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美芳这么讲,周弥也把杯子拿起来,不过里面装的是姜茶:“谢谢大家的招待。”
众人都举杯了,因为算是家宴,酒只是点缀气氛,喝多喝少随人意,抿一口也可以,杨嘉树喝下去浅浅一杯,又给自己添上了,酒瓶还没放稳,就听杨爸道:“主要还是嘉树,我这个侄儿,从小到大最稳了,来,和大伯走一个。”
杨嘉树再度举杯,刚才和周家母女喝了一杯,这会儿和自己的亲大伯,只能多不能少,于是又一杯下去了,怕喝得太猛,赶紧招呼大家吃菜,自己也夹了几块冷盘,压压酒。
周弥闷声吃菜,梁执和刘茉文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她留心不往那个方向看,也尽量避免成为焦点,所以看起来胃口很好的样子。
唐茹只当她是很欣赏杨嘉树的手艺,轻声问道:“怎么样,那红酒小羊排,那柠檬鸡,那水煮鱼,那马来风光,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再国际化的胃,我们嘉树也征服得了。”
杨嘉树离她们近,显然也听见了,看过来,想知道周弥会怎么评价。
周弥被唐茹逗笑了,觉得夸人不必整那么多虚活,还是具体一点好,她刚咽下去一筷子水煮鱼,口感记得最清楚,于是道:“是是是,就说这鱼,选料好,刀工好,味道也好,好得不能再好。”
也就这一道菜,不全是杨嘉树的功劳。
“说起来还得谢谢梁先生,这鱼是他片的,嘉林搞不定那条黑鱼,差点换菜了。”
唐茹随口一句话,周弥的筷子就顿住了,看着自己盘子里的剩下的鱼片,无从下口。
“怎么啦?”
“辣。” 周弥端起杯子,喝了口姜茶,姜茶温温的,一碰到舌头,辣上加辣。
“你这反射弧也够长的,吃了这么久才觉得辣?”
“不是受凉了么。”
“那就别吃辣的了。” 杨嘉树把芒果椰浆饭转到她面前:“这个解辣。”
周弥本来不是特别喜欢甜的东西,但是杨嘉树的动作很快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她不得不盛了一勺在碗里,看着粘稠的椰浆,还是无从下口。
“周小姐要不要喝点冰水?” 原来刘茉文也在留心着他们的对话。
“不麻烦了,过一会儿就好。” 周弥心想,还是吃芒果椰浆饭吧,甜一点也不会死人。
“阿执,你刚才去厨房给我倒了冰水,再帮周小姐倒一杯好不好,她也辣到了。”
梁执半晌没动,时间拉得好长。
周弥站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吧。” 她离厨房最远,步子又不能太急,不像梁执离得近,一站起来,就在厨房门口了。
“我帮你倒吧。” 他不是在和她商量,转身已经进了厨房。
周弥坐回自己的位置,一杯加满冰块的水转到她面前,杯璧凝结的水珠滚落出一道弧线,像个流汗的人。
第12章 . My sugar, honey, sweetheart
吃过饭,雨停了,天还没黑。
梁执开车下山,刘茉文坐在旁边,她喝了酒,看着窗外容易头晕,就把眼睛闭着,大脑转得飞快,放电影一样。
几个月前的偶遇很匆忙,她没太留意周弥的长相,今天看清了,很柔和的脸,妆也淡,没有攻击性,有个词一下子蹦到了刘茉文脑子里,初恋脸。
也难怪让人忘不了。
“生气了?” 刘茉文睁开眼,从上车到现在,梁执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有电台里的女声低低吟唱。
“我以为你睡了。” 对向有车过来,又临近弯道,梁执放慢了速度,视线没从路面上移开。
她起了个不那么友好的头,被他轻轻放下了。
他的捉摸不透,她有时候喜欢,有时候讨厌。征服欲不止男人有,女人也不喜欢一望既知的人生和了无趣味的伴侣。
但前提是,伴侣的心得在自己身上。
今天梁执和周弥几乎没有讲话,像是刻意避开了,刘茉文反倒觉得有点奇怪,她不是供应商么?见到潜在客户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不是熟悉到不用寒暄了,就是还有过节。
这两种可能,刘茉文都不喜欢。
“我知道上次酒店的事,你不高兴……不高兴要说出来,放在心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车子开到平缓处,梁执整理过心情,想和刘茉文把话说开,把这一页掀过去。
过了好久,刘茉文终于问道:“为什么呢?”
“什么?”
“明知道容易让人多想,还给她订房间?”
梁执开了点窗,雨后的夜风,冷冽清爽,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同情吧。”
“她看起来不像是需要被同情的人。”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那晚的样子。”
饭足酒酣的秃头胖子看着她说荤段子,只能装作没听懂,向人敬个酒,还得防着那些会突如其来的咸猪手。对于年纪尚轻,姿色尚可的女性,大环境就是这样,你不认为自己是猎物,不代表别人不把你当猎物。
“她那晚是什么样子?”
