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跟着稻夜转了转,觉得这寺庙与别处并无两样,而陆忘珩则站在稻夜身后的另一侧,跟萧满并肩同行,每走到一处便要小声同她嘀咕几句,比前面负责介绍的方丈还要聒噪。
陆念受不了陆忘珩小声说话的嗡嗡声,也不愿意听方丈慢慢悠悠地长篇大论,便落后了他们几步自己赏景。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陆念便偷偷脱离了队伍,自己玩儿去了。
她本意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一觉,但走到哪都能遇见可恶的和尚给她宣扬什么佛法,这对于她一个信道之人自然就很难受。
要不是那个沈复图不要钱住在这儿,她才不会来。
于是陆念干脆就往出寺的方向走,想着不如在门口等他们吧。
等她到了门口,迎面走来一个人,陆念打眼一瞧,这不是昨天那个说要进京赶考的书生吗?
于是陆念迎了上去,抬手拦住了他:“哟,状元郎?怎么有空来寺庙啊?”
“小姐。”秦晗很有礼貌地问好,似乎已经不打算跟她计较昨天傍晚的事儿了。
可是他不计较,陆念未必不计较,陆念问他:“你来这儿拜佛?”
“是啊,昨日小姐一番话,着实乱我心绪,想着求佛祖开导一番。”
“呵,你读了那么些书,听过老子化胡说没有?你与其信佛祖,倒不如信佛祖的祖宗来得好。”陆念信口就来。
“小姐慎言,佛门重地,勿要惹事。”
“我看你这个古板劲跟和尚有的一拼!”陆念笑了一下,再没理他。
另一边,陆忘珩看着飞快写完药方的神医,心想这个神医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怎么这么简单看看就说能解毒,开服药吃个几天就能好?
这要是真的有用,要么是他确实有一手,要么宫里的太医该换了。
沈复看见陆忘珩毫不掩饰的怀疑,便解释了一下:“殿下所中之毒名唤千层楼,本是治烧烫伤和骨痛的良药,但江湖上有一秘方,使之剧毒而难解,在下不才,恰好知道解法。”
陆忘珩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没再怀疑,只是后来还是找了其他大夫,确认他那药方没问题才敢让萧满服用。
从寺庙里出来之后,陆忘珩便以方便养病为由,让萧满带着几个宫女侍卫住到他家,萧满想着官府安排的地方人来人往确实不方便,也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第21章 燕京事
第二天仍然是一个大雪天,萧满开门的时候,发现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走路都要小心很多。
管家给萧满和陆念安排了早餐,却不见陆忘珩。
用了早餐吃了药,萧满的脑袋没有往日那般昏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觉得冷,回了屋子无所事事,又觉得无聊。
反复几次,终究还是妥协了,萧满找到管家,问了他陆忘珩的去处,管家说:“奴才看爷一早就去后花园了,要不姑娘自己去找找?”
萧满心知这管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愿意给她带路也无可厚非。
于是便点头道谢,围了几层披风自己撑着伞按着管家的指引去后花园看看。
她运气不错,或者说陆忘珩家后花园不大,到了后花园也没怎么找就看见陆忘珩了。
陆忘珩自然也瞧见了她,立即朝她走过来,笑着招呼:“以明快来,看我堆的雪人儿。”
萧满把伞交给陆忘珩,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寒气,但也什么都没说。
走近了去看,那雪人实在不像雪人,充其量只是两个雪球堆在了一起,更是比不得宫里那些精致漂亮。
但是陆忘珩这个雪人胜在雪多,堆起来足有一人高,哪怕只是两个球也足够壮观了。
陆忘珩撑着伞,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还没装饰呢,以明要不要一起?”
萧满看了看他,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眼下后花园只有他们两个,此事可行,便答应道:“好。”
萧满弯腰想去拿地上的树枝,却被身上披着的两三层的披风限制了行动,不太容易蹲下去。
万般无奈下,萧满只能解下最外面也是最厚的黑狐大氅,递给陆忘珩:“送你了。”
“谢殿下赏。”陆忘珩见她穿得多到蹲都蹲不下去,忍着笑接过了那大氅,顺手披在了自己身上,转头跟她一起挑选合适的装饰。
雪人弄得差不多了,萧满看见陆忘珩蹲在地上,像一只黑狐在雪地里觅食,突然就想起来很多年前他俩加上陆念三个人一起,和几个邻居家的小孩打雪仗,惨败而归的情境,忍不住玩心大起,搓了个雪球扔了过去。
陆忘珩没有防备,正好被雪球砸在了脑袋上。但是被砸中之后,陆忘珩却待在原地捂着脑袋一动不动。
萧满看他不动弹,怕把他砸傻了,又疑心他在使诈,于是又捏了个雪球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想要看一眼。
没承想,萧满刚走过去陆忘珩便回头扔了她一个大雪球,比她扔的那个大了不知道多少,尽管有所防备,但那个雪球还是正正好好砸在她的怀里。
萧满自然不甘示弱,立即将手里的雪球扔了过去,同时不忘躲避陆忘珩扔过来的雪球。
二人玩得不亦乐乎,陆忘珩最后把萧满摁倒在了雪地里,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让天上的雪疯狂地往她脖子里灌……
“你们干嘛呢!”一道声音惊醒了二人,陆忘珩转头去看,陆念手里正拿着半根胡萝卜,嚼得津津有味,再仔细一看,雪人头上的鼻子已经没了。
如果陆忘珩看得再认真一点,就会发现原本用来充当眼睛的那两块玛瑙也不翼而飞了。
“摔倒了。”萧满站了起来,假装要走,一转身却扔了陆念一脑袋的雪。
陆忘珩见状指着陆念哈哈大笑。
三人又玩闹了一阵儿,终于看在萧满身上的毒还没好全的份上,各自回屋换掉了湿淋淋的衣裳。
萧满刚一回屋,便看见三不沾和红豆正在屋子里等她。
此番来燕京,萧满并没有带三不沾。
萧满神色如常地关了门,没顾上身上还湿着的衣服,便坐下了问三不沾:“出什么事儿了?”
