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从体内慢慢溢了出来。
柳莺莺心头微微一惊。
若是放在往日,往往需要一两日甚至两三日的功夫才渐渐发作,而今日,从早上到现在,才不过一两个时辰,竟觉得某种欲、火……只有种呼之欲出的冲动了。
怎么这一次……这么快?
尤其是在大太阳底下,她渐渐口干舌燥,两颊酡红了起来。
不多时,连双腿竟也渐渐发软了起来。
柳莺莺心知,此地不能久留。
而一旁的沈钰从最开始要被罚站的苦恼,到看到柳莺莺也要跟他一起挨罚后,瞬间的一脸幸灾乐祸,好似连罚站也没有那么痛苦难熬了,尤其,在看到柳莺莺渐渐身子不稳,香汗淋漓后,顿时一脸鄙夷的冲着柳莺莺咬牙切齿道:“废物。”
“才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站不住了,怪道爹爹常说,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沈钰高高抬着下巴,站得一脸笔直。
一脸憎恨又得意的看着柳莺莺。
不过,那沈钰到底金贵,他可是被沈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娇爷,从小到大哪里受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不过才站了一会儿,便跟柳莺莺一般,额头冒汗,双腿渐渐发软了起来。
柳莺莺见状,也不由毫不客气地鄙夷了回去道:“小废物。”
“还说我呢,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你……”
沈钰被她一噎,气得又要跟她开战,只是这会儿正被人罚站着,却也不敢伺机妄动。
他是被人含在嘴里长大的,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活到五岁,还是头一次在柳莺莺这里吃了瘪,碰了壁,偏偏弄她不赢。
瞬间扭头,憋闷得不想与她说话了。
刚将脸一转过去,这时却听到一旁的柳莺莺忽而冷不丁小声冲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想法子替你免了这桩子罚,咱俩的恩怨能否一笔勾销?”
只见一旁的柳莺莺忽而如是说道。
沈钰听了这话后微微一愣。
人就是这样,站在对立面时,是恨不得一口咬死对方。
如今站在一条船上了,却有莫名有种同仇敌忾,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感。
沈钰方才恨柳莺莺恨不得咬死她,这会儿却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
明明知道这个坏女人满嘴谎话连篇,可她身上就是有种魔力,说的每一句话都忍不住让他想回嘴,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说到底,不过五岁小孩一个,一开始沈钰还一脸高傲憎恶的绷着小脸,直到绷了好半晌,加上罚站的痛苦,终于忍不住让沈钰抬起了小下巴,一脸高傲转过了脸,道:“怎么免?”
便见柳莺莺将头低了下去。
不想,就在两人将要同仇敌忾共同密谋之际,这时,忽而听到身后传来淡淡一声:
“若不专心,加罚半个时辰。”
听到这个威严的声音一响起,沈钰瞬间一个鲤鱼打滚,挺直了小身板,小脸却一垮塌,余光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柳莺莺一眼,仿佛在说:都怪你。
而柳莺莺听到这道声音后,瞬间白眼一翻。
是的,眼下,她跟小鬼两个一脸疲累的站在大太阳底下罚站,而罪魁祸首此刻却逍遥自在的坐在亭子里纳凉。
他竟守着他们罚站。
他可真闲。
今日是她母亲的生辰,他不露面便也罢了,竟还有闲功夫守着他们两个无关紧要之人受罚。
他可真是个好儿子。
柳莺莺吐槽归吐槽,却也知眼下压根没功夫跟他耗下去,不多时,只见柳莺莺忽而缓缓开口问道:“大公子,前头正在设宴,我若离开久了,恐有不妥,现下能否放我回去,我跟十七公子的恩怨我俩私底下解决,您看如何?”
一开始,柳莺莺还商好量来着。
说完,见身后无人回应后,便见柳莺莺渐渐失了耐心,道:“大公子,我渴了。”
话一落,还见身后无人回应,柳莺莺干脆蓦地一下转过了身去,隔着一道水榭的距离,她将目光直接遥遥投向了远处亭子里,投到了那张清冽又丰神的脸上,微微抬着眸直接迎上了对方的目光,眼尾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道:“大公子,我想……”
“您现下可否回避一下。”
柳莺莺一本正经的看着沈琅。
而沈琅清幽的目光紧锁在了她的脸上,淡淡打量着她,仿佛知道她又要搞事,连个眉眼都懒得抬一下。
柳莺莺见状,眉头一挑,只在对方清冷的视线中,忽而一点一点缓缓蹲下了身子,随即微微勾唇,遥遥看向对方。
她缓缓朝着地上一蹲,虽什么也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二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两两对峙间。
柳莺莺嘴角渐渐勾起,略带浅笑的的目光笑意绵绵的看向他。
而沈琅目光却蓦地一冷。
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两人直直对视着。
柳莺莺眼尾的笑意愈发张扬。
良久良久,终于只见沈琅的嘴角直接抿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后,终是缓缓起了身,转过了身去。
在对方起身转身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嘴角微微一翘。
对付君子,从来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柳莺莺忽而飞快朝着身旁的沈钰说了一声:“快跑!”
