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陆忘珩来迁就她了,她该高兴才是。
可是,陆忘珩还记得自己的本心吗?
陆忘珩一眼就看出她在那儿瞎想什么,于是上前晃了晃她:“干嘛呀,这就被我感动了?以后对我好点儿知道吗,别爱答不理的。”
萧满点了点头,被逗笑了:“那你快去请秦晗出来吃饭吧。”
当天下午,陆忘珩在酒楼宴请考场失意的秦晗,说是要消愁解闷。
而萧满只带了稻夜一人,在饭局过半的时候出现了。
秦晗见了萧满,没有先前说要请她吃饭的意气风发,反而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参加公主殿下,我,草民,辜负了殿下。”
陆忘珩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看笑话似的“嗤”了一声,然后笑道:“那你猜公主殿下来干嘛了?”
秦晗自然在萧满送他粽子的当天便得知了萧满的真实身份,当时他心里是有一种狂喜的,甚至他以为,公主是看见了贡士名单,得知他名次靠前,甚至是中了状元,才有的这一番偶遇送粽子。
可是前几天真正放榜,他在那榜上看了半天,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就是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才知道,公主送他粽子,可能真就是随手的事儿。
秦晗其实知道进士科难考,也做好了要再考的准备。
可是短短几天,他从大喜到大悲,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甚至今天突然又看见了公主,他也下意识地以为,公主是要兴师问罪的。
直到陆忘珩笑了一声,问他公主来干嘛。
秦晗才如梦初醒一般,想到陆忘珩是当今的驸马,而今天这顿饭是他特意安排的。
那公主是来做什么的呢?
秦晗猛地抬头看向萧满,紧紧盯着她,怕她跑了似的:“殿下特意来见草民吗?”
萧满在陆忘珩身边坐了下来,让稻夜把秦晗扶起来,又让二人也都坐下了。
萧满拿了个馒头吃了几口饭,见其余三个人都一动不动,终于也暂时放下了筷子:“先吃完饭。”
于是秦晗和陆忘珩也拿起了馒头开始吃饭,稻夜没吃那馒头,只捡了几口菜就不吃了,退到了门口去。
陆忘珩似有若无地瞥了稻夜的背影一眼,今日这顿饭,他是特意叮嘱了店家,把馒头换成了隔夜的。
而连以明都没看出来的差别,稻夜却注意到了。
陆念前一阵儿回永安,同他说稻夜的做派比公主还公主,什么苦都不能吃,什么脏啊累啊都受不了,出门手里绝对不拿杂物,非得跟着个人专门给她拿东西不可。
陆忘珩起初觉得稻夜是在回京的路上惹了陆念不痛快,但自己这些日子仔细观察下来,确实注意到稻夜的一举一动过于金贵了些。
就如同现在,不过是放了一个晚上又复蒸的馒头,连以明都吃不出来,稻夜却看了一眼就决定不吃。
陆忘珩知道自己试探稻夜也没什么用处,以明既然把她留在身边,自然是要清楚她的底细的,何况她身边也不乏心细如发的谋士,不可能看不出稻夜的不同寻常来。
这消息对以明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他而言,至少意味着,稻夜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一个简单的大宫女。
稻夜出去之后,陆忘珩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却被刚吃完饭的萧满瞧见了,她笑了他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稻夜会出什么幺蛾子。
萧满刚放下筷子,秦晗也就不敢吃了,立即也放下了筷子。
萧满笑了一声,也不跟他再拐弯抹角:“本宫听闻当年李晚降生时,有将星现世,秦晗,你与二公子可是一天生辰?”
“是。”秦晗下意识答道,然后突然抬起头,“殿下的意思是?”
将星现世,他与二公子是一天生辰。
秦晗知道,二公子在鬼方可有战神之称。
萧满说:“本宫觉得你对边塞的见解十分新奇,时务策五问答得都很合本宫的心。”
秦晗见萧满说得这样直白,立即跪下来,目光灼灼:“草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萧满没有扶他起来,而是问他:“沧王如今在定州监军,你去试炼试炼如何?”
秦晗低下头:“多谢殿下!”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以什么样的身份入仕其实是有差别的,他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可是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了,在多次参加的解试中,他已经知道了巴结司功参军的重要性,他几乎耗尽家财才勉强通过了秋闱,取得了来京城参加进士科考试的机会。
他以为自己满腹才华,他以为京城不需要巴结。
等他听说“行卷”,听说“通榜”的时候,他是心灰意冷的。
公主殿下抛给他的粽子,他一面觉得狂喜,前途有望,一面又觉得,他也不过是靠走旁门左道才得偿所愿的卑劣之人罢了。
但是他没有上榜。
看到那张榜单,秦晗心里对萧满是又羞又愧的。
羞的是自己辜负了萧满的期许,没有高中的才学;愧的是他误会了萧满,把她当成了弄权之人。
如今萧满给了他别的选择,不是文人学子的路,他也要了。
秦晗走后,萧满也没让稻夜进来,而是对陆忘珩说:“稻夜本是宗室女,是父皇找来替了我十七年身份的人。”
陆忘珩:“那你还留她!”
