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条野采菊不给他机会,白发军官径直往前走,刚停下,也没招呼一声,就伸手不客气地收回了那本杂志。
“乱翻别人东西是不好的行为,末广上士。”他笑眯眯的,语气不太友好,但又不像在生气。
末广铁肠也没因为对方的举动生气,他慢悠悠抬头,凉凉看着他:“哦。”
然后第二天大仓烨子就发现末广铁肠也买了一本《文艺春秋》。
她瞟了一眼,和黑发军官四目相对,随口问:“好看吗?”
末广铁肠低眸扫过杂志封面,复又抬眸,诚实地说:“还没看。”
大仓烨子原本也只是随便问问,见此就敷衍了一句:“哦。”
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末广铁肠却记挂着。
当天下午,黑发军官特地跑到了她的面前。估计是午间抽空翻了几页,心里有了定数,末广铁肠很有自信地说:“好看的。”
“?”大仓烨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杂志。”末广铁肠说,“好看的。”
“……”大仓烨子无语地抿了抿唇。
末广铁肠继续道:“太宰治的文章写得也很好。”
“……”大仓烨子沉默了一会,试图不显得过于敷衍,“哦。”
****
最新一期《文艺春秋》的销量又一次完成了突破,这个结果不难预料。一方面是杂志的口碑已经很稳固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一期的杂志迎来了一位全新的人物的投稿。
太宰治写的是那篇文章取名是《斜阳》。
他的投稿其实来得很突然,出版社都没时间宣传或是提前放点风声,但是刚刚上架,就有人发现里面刊登了太宰治全新的短篇小说。眨眼间,论坛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论坛交流群也热闹了几分。
安井七央先前就和中岛敦戳破了网友的身份,清楚彼此论坛ID的情况下,两个人在两个群里疯狂切屏聊天。
【毕业了就赚钱】在群里恨不得敲锣打鼓奔走相告,中岛敦在另一边的群聊和安井七央感慨说她好高兴,安井七央表示她经常这样。
无论是哪个群聊,冒出来的消息她该回复的都一条不落地得到了回复。
除此之外,安井七央还收到了新潮出版社的三森编辑的消息。
三森消息弹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
欸?……哦编辑哥?怎么是你?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三森联络过了,因为《逆行》之后,“太宰治”再也没有发表过作品。
安井七央最初是惊疑,随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编辑哥找她八成是为了太宰治。她点开一看,三森发来了几条消息,果然是在问她,太宰治的文章怎么投给别的出版社了。
单独的文字会削弱交流时双方的情感传递,但安井七央还是从编辑哥略显混乱的语言体系里读出了他当前的情绪。
他不是在诘问,相反,他问得很客气,以十分努力的姿态诉说着自己的疑惑,但诉说的同时又怕不小心有什么冒犯的行为,结尾还补充了一句为自己做解释。三森无疑是尊重太宰治的,因为过于尊重还显得有点小心翼翼。
他问到了他们出版社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太妥当,安井七央立马就否决了,表示和他们出版社的合作都很愉快,太宰老师也很感谢新潮出版社。
至于为什么太宰治选择了另一家出版社……其实这个问题安井七央不是必答的,像之前芥川龙之介也在其他杂志社投过稿,但是当时与她联络的编辑也没来电询问。
然而三森与他们稍有不同。彼此维持的一段关系里,两个人都有对这段关系进行判断的能力,三森思考过之后认为他们的关系足以让他询问,相对的,在安井七央的立场,也不认为三森的行为有太多的逾矩。
只是她不好直接说文豪出版社是她专门接收来的出版社。
所幸编理由对她不是难事,安井七央灵机一动,想到了芥川龙之介,就对三森说,太宰治转向文豪出版社投稿是为了追随芥川龙之介,因为芥川龙之介最近的文章都刊登在了文豪出版社的杂志上。
【太宰老师很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和芥川老师刊登在一本杂志上,你可以理解的吧?三森先生?】
三森:…………
可以理解是可以理解,他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太宰老师很崇拜芥川老师,但是,但是怎么听着让他那么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可以理解。】
【太宰老师开心就好。】
最后,他这么说。
常人眼里,那篇《斜阳》是太宰治在《逆行》之后的回归,但安井七央知道,所有清楚「书」真相的人也都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太宰治的到来。
