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都不会这样直白地表露出不满的情绪,但她死死揪着闻浔的衣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是因为我和你妈妈的关系吗?我又不知道她是你妈妈,而且、而且我从头到尾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啊。少爷,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如果你说以后我不可以和怀瑜阿姨接触了,我就再也不会和她说话的。”
她抱紧闻浔,声音软软的,“少爷最重要了。”
有时候闻浔觉得许晏禾很聪明,她很懂趋利避害,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讨好闻浔,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很笨,为什么看不穿他从来都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呢?
感觉到闻浔的犹豫,许晏禾立即乘胜追击,脸颊贴着闻浔的肩膀,小声说:“不想结婚也没关系,我们就过好我们的日子,反正在我心里,我和少爷早就是夫妻了。”
“如果我不让你继续开小禾裁缝铺呢?”
许晏禾错愕地望向闻浔。
“我也赚了不少钱,你不用工作的,我也不需要你和我平摊水电费,不想做饭的话,我就请个保姆,你就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就像过去的那种有钱人的老婆,你愿意吗?”
许晏禾嗫嚅道:“我……我不……”
“为什么不愿意?如果我们是夫妻了,你不就该听我的话吗?我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难道还不够吗?”
许晏禾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她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闻浔变得陌生。
“我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做小禾裁缝?”
“因为我不希望你辛苦。”
“我不辛苦啊,我很开心的,虽然赚得不多,但是我可以贴补家用啊。”
“有我就够了。”闻浔步步紧逼。
许晏禾难以置信地望着闻浔,她不明白一向支持她的闻浔这两天为什么突然变了性子,变得陌生又可怕,她内心最大的支撑轰然倒塌,情绪也随之突然崩溃,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重重地压着哭声。
闻浔似乎并不在意,沉默地盛饭,吃了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许晏禾呆坐在餐厅旁边,不知过了多久。
夜色渐深,闻浔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手里握着许晏禾常盖的小毛毯,正望着远处星光,许晏禾忽然推门进来。
闻浔扭头看她,她红着眼,嘴角一耷再耷,看起来委屈极了。
闻浔以为她是来吵架的,可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许晏禾就贴着他坐下,然后整个人扑上来抱住他。
闻浔差点没接住,怕她掉下来,连忙圈住她的腰。
许晏禾最喜欢喝玫瑰茶,所以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闻浔靠得很近,所以味道更浓。
其实凑近了看,许晏禾的五官还很青涩,眼形很圆,眼角下垂,看起来可怜兮兮。
“你怎么——”
话说一半,许晏禾忽然在闻浔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回换作闻浔发懵。
夜色里许晏禾像个小妖精似的,圈着闻浔的脖子,软声哄他:“少爷……”
闻浔问:“什么意思?”
“你就让我开小禾裁缝铺吧。”
闻浔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好啊”,但生生止于喉咙边。
“不行。”他说。
许晏禾一下子从闻浔怀里跳出来,她难掩悲愤,气鼓鼓地抓起旁边的小毛毯,砸在闻浔身上,第一次表现出愤怒。
她说:“我不要你了,我走了。”
说完跑了出去。
第45章
闻浔脑袋空白了片刻, 大概是几分钟。
几分钟之后,他才猛地拿开身上的毯子,冲出家门寻找许晏禾。
夜幕之下, 树叶掩映如错综爪牙,闻浔慌了心神,他在许晏禾最常出现的地方寻找她,可是工作室没有, 步行长廊没有,亭子里也没有, 许晏禾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遁迹无影。
他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
闻浔彻底失去理智。
他开始后悔。
他不该说那些话刺激许晏禾, 明明可以慢慢来, 明明想要和她坐下来好好聊天,将这件事摊开来讲。可是乔瑜的出现打破了他的美好设想,许晏禾在博物馆里的表现,让他惴惴不安, 开始患得患失,如杯弓蛇影般揣测许晏禾的每一个笑容。
如果她在这里笑了,是不是代表她在家里的笑容都是假装的?
