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转身跟着先前说话的那几位叔叔阿姨离开了。
远远还传来小声的议论。
“还是怪他们家男人死太早……”
“也是造孽,幸好有个女儿懂事点。”
“不过她妈和她弟弟都这样了,前几天都没见她回来过……”
顾云合静静看着眼前顾父的墓碑。
上面清清楚楚刻着:
爱妻张艳
爱女顾云合,爱子顾云昌
她面无表情,刚刚一切像是没发生过般,继续给顾父烧着纸钱。
下山的时候已经过了人流量最多的时候,顾云合瞧见保安室里的大爷还在,她走上前去问了声好。
大爷记得她,笑着说:“又是你啊姑娘,来看爸爸?”
顾云合点了点头。
“这份孝心可真是难得,你爸爸要是知道你这么孝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保安大爷感叹道。
听到孝顺两字时,顾云合睫毛轻颤了颤。
和大爷告了别,她坐公交回了贡县。
今天回宁圳的大巴已经没有了,得要在贡县住一晚。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附近。
顾云合仰头,从楼下往上看了看。
家里还亮着灯。
想起白天在公墓听到的那些话,她垂下眼皮,踱步慢慢走开了。
她找了家就近的住宿开了房。
大过年的,还很少有一个人出来开房住的。
办理登记的时候前台看了她好几眼,瞧着她面色有点白,问她:“小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摇摇头,拿着房卡上去了。
那晚顾云合做了场梦。
梦里泥石流混水混雪滚滚而下,所经之处万物都被无情地埋在下面。
她奔跑在茫茫泥流之中,抓住顾父从其间伸出来的手想往外拔,却怎么也救不了顾父。
最后顾父用仅能活动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小云合,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第50章 抽丝
◎离开我儿子◎
第二天顾云合最终是没有坐上回宁圳的大巴车。
顾母和顾云昌。
就算她和他们关系再不好, 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脉的人。
当时搬出去的时候她确实是因为顾母的做法寒了心。
但到底顾母生她,养她,照顾了她二十年。
如今他们有困难,她不可能做到当什么事情都没听到一般, 毫无顾忌地离开。
站在家门前的时候,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
顾云合, 这是最后一次心软。
紧跟着她抬手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三声。
里面没声音。
但顾云合确信顾母和顾云昌都还在里面。
她又敲了一遍,害怕是两人在忙没听见, 所以敲得用力了些。
屋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响。
像是有人受到惊吓后不小心触碰掉的。
随即顾母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细听还隐隐约约有点颤抖。
顾母说:“各位大哥……我们, 我们已经在努力凑钱了,麻烦再宽恕我们几天好不好?”
顾云合正要敲第三遍门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听完顾母说的话后,她垂下眼,喊了声:“妈。”
她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是我。”
屋里安静了片刻。
过了几秒钟,房门被人猛地打开, 顾母来开了门。
看清楚顾母的模样后, 顾云合一顿。
短短一个月不见,顾母几乎是消瘦了一大圈。
她面如菜色, 脸颊向内凹进去,手臂和脚踝也几乎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
以前穿在身上都略显紧绷的围裙, 现在已经松松垮垮地系在她身上了。
顾母见着当真是顾云合后也一愣。
而后她警惕地向四周观察了眼,把顾云合拉了进来。
顾云合还没说话,她抢先开口:“你回来干什么, 不是说过永远不会回来了吗?”
做好了心理建设回来, 又是被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刺, 顾云合心里也不舒服。
她呛声:“我不回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和顾云昌这样?”
顾母眼神闪了闪:“你从哪听说……”
“妈,他们又来要债了吗?”
这时里边卧室的门打开,顾云昌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个头出来,正好和顾云合对视上。
顾云昌的情况相较于顾母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更糟些。
半大个小伙子瘦了不少,脸上和脖颈间裸露出来的部分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淤青伤,左手还打了石膏,颤颤巍巍地被白布包着吊在脖子上。
他瞪大眼:“顾云合?!你来干什……”
随即他蓦地想起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噤了声想躲回卧室去。
顾云合叫他站住。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严肃。
兴是血脉压制还是其它缘故,顾云昌还真就站着没敢动了。
顾云合把他带到客厅,直截了当开口:“又是去哪借的钱,借了多少?”