安井七央知道《斜阳》完稿的时间不早不晚,早不过武装侦探社,晚不过港口黑手党,比出版社也早一点,因为太宰治交稿子前和她说了一声。
初次听闻,她短暂的惊讶了半秒,随后却又像是早有预料地说了句:“祝贺。”
太宰治微笑道:“你怎么会瞧起来有些惊讶?我以为安井小姐预料到了。”
安井七央摇了摇头。
“我期望的只有结果而已。”
她预料的是总会迎来的那一天,但不会时时刻刻关注发展过程中流动的每一分秒和变化的每一节点。文坛所有的期望都破碎的藏在她一路向前的生活里,不知道哪一天会捡到哪一片,只是肯定最后一定会拼凑完整。
就像院子里的一棵树,会长成粗壮的树干和茂盛的叶片,但是抽枝发芽的过程是自由的,每一条枝桠都会在自己想要向外伸展的时刻生长。
太宰治就是那注定会生长出来的万千枝桠中的一条,不仅仅是太宰治,芥川龙之介、中原中也,所有的人,都注定了是盘旋卷曲的树木枝干里的一寸。
包括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尼古莱·果戈里。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甚至更早一点,在她诞生于此世的那一刻,羊皮卷就写好了命定的结局。
他们总会相遇,而相遇就注定了与文字的纠缠。
“我有个愿望,安井小姐。”
太宰治的嗓音透过一层薄雾撞入耳膜,安井七央的眸色一亮,不自觉地咬了咬唇:“什么?”
而对面的黑发青年只管浅浅地笑,安井七央看着他,意识到他的笑与往日不同,因为鸢色的眼睛流露出了少见的温柔。
“和我说说平行世界的我。”太宰治右手独独伸出的那根食指指向自己胸前,安井七央正要答应,随后见他指尖稍稍偏移,落在了左胸腔心脏的位置。
“——和织田作的故事吧。”
四目相对。
安井七央陡然坠入了沉默,太宰治还是在笑。
“我快给织田作读完他的书了,下次再去看他,我想给他讲点新故事了。”
他眼底晃动的光泽柔和得像一汪水泽,竖立着织田作之助墓碑的那座山崖下面就是这样一段河流,太宰治无数次站在崖边往下看,总能看见冰凉凉流动的溪水。
安井七央隐约在那片鸢色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
她收回视线,垂眸,一顿一顿地点头。
“好。”
——END。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就这里敲END吧。
还有点零零碎碎的内容,就当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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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后日谈
◎尼古莱、费佳和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尼古莱·果戈里要开始写文章了。
反正安井七央一开始是没信的。
果戈里告诉她这个打算,小姑娘听了当即瞳孔地震,“你写?”
“嗯。”白发的俄罗斯人点头。
他颔首的动作多多少少掺杂点职业习惯, 总会给人扑面而来的魔术师表演结束后舞台谢幕的错觉。
安井七央还是不信,重复着又问了一遍:“真的是你写吗?尼古莱??”
“当然。”
“啧。”安井七央微微蹙眉, 依旧目光存疑, 再次问道:“不是什么小丑的把戏?”
果戈里意外地看过来, “竟然有这种觉悟……真不错啊, 七央。”
“哼,我也是有长进的。”
安井七央双手抱胸,得意的神色浮现到一半, 就被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可惜这次不是,笨蛋。”
“……啊?”
她瞪着眼, 果戈里叉着腰俯身凑近, 在琥珀色的瞳孔里不断放大,停在距离她的鼻尖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你干嘛这么不信?你不是挺希望我写书的吗?”
“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安井七央又疑惑又惊奇, “你怎么会在费佳之前写书啊?真没道理。”
“……”
费奥多尔面对着同步落向自己的两道视线,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的无辜。
果戈里扭头,撞上安井七央同样折返的目光, 他伸手按了按她的脑袋,稍微用了点力:“我好歹认真写了那么多读后感啊, 你以为我白写的吗?”
安井七央拍掉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尼古莱。”
她暂且相信银发小丑的说法, 改口问他:“你有什么灵感?说来我听听。”
果戈里比了个耶的手势。
安井七央迷茫地看着他, 学着比了个耶, 正面看看背面看看,“耶?什么意思?”