“喝醉了,挺狼狈的。”
“有我现在狼狈么?” 刘茉文一哂,她也喝醉了,就前任的问题,和男朋友较劲,她往倒后镜里看了一眼,真是挺狼狈的。
“你不狼狈。” 真正狼狈的人是没心情自嘲的,恨不得没人能认出她来,被认出来了也得强撑着,情绪的一个缺口就是整体的坍塌。
“茉文,已经发生的事,我不能改变,如果时间倒着走,回到那天晚上,结果不会不同。换做是你,你会任由一个你认识的,喝得醉醺醺的年轻女人,独自坐在酒店大堂么?然后等着第二天在社会版新闻上看到她的消息?”
刘茉文沉默了,又听梁执道:“同样的道理,我跟她已经分手了,十年前都不能成的事,十年后再试一回,结果也不会不同,何必白费力气?”
刘茉文每次被梁执说服,心情总又甜又恼:“可惜我没有前任,无法体会。”
“我也希望我没有。”
没有前任,还是没有和前任分手?
刘茉文没再问,男人的可恶之处也是他们的迷人之处,恰到好处的模棱两可,就像他从不把爱挂在嘴上,却总让人觉得无处不在。
他们之间关于周弥的事,算是过去了,刘茉文也知道,梁执很少接触供应商的事,他和周弥除了偶遇,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周的假期很快过去,周美芳打算再和唐茹他们一起多住几天,周弥决定先走,临走的那天,唐茹把她叫到一旁。
“有个事请,想你帮忙。”
“什么事啊?”
“你那个校友,梁执,他把手表落在这里了,我们这两天收拾才发现了,你不是认识他么,帮他捎回去呗。”
周弥心里一咯噔:“寄回去不行么?”
“我一开始不认识这个牌子,看着普普通通的一块表,也说寄回去得了,后来嘉林百度了一下,你知道这表多少钱么,一块表抵这里半栋楼的,寄丢了算谁的?”
多少钱,周弥没问。
她并不意外,喜欢低调奢侈品的人,多少有点傲慢,不比那些背着驴牌老花包,香奶奶大金链子招摇过市的人率真可爱。
“敢情你不愿承担风险,就把风险转嫁给我了呗。我看别送回去了,人家也没来找,说不定不是他的,真是他的,他自己会来要的。”
“我亲眼看见他摘下来的,就是捞鱼的时候,真等人家来要,得多难看,好像我们故意扣下来了似的。”
嘉林也凑过来:“你那个校友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么可劲霍霍钱,大风刮来的似的,看不出来啊。”
“我也不知道,做生意的吧,不是我这种小本买卖。”
“弥弥姐,你们不是校友么,好好跟人家学学呗,什么时候带我们也发发财。” 嘉林一开启玩笑模式,就管周弥叫姐。
“德行!” 唐茹给了他一个爆栗,又问周弥道:“行不?”
“给杨嘉树吧,让他带给梁执的女朋友,他们认识。”
“你以为我们没问过,这一阵子准备开业,去送手表得跑一趟市里,不吃不喝,来回四个多小时,嘉树哪里走得开,要不是非得你,我们也不想麻烦啊。”
说到这份上,再拒绝也要让人起疑了。
周弥点了头,心想大不了快递或者叫个跑腿给他吧,保单设高点。她把表接过来,因为一直被唐茹握着,淡金色的表盘还有余温,像是刚从手腕上摘下来的一样。
梁执送给周弥的第一份礼物,也是一块手表,跟这块很像,淡金色的表盘,咖啡色的表带,也许他对物品的审美一直没怎么变,都是复古经典挂的。这样的审美很适合他现在的身份,放在一个大学生身上就太过招摇了。
他送的那块手表,周弥开始没肯收,觉得回不了他对等的礼物,而且收了也不会拿出来戴:“你以后再给我吧。”
“为什么?” 梁执不理解。
“怕丢,太贵重了。”
“以后就不怕丢了么?”
“以后丢了,还能买个一样的,送礼物的人也不会难过,现在丢了就只能买个 A 货了。”
“我会知道的。” 梁执把表翻过来,上面镌了一行小字,手写体:For M, my sugar, honey, sweetheart.
“就算丢了也是你的,永远都是。”
矫情,二十多岁的周弥想,戴在别人手上,是我的又怎样?