顾母在这个时候都想着护着自己的儿子。
她扯顾云合的手:“你弟弟也不是……”
顾云合甩开她手。
她还是头一回如此狠声:“你再护着你的宝贝儿子,以后他要是真犯事进了监狱,你还能护着他?!”
紧跟着她转身对着顾云昌,说话时垂在身侧的手臂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她一字一句:“顾云昌,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说实话,不然我能让你另一只手也打上石膏。”
一时间母子二人全被她镇在原地。
顾云昌想起上次被和她一起过来的男人摁在地上暴揍的场景,现在心里都是发怵的。
他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就是好奇游戏厅里那个机器怎么玩,那群人就说教我,最开始我还赢了不少,结果后面越输越多,我还不上,就只能借他们的钱……”
最开始借的还只是小数目,他就想着通过下一把游戏再赢回来还给他们。
但一旦他手气好了一局挣了点小钱后,下一把必定运气差到谷里,又输走一大笔钱。
于是他就只能再找才还了钱的他们借钱。
如此循环往复,他已经借出了一个叫普通百姓家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当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偿还后,他借口跑去厕所,爬墙跑回了家。
哪成想游戏厅里的那群人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家住在哪里。
当天晚上他就被人套着麻袋逮到后街一顿揍,断了左手臂,家门口也被人用红油漆泼了字。
还钱,不准报警。
六个大字红得触目惊心。
“我上次打你时给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顾云合简直再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顾云昌闷头不吭声。
顾母在旁边听得直抹眼泪:“你说怎么就我们家遭这种罪……”
她哭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抓着顾云合的手,“上次那个陪你来的男人,他家是不是挺有钱?”
“我不会找他借钱的。”顾云合冷声。
她有她的自尊,也有她的自傲。
“我手上还有点钱,能应下急。”顾云合指的是辜闵之两位老人给她的红包。
顾云昌讶异抬头:“顾云合,你还肯帮我?上次我都那样……”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爸说过,让我照顾好你们。”顾云合起身去了卧室。
她说,“但这是最后一次。”
这几天顾云合把身边所有能折现的东西都翻了个遍,但对于顾云昌欠下的那个数额来说,还只是九牛一毛。
晚上她一边和周惮打着电话一边清点家里的柜子。
周老爷子在港城停灵七天,整个周家人都在灵堂里要挨个守七天。
周惮这样作为长孙的,自然更不可能脱开身走。
这些都是顾云合在网上看到的。
周氏集团前任掌舵人与世长辞、周家人齐聚港城守灵…这几天新闻铺天盖地都是这些,大多数都是文字报道,打开手机就能看见。
也就是这个时候,顾云合才意识到周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和地位。
周惮开口问她在哪儿。
顾云合顿了顿,没想告诉他自己回了家。
她语气自然撒谎:“我在出租屋呀,感叹号也在这儿。”
电话那头男人笑了声。
“顾云合。”周惮盯了眼正使劲扒拉着他裤脚的小橘猫,语气有点冷,“我就在你出租屋客厅里站着。”
顾云合手抖了下。
她以为他还在港城。
“没回来?”周惮皱眉问她。
顾云合手上无意识翻着面前的柜子,从最底下抽出一沓报纸来:“……还有点事。”
“什么事?”周惮打破砂锅问到底般,“是不是你妈……”
“不是。”顾云合快速否认。
她一点也不想把周惮牵扯进来。
她沉默了会儿,在电话里含糊道:“我马上就回来了,你在宁圳等我几天,先挂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
被她抽出来的这沓报纸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页边打着翘,纸张都变成了黄色,上面的部分字迹也早就被磨得看不清了。
她被报纸上的标题吸引了视线,上面写着的是周氏集团在什么什么山区逐步推进旅游度假区建设。
具体报道的是哪个山区实在是看不清楚了。
报纸的年份还在,确实是很久远的时候了。