话一落,柳莺莺抓起裙摆站了起来便开溜。
却未料,跑了几步,见身侧不见动静,一转眼,只见沈钰整个人还傻不愣登的站在那儿,压根不敢动弹一下,仿佛压根不知眼下发生了什么。
柳莺莺见状,心中不由骂了一句“小废物”,一时,忍不住转过了身来,抓着那小鬼将他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明晃晃的连拖带拽着、明目张胆的开溜了去。
沈琅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身后渐渐再无动静了,不多时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一串菩提子念珠挂在手中。
修长的拇指将其中一颗菩提子往指腹下一按,紧紧按着,良久良久,方往下轻轻一拨动。
仿佛压下了胸腔的一团气息。
沈琅这才慢慢睁开了眼来。
第060章
话说一口气跑出了桃花园后, 柳莺莺终于停了下来,将手中的小鬼一撒手,小鬼不设防, 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却一溜烟爬了起来,这一次倒是没有急于责怪柳莺莺, 更多的还处在一脸懵中。
两人纷纷弯腰撑着膝盖, 气喘吁吁。
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齐齐扭头朝着身后看去。
见身后无人追来,又齐齐长吁了一口气。
纷纷转过了脸来后, 随即,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柳莺莺这会儿口干舌燥, 心烦意乱,气喘吁吁, 完全不想说话。
沈钰却抿着小嘴看着她, 似有话要说,却又想等着柳莺莺开口, 可左等右等, 却见柳莺莺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终于憋不住率先开了口道:“你……你竟然不怕沈琅?”
显然,沈钰没有想到柳莺莺竟当真想了法子替他免了罚站,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法子竟是直接抓着他……开跑?
这个举动实在太过颠覆沈钰幼小的心灵了, 太过令他震撼了, 便是到了这会子他还隐隐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因为, 在沈钰的印象中,整个沈家, 几乎无人敢触那个沈琅的逆鳞。
虽然沈钰年幼,却也懵懵懂懂的察觉到了沈家大公子沈琅在府中的特殊地位,譬如,大人们谈及他时总是神色讳莫如深,府中下人们谈及这位大公子时总是一个个变了脸,或尊敬,或惧怕,或神色古怪。
又譬如,他若挨了打挨了罚,哭闹到整个府中最具有威严的祖母跟前,无论是谁,祖母都会搂着他护着他,哄着他扬言要替他教训他那位二哥,教训他那个混账爹,唯独到了沈琅那儿,即便是他被他捆起来吊了一日一夜,可无论是祖母还是爹爹,或者娘,竟都无一人过来救他。
若是换作爹爹吊着他打,祖母一早就杵着拐杖过来,用拐杖替他将爹爹给打跑了,娘也一早哭哭啼啼闹得全世界都知晓了。
可那日他被吊在树上,吊了一日一夜,哭喊了一日一夜,竟都无一人赶来,非但如此,他病好了后,祖母甚至微微板着脸教训他,说他日后若再不听话了,还要将他吊起来打,爹爹冲他说,你得罪哪个不好,偏偏得罪那一个,娘亲则抱着他直哭,让他往后再也不要去大房了,若见了那一位定要躲着走。
沈钰终是知道了,在这个府里,竟还有比祖母更威严之人。
他对这位大堂兄的恐惧,不仅仅是源于他敢教训他,不是说说的那种,是真的会出手教训,更多的是源自于,旁人对他的那种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恐惧随着那日被吊起来的痛苦,日渐填满了他幼小的心灵,导致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他就小腿打颤,沈琅是沈钰最惧怕的人,没有之一。
他以为所有人势必都是怕他的,柳莺莺这么个弱女子自然也不例外。
却未料,只见这个狐媚子竟像是个完全不怕他似的。
她方才不过是开口跟沈琅说了几句话而已,沈琅就当真转过了身去,她竟然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拉着他跑路?并且跑路成功了?而沈琅还没有追来?
