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看到小黄狗口鼻漫出血渍,阿娇颤着手去抱它,泪水便顺着脸颊淌下。
垂花门外,不知是谁倏地高呼:“二公子回来了!”
沈念如恍惚惊醒,将竹竿丢得远远的,苏婉容也忙着整理仪容,没人在乎雪地里,一只小黄狗的死活。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初七大半身体。
感受它一点点变凉,阿娇眼睛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救救它,快请大夫救救它!”
锦衣卫面无表情,宛若金刚罗汉般只是杵着,她挨个跪着央求,无人理会,又转向沈念如,抓着她的裙摆,仿佛抓紧了救命稻草。
沈念如踢开她,苏婉容为避免陷入两难境地,自觉地也远了些。
偌大松鹤院,无人在意她的哭泣。
门外又喊了一声:“二公子回来了!”
仿佛带来了一丝曙光,她伏在雪地里,竭力抬眸看向门口,“公子……”
泪水模糊着双眼,阿娇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快步冲进来,她喜极而泣,然而那抹喜色在对方掠过自己时,瞬间沉入谷底。
沈念如早在看清怀中人的一瞬惊叫出声:“大嫂嫂!”随后,同苏婉容一并追着进了主屋。
“大夫!去请大夫!”沈禹州抱着怀里的女子,几近嘶吼着,院里原本毫无动静的婢子小厮,甚至锦衣卫纷纷出动。
有些跑得匆忙的,不时踩过积雪下的初七,撞翻伏地痛哭的阿娇,却都是头也不回的,都走光了。
颗颗泪水滑落,化作冰雪,噗哒噗哒的落在她发间,落在被人践踏的脏污手背上。
沈禹州抱着褚清兰,将人轻轻放入床榻里,慌乱间,他听到了一阵近乎绝望的哭泣。
正欲询问,十数个大夫来了,他又将此事搁下,亲自盯着大夫诊脉开药。
屋外,寒风肆虐,冻结的枯木摇曳不止,与天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一并飞舞,交织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阿娇虽睁着眼,眸光却在苍茫的白色里一点点涣散。
她颓然蜷成一团,滚毛披风下,掩盖着早已没了温度的小黄狗。
“不冷……这样就不会冷了……”
她一遍遍呢喃着,柔声哄它,又像在哄骗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下来,阿娇身心俱疲,眼皮挣扎了几下,终究是缓缓阖上,瘦弱纤细的身影彻底与冰雪融为一体……
主屋里,沈禹州发了好大脾气,轰走一拨人,又抓来一拨人,终于在傍晚时分把褚清兰救醒。
压在心头的巨石随之落下,沈禹州跌坐在圈椅里,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
沈念如第一个攥住褚清兰的手,“大嫂嫂,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以为你……”
抱回褚清兰的同时,程英将大公子沈彦州的噩耗传回了东跨院,许氏得知儿子客死他乡的消息后,当场昏死过去,至今未醒。
即便如此,东跨院也派出了许氏的心腹嬷嬷前来照看,老夫人更是亲自到松鹤院。
从前不让旁人进出的主屋,一时间挤满了乌泱泱的人。
褚清兰睁眼时,便看见许多张带着关切的面容,不由微笑,“念如……”
“我在,我在。”沈念如哽咽着回应。
老夫人也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其余几房也都带人过来慰问,吴氏难得对大房的人和颜悦色,紧随老夫人身后道:“阿兰,大郎的事我们也很难过,后事已让人着手操办了,你千万节哀,往后你可不是一个人,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褚清兰面上笑意微僵。
“该听你二婶娘的话。”老夫人眼中含泪,又笑着拍拍她的手,“大郎不在了,大抵是怕你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又给你送了个孩子。”
褚清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掌心覆住小腹,“我……我有孩子了?”
语毕,两滴热泪滚落,滴在锦被上,晕出两朵清浅的花,似喜极而泣,然那微垂的美眸中,却敛着不易察觉的厌恶。
……
与主屋的热络相反,角楼里空荡荡的。
自打沈禹州回来,松鹤院能看见的所有人都被调往主屋,此前守卫角楼的人也都转移去了别处。
就连春桃也在混乱中被推搡出去,出了院子,她便趁机去寻大夫,眼看找来的大夫要往主屋去,她一咬牙把人拽回来,逼着大夫一并在雪地里刨了许久,才将几乎没了生息的阿娇找到。
眼下阿娇还昏迷着,春桃掏空了所有月钱,大夫掂着一点碎银,草草写了药方甩袖而去,余下银钱,只勉强凑了一副药。
她给阿娇灌下去,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转醒,只能守在床边啜泣:“呜呜呜,姐姐,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春桃害怕……”
哭声阵阵,忽远忽近地传入阿娇耳中,她极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又听到另一阵哭声。
“宝珠,宝珠,你在哪里啊……”那声音格外亲切,是以每哭一声,她便揪心的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夜半,她的身体愈发滚烫,窒息感愈发强烈,灵魂仿佛被吸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巨大的黑暗笼罩着她,无论往何处挣扎,皆无济于事。
春桃去小厨房偷来酒,给她反复擦拭身子,仍不见起效。
反倒是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春桃焦急得直抹泪,眼看人就要不行了,转身朝主屋跑去,小腿越跑越快,顾不得屋里一堆主子,径直冲到沈禹州跟前跪下。
“公子!公子求您快去救救姨娘!姨娘快死了!”