三十多岁的周弥却想,那块手表大概被他送去古着店了吧,那么贵的东西,总不至于就当垃圾丢了,而且世上这么多人的名字里有 mi 这个音,不是我的也一样。
电台里放着一首老歌,诺亚与鲸鱼的,她记得好像叫《五年之后》,年轻的嗓音,轻快的调子,很适合独自开车的人:
五年之后我们可能漫步在动物园里,
阳光照着我和你,
爱也在大象的身体里
……
第13章 . 人形空气
回到家,周弥就把手表的事抛到脑后了,过了几天才想起来,她没有梁执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他的地址,发不了快递,叫不了跑腿。
除非是送到他在施耐特的办公室。
正好昨天姜钧给她发了邮件,邀请她去参观施耐特总部,几个备选时间都是下周。可行性是有,尴尬性极高,搞不好被人当做是送礼的。
或者送去给刘茉文。
她问杨嘉树要了刘茉文的联系方式,迟迟没有加好友,心里也有顾虑。刘茉文对自己的态度算不上坏,但也绝不友好,就算人家现在不知道她是梁执的前女友,将来有一天知道了,回想起这一出,难免会觉得可疑。
这么一犹豫,就拖延到参观施耐特总部的那天,她起了个大早,临走前把表揣在了包包的夹层里,单独放的,免得刮花了。
因为怕有应酬,她选择了坐火车去,工作日的清早,高铁上人也不少,不是在用笔电就是滑手机,一样望过去,像个移动的办公室,科技进步,除了吃饭和睡觉,人和工作几乎绑定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诚不我欺。
周弥回了几封邮件,给休假回来的老张发了几条语音,刚闲下来,翻翻朋友圈,就看到周美芳女士的早餐摆拍图,一块紫薯,一颗荷包蛋,一碟腌黄瓜,一碟拌木耳,外加蓝莓和牛油果。
够丰盛的,周弥随手点了个赞,周美芳的私信紧跟着就来。
“在哪呢?走这么早。”
“火车上,出差。”
“早饭吃了么?”
“吃了。”
“吃的啥?”
“煎饼。”
“别加油条,油不干净。”
“好的,母后。”
她又应周美芳女士的要求,发了个萌萌的自拍过去,结果那边回过来一句:“早饭没吃呢吧,蒙我?”
“??”
“脸都饿黄了。”
周美芳这么一说,周弥立刻翻出镜子来照了照,黄倒还好,有点寡淡是真的,于是补了点豆沙色的唇膏,又从随身的首饰盒翻出来一对碎钻耳钉戴上。
施耐特总部的办公楼是独立的,在市区,工厂在郊区,离车站近,姜钧安排周弥先参观工厂,只是市区交通比较堵,周弥到的时候,姜钧还没到。
她在会议室里等着,荧幕上滚动播放着施耐特的公司宣传片,核心管理团队轮番上阵,她是先听到梁执的声音,才发现原来他也在那块荧幕里,每三分钟一个轮回,仪表堂堂,衣冠楚楚,用一样的语气说着一样的话,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宣传片看到第三遍,有人敲门进来。
“佳泰的周总么?” 来人是个年轻女人,往荧幕上看了一眼,正好是梁执的部分。
“我是,你好。” 周弥站起来,发现对方跟她差不多高,年龄也相仿。
“我是林洙,总经理助理,今天正好过来办点事,姜总监路上耽误了,托我先带你参观一下。”
“那就麻烦了,林助。” 周弥拎起包跟她走。
林洙拿了两件安全背心,说先带她去储物室,生产区不能带包进去,怕有隐患,周弥表示理解,锁存包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夹层里那块手表拿出来,随身带着,到底价值半栋楼,丢了也是麻烦。
参观过程很顺利,林洙虽然是总经理助理,算行政岗,之前做过基层管理工作,所以对厂区十分了解,她带着周弥参观了一条生产线之后,就直接去了包装线。
“姜总监可能也提过,因为我们的产品会出口到不同国家,所以对包装材料的要求也不同,有的国家国家要求全部使用可回收环保材料,对于国内的供应商而言,采购的原材料,能否提供资质证明,也是比较繁琐的一个步骤。”
“提供资质证明是应该的,虽然会让成本高一些,但不能为了压低成本就一味简省,我们作为供应商如果做事不规范,也是给客户找麻烦。”
林洙笑着点头,接待供应商,她最怕那种一上来就递红包,谈回扣的。谁没见过万儿八千的,真拿了才是麻烦,像苍蝇一样叮着你,要你为他破例,好像欠他一样。
“成本的问题,姜总监应该有自己的考量,站在公司的角度看,价格虽然重要,却不是唯一的考量。”
这些话林洙原本不必告诉周弥,大概也是聊得不错,才会提一两句,她知道姜钧安排供应商参观,越有意向的放在越前面,周弥排在后面,恐怕在姜钧那里不占优势。
“我明白,佳泰一直都是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给出最好的价格,施耐特的体量在这里,我们一定会尽力,这一点,林助和姜总监可以放心。”
两人继续沿着包装线走,周弥想要一些照片回去做参考,生产区不能拍照,林洙和她互换了联系方式,说晚上发给她。
参观得差不多的时候,姜钧传信息来,说快到了,和她们在会议室碰面。林洙和周弥拿了包回到会议室,那里已经被人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