三不沾将一封密信交给萧满,然后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左谏议大夫王大人抓住了孙将军的把柄,希望凭借此事劝谏陛下罢黜孙将军,想求得殿下的支持。”
萧满仔仔细细将信看完,王承平确实抓住了孙忠好大一个把柄,而且这个把柄,十分合她的意。
据王承平所说,骠骑大将军孙忠在镇州作威作福,强抢了他人妇做妾,事后又对妇人不满,用一张张湿透的黄表纸闷死了她。
而这个无辜可怜的妇人,却是他下属的妻子,程老将军的侄孙女程文。
萧满拿着王承平的信沉思良久,事实上此事到了她这里,对于一个曾经保家卫国的将军而言,可大可小。
她可以念在孙忠的功劳稍稍放他一马,也可以紧紧抓着这个事件让他再不能翻身。
本来依大周如今少良将的情形,萧满该选前者。
可是上康二十二年,孙忠回京述职,从她手里夺走那根糖葫芦给自己孩子都不知道多大了的嫡女的时候,萧满就知道,孙忠看不上自己。
孙大将军自然不会贪图什么糖葫芦,他只是要借此事告诉她,他孙忠不认这个公主,也不会为她所用。
萧满想,这世上还是少一个知道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人比较好。
何况经此一事,程老将军必然对她感激涕零,大周没多少镇得住鬼方与东胡的将军,陛下还要安抚程家,也只能请程老将军取代孙忠了。
只是王承平王大人,此前为官分明是既不结党也不结仇,宁可不做也不做错的态度,怎么这时候却要上赶着将这样巴结她而与孙忠作对的消息递给她呢?
莫不是这些日子看自己与五皇兄同气连枝,觉得终于是时候站队了吗?
萧满仔细想了一下其中利弊,考虑王承平证据里诬陷诱导的可能,最终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对三不沾道:“你回京转告王大人,请他将此事告知沧王,就说本宫也觉得程文姑娘十分可怜。”
高高在上的时候就是这样,那些沾血的,不愿意做的事,总会有人上赶着帮她去做,而呈递到她眼前的时候,一切就像只是巧合一般了。
但这次萧满不愿意去深究其中的真相了,因为不管孙忠是真的害死了程文还是被王承平设计了,她都要利用这件事让程成替她抓到镇州的兵权。
虽说将事情交给五皇兄她并不能完全放心,但此时她还需依着神医的吩咐静养,既不能亲自回去,远程操控也只是耽误了时机,反倒不如让五皇兄处理了。
萧满在燕京又住了大半个月,身上的毒终于好得差不多了。至于先前受伤留下的腿疾,连神医也没有什么法子彻底医好,唯一庆幸的是这腿疾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
上元夜的时候,陆忘珩拉着萧满去逛灯会。
萧满关于燕京灯会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那时候他们只是在灯会上乱窜,似乎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而现在,燕京的灯会很热闹,陆忘珩脚步不停,拉着她直奔城楼,说是要看什么“火树银花”。
到了地方,陆忘珩笑着说:“以明,这火树银花是这几年才兴起的玩意儿,但也只有这么一会儿,来晚了可就看不着了。”
此时二人还处在人群的后方,陆忘珩拉着萧满要往前挤一挤,萧满不想挤,拉住他道:“就在这儿看吧。”
“在这儿能看见啥,”陆忘珩笑道,“这人多是多了些,毕竟是上元。”
陆忘珩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萧满去挤那人群,终于还是让他给挤到了人群前方,萧满被挤得不行,但看周围人都是如此,且他们全都是一脸兴奋地期待着,自己便也忍不住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笑了起来。
她从前在宫里过上元,从来不会如此热闹。
或者说,宫里的那种热闹少了些喧嚣的意味。
正想着,一个赤膊大汉走到了他们跟前,一边用力把被挤出边界的人塞回去一边大声道:“都往后退退,往后退退,待会儿烫着你们啊!”