他忍不住这样想。
但他不该那样刺激许晏禾的。
许晏禾本身就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他却一把推翻,如强权般剥夺许晏禾最心爱的“小禾裁缝”这个身份。
虽然是他故意刺激, 但在许晏禾看来, 和孔府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许晏禾那么喜欢“小禾裁缝”这个名号,看到顾客这样称呼她,她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闻浔还记得那是许晏禾来到一百年后露出的一个轻松愉悦的笑。
他掖苗助长,没把握住分寸, 现在终于伤了许晏禾的心。
闻浔茫然地站在世嘉公馆的门口,看着四周漆黑,只有沿路几盏路灯投射昏黄光影,他的焦急担忧难以言喻。
他频繁地打开手机监控,确认许晏禾有没有回家,可惜没有。
许晏禾不是没有脾气的。
在他反复的试探和疏远之后,她终于忍受不住,情绪爆发,离家出走了。
闻浔感受到失去的痛苦,方知自己晚上说的那些话有多残忍。
他来到小区保安室,查看了监控,确定了许晏禾走出小区之后的步行方向。
保安在这里工作几年,对闻浔有印象,这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似乎一向离群索居,几年进出公馆无数次,保安都没在他脸上见过多余的表情,可是此刻他显得心焦如焚,保安忍不住问他:
“闻先生,这是你什么人?”
闻浔看着屏幕,回答:“我女朋友。”
许晏禾是从南门出去的。
闻浔准备回去拿车,沿着南门外的长街一路寻找,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一处地方。
文滨广场对面的市民展览馆。
那是许晏禾第一次独立出门,像只小蜗牛警惕地伸出触角探索这个世界,那天傍晚时分,闻浔在市民展览馆门口,找到了抱着米糕等他的许晏禾。
回家的路上许晏禾告诉他,展馆里面展出了一个叫黄文沅的大师的绣品,她说:少爷,真奇怪啊,刺绣怎么像画一样挂在墙上?这么漂亮的丝绸,怎么不用来做衣服?
当时闻浔不以为意。
现在再想,那是许晏禾第一次接触她将来赖以为生的技艺。
也许……也许有重要的意义。
十分钟后,闻浔在市民展览馆的台阶上看到了抱着膝盖瑟缩坐着的许晏禾。
她穿着很单薄的浅色裙子,坐在冷硬的石阶上,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进她的裙摆,她不停地伸手按压。
闻浔悬着的心彻底落地。
幸好。
许晏禾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从出走到被找到,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闻浔远远地看着她。
很快许晏禾就察觉到闻浔的存在,她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即收回,扭头望向另一边,但没有逃走的意思。
大概是气消了,闻浔走上来。
他在许晏禾面前蹲下,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许晏禾绷着的表情顷刻间松动,她的嘴巴很不争气地慢慢撅起来,变成了平日里赌气撒娇的样子。
“我今天说了很多不过脑子的话,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许晏禾也没想到闻浔会如此坦然地向她道歉,一时有些无措,想原谅但心里又别着一股劲,就低着头不吭声。
“冷不冷?”
许晏禾没反应。
闻浔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
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许晏禾开始控诉:“不是今天,你这几天一直在说让我伤心的话。”
闻浔黯然。
“你在怪我和怀瑜阿姨走得太近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高兴?”
闻浔在许晏禾身边坐下,忽然问:“晏禾,为什么你不愿意去我妈的博物馆了呢?”
“就……去过一次就可以了,也没什么意思。”
许晏禾就差把“违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如果我不阻拦你呢?我陪着你去,你逛博物馆,我就在边上等着你,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去吗?”