沈禹州腾的站起,脸色铁青。一直关注他脸色变化的褚清兰不禁道:“姨娘?什么姨娘?”
只一句疑问,生生绊住了沈禹州的脚步。
“没什么。”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褚清兰知道,强迫自己遗忘方才听到的话。
这个节骨眼上,春桃这小贱婢还敢拿阿娇的事惊动众人!
沈念如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呵道:“护卫呢?怎么随随便便就叫一个婢子闯进来,万一惊动大嫂嫂的胎象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东跨院的嬷嬷便拖着春桃出去,春桃一面挣扎,一面声嘶力竭地哭:“公子您快救救姨娘吧!她就要撑不住了!”
嬷嬷见她还不死心地瞎叫唤,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春桃被打得嘴角出血,仍替阿娇求救:“公子!您行行好救救姨娘吧!求您了,求您了……”
“贱婢!”
沈念如霍然起身,作势要冲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8 00:00:00~2023-06-08 21: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ah_伊莎贝拉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不愿
到底还是勉强了一回
“回来!”
老夫人拐杖猛地敲了几下地面,“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你哥哥让你去青阳书院念书,就念成了这刁蛮跋扈的性子吗?”
“我……”被老夫人当众训斥,沈念如脸上一阵火热,委屈得红了眼眶。
闹哄哄一片中,沈禹州沉声道:“念如,回你房里去。”
沈念如一跺脚:“哥哥!”
“晚些再跟你算账!”沈禹州瞪她一眼,拔腿出了房门。
褚清兰看在眼里,目光逐渐幽暗。
姨娘?
原来,她不在的这阵子,他都纳妾了。
想着,眼神便不自觉落在苏婉容身上,“这位,莫不是二郎的新妇?”
“不,不是的!”苏婉容顿时涨红脸,慌忙解释:“眼下、眼下还不是……”
虽然父亲早在心中默许了这桩婚事,可双方到底没有明言,父亲还想看看沈禹州的态度,只得等沈禹州自己开口提亲才作数。
“哦……”褚清兰故作恍然,笑容温和:“想必你是母亲看中的人了,瞧着,倒同二郎般配。”
“好了,你这还病着,胎象又不稳,多歇息才是。”老夫人示意旁人都先回去,又同褚清兰道:“兰亭虽空置着,但我一直都有安排下人收拾,随时能住,一会儿让杨姑姑送你回去罢,若有缺的,只管叫人去买。”
褚清兰眼睫颤了颤,挤出笑,“……谢祖母挂念。”
随后在杨姑姑的服侍下,慢腾腾挪下了床。
沈禹州走到屋外呵止了嬷嬷。
春桃忙挣脱桎梏,扑到他跟前:“公子,求求您再找个大夫给姨娘看看吧,奴婢只怕她撑不过今夜了!”
沈禹州回来时,不是没看见阿娇,只是那会儿他只顾得上褚清兰,不曾想竟这般严重。
他抬脚往角楼赶去,褚清兰正好出了房门,叫住他,“二郎。”
沈禹州停了一瞬。
春桃又催他,“公子,您快救救姨娘!”
眼见拦不住他,褚清兰道:“我随你同去。”
漆黑狭长的瑞凤眼微动,沈禹州淡声道:“嫂嫂且去歇息,一些私事,不劳费心。”说罢快步离开。
褚清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后头的老夫人将一切收入眼中,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日月轮回,灰蓝色轻纱帐内,阿娇唇色苍白,眉心紧蹙,呼吸时有时无。
她已昏睡了三日,春桃寸步不离守着她,屋内门窗紧闭,生怕有半点寒气钻入床帐,趁虚勾走她最后一点气息。
就在春桃几乎绝望时,床帐里传出一声嘤哼。
“姐姐!”春桃惊醒,掀开一角轻纱帐,喜极而泣:“姐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阿娇还处于混沌中,闻声,瞳仁缓缓聚焦,却迟迟没说话。
春桃知她伤心,暗自垂泪去给她煎药,回来时,便撞上一身寒气的沈禹州。
他发梢肩膀皆落了雪,见春桃手里端着药,下意识想接过。
“公子,姨娘病重畏寒,还是奴婢来吧。”春桃心里也存了怨气,福了福身,顾不上对方是何神情,绕开他迈步入屋。
开门一瞬,沈禹州便瞧见那道单薄苍白的身影――靠着软枕,眼神空洞,目色哀哀。
他离府月余,她便枯槁消瘦至此。
沈禹州不知该如何抚慰,更无勇气踏入其中,忖了忖,终是沉默着转身离去。
阿娇不知他曾来过,喝药的功夫,已经朝门口方向望了几回,最后还是没问关于沈禹州的半点消息,只道:“初七在哪儿?”