这不是直接跟他对着来么?
她怎么敢的?
小孩都是慕强的,方才还恨柳莺莺恨得牙痒痒,经过这一茬后,再看向柳莺莺时,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厉害的,若是换作他娘,在沈琅面前,一准吓得直哭了。
故而,沈钰一时又恨又莫名有些钦佩的看着柳莺莺,以至于,令他再面对柳莺莺时,整个人无端别扭极了。
柳莺莺面对沈钰的疑问,却只淡淡挑了挑眉,随即似笑非笑道:“我是狐媚子嘛,怕他作甚?”
沈钰被她这话一噎,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虽年纪小,却也知道狐媚子这些话并不是什么好话,不然,也不会一口一个朝着柳莺莺身上安了,可是这话旁人安倒是正常,沈钰还没见过一口一个口往自己个身上安的。
她这样大大方方承认后,沈钰倒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莫非……她不是?
这个念头不过在沈钰脑海中闪过一下,立马被他赶跑了。
怎么可能,她方才明明还……勾引沈琅了?
不然,沈琅怎会放他们走的?
良久良久,只见沈钰转了转眼珠子,继续抿着小嘴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没有勾引过我爹爹?”
柳莺莺没忍住朝着沈钰翻了个白眼,随即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嫉恶如仇的小家伙,片刻后,难得郑重其事地朝着沈钰竖起了一根手指头,道:“第一,你爹爹有沈琅俊么,没有。”
“第二,你爹爹有沈琅年轻么,没有。”
“第三,沈琅有你这样一个小拖油瓶和你娘那样一个爱吐血的夫人么,没有。”
“所以,他既没有沈琅俊,又比沈琅老,还有一屋子碍事讨嫌的人找麻烦,你说我是吃饱了撑的要去勾引他么,勾引他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还有,你爹爹有手有脚,他爱画谁画谁,是我逼着他拿笔画我画像的么,他今儿个画了我,我就是狐媚子,那他明儿个画根草,后天画只猫,那那些草那只猫也是狐媚子么,我没怪你爹爹跟个小偷似的背着我偷偷画我的画像,你这小鬼反而倒打一耙找上门来了,这么跟你说吧,这天底下男人这么多,怎么你们沈家的几位老爷不怕狐狸精勾引,你们沈家的几位公子不怕狐狸精勾引,偏偏就你爹爹怕狐狸精勾引,究竟是狐狸精勾引的你爹爹,还是你爹爹自己个就是个花枝招展的花心大胡萝卜!”
“还有,我问你,你走路没走稳,你是怪地不平还是怪你自己没长眼睛,你若好好走路,别说地不平,就是地上有个大坑你也摔不着不是么,你吃饭被噎着了,你是怪大米太硬还是怪你自己个狼吞虎咽,你若好好吃饭,再硬的大米也能嚼碎了不是么?所以,你怪我勾引你爹爹,怎么不好好想想,究竟是我这个狐狸精的问题,还是你爹爹的问题,你今儿个将我打跑了,明儿个,后儿个又冒出其他更多的漂亮姑娘,你打得完么?”
“反正话说到了这里,你若还要一意孤行认定我要勾引你爹爹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你自己琢磨去吧。”
若是旁的五岁小孩,柳莺莺才懒得跟他废话,不过是见这沈钰比旁的小孩多了几分聪慧,又见他方才护着他娘时红通通的那一双眼,到底有些可怜,不然她才懒得与他耗费这些唇舌。
说到底,也是个受爹娘磨难的孩子。
若不好好养,回头怕是要养废了。
说完后,柳莺莺身子燥热,不想在耽搁,抬脚便要往回去了。
沈钰并非愚笨小孩,相反,他极为聪明,就是被宠爱惯了,也横行霸道惯了,从小到大所有下人顺着他,娘亲哄着他,其实从来没有人像现在这样耐心的同他讲过这些大道理。
故而柳莺莺这一通说教后,只见沈钰抿着嘴不说话了,他并非听不懂,相反他不但听懂了,他其实比谁都懂,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难道要他承认自己爹爹是个花心大萝卜,要他承认她娘不得爹爹喜爱,这才日日郁郁寡欢,他只能将所有的过错推到这些狐狸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