许晏禾皱着眉头望向闻浔,眼神里全是质疑和警惕。
闻浔感受到许晏禾的目光,内心无奈,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晏禾变得不信任他了?明明之前闻浔就算说一加一等于三,许晏禾都深信不疑。
“不愿意。”许晏禾闷闷道。
“晏禾——”
“少爷,你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许晏禾直接打断,她已经开始感到烦了。
闻浔哑声问:“我为什么不能和你的事业共存?你为什么非要做出牺牲?”
“因为……因为我想陪在你身边啊,就像我不能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缝衣服,我也不想变成怀瑜阿姨那样的人,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
许晏禾抓住闻浔的手腕,用掌心贴着,讨好道:“求求你了,我们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少爷,我把怀瑜阿姨的微信删掉好不好?”
“晏禾,我们给彼此一段时间吧。”
闻浔收回手。
“什么?”许晏禾诧然。
“我正好要出差,之前有一个项目出了问题,需要我去处理,正好那家公司的老板又给我介绍了一个新的项目,前后大概要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
“是,半个月,这段时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去私人博物馆,去我妈的工厂,甚至和沈以微一起做汉服,都可以。”
许晏禾神色有些紧张,小幅度地摇着头。
“我妈会给你安排好一切的,她本来就很喜欢你。”
“你不要我了吗?”
闻浔一怔:“怎么会?”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有你热爱的东西,我也想找到我热爱的东西,如果这个项目能谈成,我应该能赚很多,到时候我也给你租一间门店,像对面那个黄文沅工作室一样,把你的作品展示出来给人参观。”闻浔说完朝她笑了笑。
许晏禾把头靠在闻浔的肩膀上,闷闷不语。
“我怎么会不让你继续做小禾裁缝?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不只是小禾裁缝,你还可以是许设计师,将来还能成为许老师。”
“还有……”许晏禾两腮微红,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
她没好意思说完。
可闻浔没有回应。
许晏禾显然对于闻浔的反应很是不满,羞恼道:“不可以吗?”
闻浔刻意对这个话题置之不理,他站起身子,说:“回家吧。”
许晏禾抱住自己,没有理闻浔。
“太晚了,在外面容易感冒。”
许晏禾“哼”了一声,本来想顽抗到底的,可闻浔朝她伸手,说“我背你回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露出笑脸,黏黏糊糊地搂住闻浔的脖子,稍一抬腿,就跳到他的背上。
两条腿晃了晃,完全放松的状态。
“我小时候就很羡慕那些被爹爹扛在肩头的女孩子,”许晏禾的脸颊贴着闻浔的侧颈,随着步伐而晃荡,“可惜我爹不喜欢我。”
闻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少爷,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啊?”
闻浔想说的是“我想和你结婚”,但他昧心地说了反话:“人生这么长,感情会变淡的。”
“感情会变淡,但日子还是可以继续过啊。”
闻浔无奈地笑了笑。
许晏禾搂紧他,声音放软:“那就半个月吧,少爷,你忙完就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从市民展览馆到世嘉公馆南门不到七百米的路程,闻浔一直背着许晏禾,长长的街道几乎没什么人,只有转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
许晏禾问他:“少爷,累不累?要不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不累。”
许晏禾弯起嘴角,重新搂住闻浔,还不忘给闻浔整理好衣领。
“少爷,你怎么找到我的?”
“去保安室那里看了监控,发现是你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许晏禾笑了笑,“原来如此。”
“少爷,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闻浔放慢了步速。
“我真的懂,”许晏禾的指尖滑过闻浔的鬓角,她轻声说:“你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你好,如果说成为厉害的人的代价是和少爷聚少离多,那我不愿意。”
闻浔停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
许晏禾朝他笑,好像心里没有半点负担的样子,借着便利店灯牌的微光,闻浔看到许晏禾灿烂笑容下的无奈。
他背着许晏禾回了家。
第二天,许晏禾一醒来,闻浔已经离开。
他帮许晏禾买好早餐,留了纸条,上面写着:[做你想做的事,我忙完就回来。]
闻浔不在,许晏禾瞬间没了生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