“我有两个灵感。”
“……”尼古莱这是要上天啊。
“我和费佳连名字都讨论好了。”
安井七央再扭头,无声地询问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点头。
到这里,安井七央算是完全相信了银发小丑的说法,因为尼古莱会骗她玩,但是费奥多尔不会和尼古莱一起骗她玩。
“可以啊,尼古莱……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感叹道。
果戈里毫不心虚地收下了这句夸赞,打了个响指道:“那当然。”
果戈里如实描述了他的创作灵感,他独自站在茶几和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屏幕之间,忘我地演讲。在安井七央的认知里,尼古莱·果戈里这样的状态不足为奇,很多次她就是这么听着尼古莱念他的读后感。小丑也好,魔术师也好,他天生就属于舞台表演。
她盘腿坐着,往前从茶几上抓了一个橘子,扭头将剥开的果皮抛进了离得不远的垃圾桶。
沙发另一侧的黑发的俄罗斯人侧眸看着她,安井七央察觉到费奥多尔的视线,回望过去时故意瞪大了眼睛,还分了一半的橘子给他。
果戈里的讲述终于结束。
他张开双臂,掌心朝上,合着眼睛下巴微抬,好像表演完节目的魔术师谢幕,正在等待着赞美。
安井七央象征性给他鼓了鼓掌,问他:“听着都不错,所以你要先写哪个?”
然而果戈里却反问她:“你喜欢哪个?”
“欸?”她刚撕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闻言咀嚼的动作停滞,任由酸涩的汁水溢开,“我喜欢哪个你就写哪个吗?”
“不一定。”果戈里笑眯眯的,“也可能写另外一个。”
安井七央:“……”
安井七央立马翻了个白眼:“那你问我干嘛?”
“问问嘛。”果戈里弯腰捞起一只橘子,往上抛又接住,“你不也总问来问去的?”
“你说名字吧。不是说你和费佳讨论好了名字吗?你说名字,我听了名字再选。”
“好。”
安井七央接过他抛来的橘子。
果戈里左手摊开,掌心向上,开口道:“一个是《外套》。”
随即右手摊开,掌心向上,“一个是《死魂灵》。”
最后他两只手掌贴合,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祈祷般的双手合十。
他歪着头,唇畔挂着凉凉的笑意:“选哪个?七央?”
“死魂灵。”
“为什么?”
“酷一点。”安井七央回答得很干脆,但很难说真实的原因是不是只有这点,“是你异能力的名字吗?”
“不是哦……欸?”果戈里前一秒还微笑着否认,后一秒微笑忽然僵硬在嘴角,他眨了眨眼睛,难得露出一丝迷茫的神情,“异能力?”
“嗯。你们还没说过吧,异能力的名字……我也没问过你们。”
舌尖不自觉地抵着上颚,果戈里顿住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安井七央,裸露的单眼微微眯起显得更加细长,而黑发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眼睛干净澄澈,像是笼罩在横滨上方的阳光。
他忽然意识到安井七央已经不是初见的那个安井七央了,他们很早就可以不再避讳在她面前谈起异能力。
费奥多尔出声:“怎么突然提起了异能力?”
“不怎么啊。”安井七央一脸无辜,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正好我一直都有点好奇。我之前去港口黑手党,就简单问了问他们的能力,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樋口一叶和立原道造没有异能力?其他人都有。”
她掰手指数着:“中原先生的异能力名字是「污浊了的忧伤之中」,是他的那首很经典的诗歌,芥川先生是「罗生门」,森先生的就不怎么样,他的异能力名是「Vita Sexualis」……说真的,你要是异能名是「死魂灵」就很酷,尼古莱。”
“那真遗憾,我的异能名是另一个。”
“……「外套」?”
“嗯。”
“平平无奇的名字……不过总比森先生的「Vita Sexualis」好。”
(森鸥外:?)
安井七央继续剥橘子,剥的是果戈里刚刚丢给他的那个,边剥边问:“那现在我选好了,你要先写哪个?”
伸出的食指指尖一点一点戳着下颌的位置,果戈里似乎在思索,又似乎是刻意在卖关子。
然而,在等到他的回答之前,安井七央先一步等来的却是费奥多尔的提问:“不问我的异能力名字吗?”
她转动脖颈,穿堂入室的光线被拦在脑后,费奥多尔就在那里看着她。安井七央眼底的色泽暗了几分,然而当她弯眸灿烂笑着,瞳孔还是剔透得好看。
“你要说吗?不过我想的是等你要写书的那一天。”她说,“等你要写书的那一天,我想我就会知道了。”
****
果戈里最终决定先写《死魂灵》。
但这个决定的做出和安井七央二选一选了《死魂灵》有多大关系就不知道了。
说好要写书之后,他就不像以前那样常常往外跑了,反倒是安井七央时不时跑去看看他,偶尔还会顺手给他带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