顾云合对这年份数字挺熟悉。
因为这刚好就是顾父去世的那一年。
她最后再扫了眼报纸,随意将其丢在一旁了。
-
隔天周惮踩着油门就过来了。
顾云合从家里出去的时候瞧见倚在车旁的人影就是一顿。
周惮瞧着她,第一次在两人见面时没主动开口。
他吸了口手里的烟,慢悠悠吐出青灰色的烟雾,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顾云合哪想过他会又跑回宁圳、跑回贡县来。
她以为他得在港城守七天的灵。
一杆烟的时间下来两人没说话,周惮把烟掐了丢了,转身就往路边走。
顾云合过去想跟着他走。
男人身高腿长,不一会儿就领先她一大截。
顾云合这几天为筹钱的事情弄得晕头转向,觉都没怎么睡过,走起路来还有点软绵绵的。
她跟不上他。
眼看着要到路口转角的时候,她终于嘟囔出声:“你走慢一点……”
周惮停了脚步。
顾云合一下子没收住脚,径直撞了上去。
这儿有个小巷里没什么人,周惮扫了眼,钳着她手把她带了过去。
到了小巷里,两人面对着面,他还是没说话。
周惮身上烟草味还挺重,不知道站在楼下等她的时候抽了多少根烟。
顾云合抿唇,伸手攀上男人脖子,踮脚想去亲他。
周惮没躲也没回应。
两片唇瓣相接,顾云合略带着讨好般亲了亲他,她嘟囔:“对不起嘛……”
周惮忽然猛地发力,缉住她唇舌,用力吻她。
最后又是顾云合在他怀里软成滩水。
“对不起什么?”周惮淡声,手掌着她后颈,慢慢摩挲着她颈后的软肉。
顾云合缩了缩:“不该骗你说我在出租屋里。”
周惮手又要往她衣领里跑。
他面无表情着,明显是不满意她的回答。
衣领被微凉的指尖挑开,顾云合一哆嗦:“不该,不该回去找……”
她越说声越小。
不该再回去找顾母和顾云昌。
他告诉过她。
她不欠他们的。
这几天晚上打视频时女孩都是一躲再躲,实在躲不开就和他打语音,或者跑楼道里给他打视频。
讲话时也心不在焉支支吾吾的,还没什么精神。
周惮一看那楼道背景就知道她在贡县没回宁圳,反而回了家。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因为什么好事回去的。
但她既然不打算说,他也不会去问。
他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感受到什么,他指尖微微动了下。
女孩软绵绵的小指勾住了他的手,摇了摇。
是在求和好。
周惮拉住她手,又俯身下去吻她。
他说:“顾云合,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但要真有事了别硬抗,老子在你身后。”
顾云合回应着他的亲吻,睫毛颤了颤。
两人从小巷出来后她领着周惮去酒店登记了个住处,电梯升到一半,顾母突然打电话叫她赶紧回去。
行李和房卡都还拿在手上,她让周惮先上去把行李放了,自己出电梯厢新换了个电梯坐下去。
顾母在电话那头挺激动,说是有人肯借他们钱了,让她回来看看行不行。
酒店大楼外面停着辆黑色车,车头小金人在太阳下反着光。
车刚好挡了酒店往外的路,顾云合绕开车身想往一旁走。
这时汽车车窗缓缓下降,露出来张冷白的女人的脸。
很漂亮凛冽的一张脸。
和周惮一眼让人过目就能不忘的脸。
顾云合脚步一滞。
黎容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顾云合是吗,有空上车和我聊聊吗?”
……
劳斯莱斯车厢内空间宽敞,真皮沙发和车载香水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切都是奢靡至尊到极致的装扮。
黎容淑从冰箱里倒了半杯红酒,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顾云合摇头拒绝了。
她看着这个常年在各大报刊媒体上出现的精英女强人。
从发丝到脚都是精致且优雅的,浑身上下都透漏着礼貌感以及……疏远感。
黎容淑慢慢抿了口红酒,毫不掩饰自己的夸赞:“你很漂亮,和周惮以前相处过的女孩子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
她笑着看着顾云合,闲聊般,“怪不得我儿子能那么喜欢你。”
顾云合只半边身子坐在真皮沙发上,背始终挺直着。
她开口:“您直接说您的目的吧。”
像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截了当,黎容淑微微挑了下眉。
“那我就直说了。”她放下红酒杯,从包里拿出张支票递了过来,“如果我没写错的话,这上面的数目正好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