萧满正在心里想着他倒是不怕冷,数九寒天竟然一件上衣都没穿,一股热浪便迎面而来。
紧接着,萧满便看见面前的城墙上绽开一片金光,这回不用那个大汉再吆喝,人群极其有默契地纷纷退后,生怕那火光溅到自己身上,萧满也被陆忘珩带着后退了几步。
那片璀璨金光还未完全落下,便又有一朵纷纷繁繁地绽开来,然后再次噼里啪啦地落下,比之天上的烟火地上的焰火都丝毫不逊,当真不愧被称为“火树银花”。
人群中热闹一片,陆忘珩凑到萧满耳边大声道:“怎么样,以明,是不是没白来?”
他话音刚落,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场表演确实不俗,空中又出现了一个旋转着散出火花的圆圈,那火花四散开来,惹得人群发出一片惊叹。
萧满点点头,控制着自己没惊呼出来。
她确确实实十分喜欢这场表演,站在流光溢彩的火花之下,若是能忽略高温,说是琼台仙境也不为过了。
萧满注意到这场盛大的“火树银花”全赖于城墙边上那个往墙上泼什么东西的赤膊汉子,便指着他问陆忘珩:“他泼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周围人群欢呼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陆忘珩能听见萧满说话,却没听清,于是凑着耳朵过来大声问道。
萧满本打算就不问了,但看陆忘珩一副听不到很困惑又很着急的模样,便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重复了一遍:“我说,这泼的是什么东西?”
“哦!”陆忘珩也大声回应道,“铁水,烧化了的铁。”
萧满点头,心里盘算着这东西能不能去永安表演,也许永安百姓也会十分喜欢。
第22章 上元夜
萧满正想着,热闹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片刻的安静,把她吓了一跳。
“别怕别怕,他们放炮呢。”陆忘珩突然伸手搂住了她,大声笑道。
萧满觉得丢了脸,但又忍不住被这样的喧闹吸引,感到难得的舒心。
这场表演很快就结束了,萧满有些意犹未尽,那打铁花的艺人端了个盘子来人群中讨赏,到了萧满和陆忘珩跟前,萧满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银子,便随手拔下了自己头上装饰用的发簪要往托盘里放。
陆忘珩眼疾手快,把玉簪子夺了下来,又把自己手里的碎银子放在了托盘里,然后拉着萧满赶紧走了。
萧满玉簪子被夺,觉得陆忘珩颇小气,一边随着他离开一边责问:“陆忘珩,你干嘛?”
走出来一段距离,陆忘珩才回身,把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萧满头上,笑道:“我的公主啊,别生气,你这根簪子还是太贵了,你就是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是那识货的人,最后还不是让当铺老板骗了去,直接给钱多好。”
陆忘珩这样说的时候眼睛是盯着萧满看的,萧满一抬头,自然与他对视了一眼,心里便突然觉得,陆忘珩与她记忆里那个仅是哥哥的形象,有了一些不同。
愣神了一瞬,萧满恢复理智:“那你至少多给点儿。”
陆忘珩乐不可□□块碎银也够寻常百姓几个月的开销了,以明可真是,未知民间疾苦。”
陆忘珩本心只是调侃,萧满却听得上了心,闻言便记下了,甚至还反思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的吃食那些太监是怎么给她报账的。
陆忘珩见她开始沉思,没再说话,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毕竟宫中奢靡,又不是萧满的错,于是他连忙拉着萧满动起来:“以明,别想那么多了,这上元夜才刚开始呢,咱们去猜灯谜吧。”
灯会上的灯笼形态各异,相应的灯谜也是难度不同。
萧满挑了个心仪的灯笼,问老板:“老板,这灯谜怎么个猜法?”
陆忘珩急急捂住她的嘴,好像她问了一个多么丢脸的问题一样。
老板见状笑道:“小姐难不成是第一次逛灯会?还是让您身边这位公子跟您说吧哈哈哈哈。”
萧满不明白她这是又犯了什么禁忌,陆忘珩笑着解释道:“猜灯谜嘛,就是看上哪盏灯就猜它下面的对应的灯谜,猜对了拿走,猜错了给钱,一般灯谜下面会写这个灯谜值多少钱的。”
萧满点头,陆忘珩又在她耳边小声补充了一句:“这规矩现在燕京三岁小孩儿都知道。”
她当年可没听说过。萧满不跟他计较,拉下莲花灯的灯谜,上书:圆寂(打一成语)。
萧满心想这个灯谜多少带点晦气,但她的脑袋里并没有什么关于灯谜的东西,五年的永安生活让她对于燕京的一切都陌生与模糊了,因此直到老板笑着提醒她时间到了,萧满也没猜出来。
陆忘珩笑着给钱,正打算替她猜出那个灯谜的时候,三不沾突然出现在萧满身后,对她小声说了句什么,陆忘珩还没反应过来,萧满便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