春桃哽了半晌,“……埋在它常去的后院里。”
眸光瞥见春桃青紫的手,阿娇抿着唇,“他们打你了。”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春桃怕她担忧伤心,扯了扯袖子勉强遮掩,强颜道:“姐姐不必担心,只是天冷,每逢雪天,奴婢的手都会这样。”
阿娇分明看得清楚,是被人拧打出的痕迹,只是如今即便知道,她却无能为春桃讨一个公道。
她垂下眸子,湿了眼眶。
这一病,休养了整整半个月,墙上悬挂的九九消寒图已过大半,傍晚时分,闻着药香渐近,阿娇搁下笔墨,轻声道:“放着吧。”
沈禹州脚步一顿,望着她又宽松一大圈的衣衫,喉头微动,“药还是趁热喝的好。”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背影明显一僵。一截臂膀已然到了身侧,沈禹州端着药送到她唇边。
阿娇知道,自己此刻应当知情识趣些,迎合他不多的耐心,然而心里始终无法忘记那日他弃她不顾之事。
她不愿配合,他不愿就此罢手。二人僵持半晌,沈禹州沉声道:“你想换个方式喂?”
藏在袖中的小手蜷缩着,阿娇僵硬张嘴,接受他一勺一勺汤药灌进来,即便苦得想吐,也强忍着面不改色喝完。
见她还是如往常般乖巧温顺,沈禹州满意一笑,放下药碗,猿臂一揽美人入怀,粗糙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循着细颈逐渐下滑,带起点点暧.昧的火花。
阿娇贝齿轻咬下唇,原本苍白的小脸很快绯红一片,被他抚过的肌肤也微微发麻,只是仍凭着意志,小手抵住他,无声抗拒。
“我想了你许久。”
沈禹州低低叹道,趁她短暂失神,单手捉住她的腕,另一手不知何时落在她腰侧以下,用力一托将人抱到窗下的软榻上。
即便榻上铺了一层柔软厚毯,阿娇还是不免被硌得腰疼,只是尚未挣扎,男人已俯身而来将她圈进一小方天地间。
阿娇到底没忍住气,在他薄唇压下时,将残存于口中的汤药尽数渡进男人唇内。
苦涩瞬间在二人唇齿间蔓延,沈禹州皱了皱眉,愈加发了狠,高大身躯起伏,捉着那花瓣一样的软肉来回蹂.躏。
十根细指紧紧攥着身下毛毯,阿娇眸中噙泪,赌气似的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可她越是抵抗,他越是狂乱,直到男人心满意足,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战场几番更迭,阿娇最终无力躺在床褥里,侧过脸不去看他,男人餍足,和衣起身,眸光不经意扫过湿了大半的枕巾,愣了好一会儿。
――从前他说,他不喜勉强,到底还是勉强了一回。
“别哭了。”
粗糙指腹在她脸上来回擦,却怎么也擦不完。沈禹州实在见不得她落泪,原要安慰,却鬼差神使的,恶狠狠威胁:“再哭,今夜我便不走了。”
阿娇果然止住泪,半点抽泣声都不敢有。沈禹州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已厌恶自己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知何故,竟越想越怄,于是他又一次言而无信,在她房里用过饭后,径直躺在她身侧入睡。
兰亭里,褚清兰约了沈念如和苏婉容一同用饭,饭菜已热过一回,仍不见沈禹州出现,便差人再去请,前来回禀的小厮说:“二公子用过膳歇下了。”
“歇下了?“
褚清兰看了眼天色,眸中怅然。往常沈禹州都是子时才歇,如今,他连一起吃顿家宴也不愿意了吗?
沈念如道:“大嫂嫂别急,兴许哥哥是忙过头忘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快步往松鹤院去,两院仅一墙之隔,倒也不费什么脚程,沈念如一直来去自如,这次也无人阻拦,去到主屋发现里头确实灭了灯。
沈念如敲了敲门,“哥哥,你睡了吗?”无人回应,又敲了几下,有巡逻的侍卫提醒:“公子今日没回屋。”
“那他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小夫人屋里了。”
沈念如当即如炸了毛的猫,“什么?”
阿娇这个狐狸精!
她气冲冲就要往角楼去,走了两步,想起前阵子沈禹州的训斥,又收住步子,此时若是去闹,哥哥必然大发雷霆。
思忖着,沈念如回兰亭去了,面对二人询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哥哥歇在阿娇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