西。
明明拿得很牢了，怎么会掉的？她又不是大师兄。
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玻璃，忽然觉得呼吸不畅，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志文跑过来，嘴里念着没事没事，碎碎平安，经验老道地帮忙处理碎渣，并指挥展汝将乔知淼拉远一些，拉到六师姐吕蓓蓓边上坐下。
吕蓓蓓正拿着手机刷推荐的附近推文，现在的大数据可真厉害，她都把定位关了，还能刷到学校同学发的博文，那这定位开与关的意义在哪里，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不过她也因此收获不少校园八卦。
这不，又刷到一个刚出炉的。
吕蓓蓓啧啧道：“我的妈，好像有个人文院的青椒出轨被抓了！”
人文学院。青年教师。
关键词触动，展汝下意识看了过去，姜志文正收拾着，也停下来。
“怎么每次有桃色八卦，都没有男主角的照片，拍的全是原配和小三。”吕蓓蓓没注意他们的反应，一边吐槽一遍放大照片，然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呆住，“咦，这不是珂姐吗？她今天是不是请假了？”
“是她。”展汝直接伸手把手机抢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古怪地望向乔知淼。
乔知淼盯着照片中三师姐边上的另一个人，脸已经白了。
第42章
人学院楼下，事情已经发酵得比博文上还要夸张。
显然大学生都是资深冲浪用户，时刻关注校园资讯，好奇心强的同学已经闻讯赶来，躲在树后竖起耳朵听，赶不过来的则选择将头伸出窗户探看一番，争取拿到第一手资料，等事情闹大后，还可以自豪地发表在现场的参与感言，羡慕死那些错过的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抗着单反大炮来，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风暴中央的三个人却平静得几近诡异。
李珂第三次重复：“叶俊，我们离婚吧。”
姜志文猜测的没错，李珂的丈夫就是叶俊。
最初不公开关系的建议，其实是李珂提的。叶俊刚入职，在事业上升期，而她还是个面临毕业的学生，她想的是，虽然他们不是同个院的，但毕竟在同个学校，适当避嫌对双方都好，不容易惹麻烦。彼时叶俊欣然同意，李珂以为他是尊重支持她，却不想其实这个决定正中叶俊的下怀。
这几年两人相处的时间一直很少。化学专业太忙了，李珂平常在实验室里泡着，只有假期才能见叶俊，而学校里，则从来没有和叶俊见过面，就算有时候有急事，两个人也约在校外。她以为她和叶俊是各自成长，实际不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