萧满盯着陆忘珩的眼睛:“陆忘珩,我其实一直希望你能固守本心,不沾染。”
陆忘珩失笑:“可是以明,我没有本心。”
或者说,他的本心可以是希望傅以明好好的,任何形式,如她所愿就好。
萧满只好摇了摇头,同陆忘珩解释自己留下稻夜的原因:“她本来也是无辜之人。”
平白被皇帝选中,在宫中禁锢十七年,等到终于没了这禁令,却又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竟不是大周的公主。
甚至因为萧满的出现,皇帝要抹杀掉她的存在,这样的落差,这样的命运,只因为她与“公主殿下”出生日相近,何其无辜啊。
陆忘珩闻言不置可否。
次日,萧满便找了个理由将秦晗送到了西南战场上。
第26章 孩子
四月中旬沧王妃生了个小世子,隔天杨美人也诞下一个皇女。
因着王妃产期将至,与泽国的僵持又没什么结果,于是沧王也暂时将战事交给了初出茅庐的秦晗代理,在四月初回京了,正好赶上了小世子的出生。
陛下喜欢小世子喜欢得很,不仅刚出生就给他封了世子,连带着沧王的封地都扩大了一圈,同成安公主一般无二了。
但是对于自己的女儿,陛下却没有那么喜欢的样子。
这不禁让人议论纷纷。
想当初成安公主是一出生便封了公主划了封地,尽管十七年不曾露面,但恩宠不断,及至出宫立府,不仅在宫外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连宫内的升平宫也是在太子东宫的基础上扩建了一圈,至今无人敢说什么。
更遑论如今成安在朝中的权势,恨不能与几位兄长二分天下,陛下竟然也听之任之,甚至还隐隐有扶持之举,可见其爱护之心。
在小皇女出生之前,众人只当成安公主如此风头无两,是因着她是大周仅存的唯一的一位皇女,陛下格外珍重罢了,但如今这位出身同成安公主几乎无差的十四皇女出生,陛下甚至至今都不曾去看过。
萧满觉得自己也许能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她调查过自己的身世,从一个已出宫多年的老宫女口中得知,曾有一位太医说陛下命中没有公主,当是时,陛下还很年轻,膝下只有三位皇子,闻此言怒不可遏,盛怒之下便把太医斩了。
后来十余个皇女相继夭折,陛下终于慌乱起来。
萧满听说这件事儿在当时闹得很大,但似乎陛下这个症状到底也没有医好。
这也是至今为止让萧满最怀疑的一点,如果陛下的女儿注定活不过半年,那她便当是皇后同傅时安偷情所得,再加上傅时安确确实实心甘情愿地抚养了她十七载,还将旧朝辛密一字不落地告诉她,此事更当是证据确凿的。
可陛下若明知真皇女活不过半年,又凭什么对自己的存在丝毫不疑?甚至还找了个假公主替了她十七年。
还是说陛下的病其实是治好了的。
毕竟,在她之后,宫中并没有新的皇女诞生。
萧满起先并不希望杨南生下女儿来,但在知道她生下的真是个小皇女,并且没有把女儿送出宫后,她便开始等皇帝的动作。
杨南若是做了混淆皇室血脉的事儿,她也可借此试探皇帝。
不过话说回来,杨家的女儿真是不同凡响,个个都看不上皇帝陛下,好像非要给陛下戴一顶帽子才行。
萧满无不惋惜地想,若是陛下不幸没治好他那顽疾,真的生不出女儿来,那杨南与皇后的唯一区别只在于,皇帝是否喜欢了。
不,说喜欢不够准确,皇帝对她的母后,称得上是帝王的难得的爱了。
萧满想到这里在心里笑了笑,这时稻夜说罗太医来了,身后跟着的却是陆忘珩。
萧满心知这升平宫是没人再拦得住陆忘珩了,便也没多说,只让稻夜叫罗非衣进来。
陆忘珩也好奇地问了一句:“罗太医来干什么?”
萧满没答,心想无非是例行问诊,左右这时也没有旁的事情。
谁知罗非衣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下了,萧满心里一颤,寻常请脉可没有这么大阵仗,她突然想到今年罗非衣还没跟她苦口婆心地提过那些“强健体魄”“爱惜身体”一类的话,一颗心便倏地提了起来。
萧满看了眼还在内殿的陆忘珩,怕他被罗非衣一年一度的健康劝诫吓着,跟他说:“你先出去吧。”
陆忘珩不乐意:“以明,罗太医还没说是什么事呢,这就赶我走啊。”
“咳,”萧满咳嗽了一下,想着陆忘珩不肯走,不如让罗非衣走,于是转而对罗非衣说,“太医不知等不等得?”
罗非衣说:“殿下,人命关天,等不得。”
人命关天,罗非衣身为御医却束手无策,来找她解决。萧满突然想起近日的几桩大事来,试探道:“为了谁?”
“臣有罪,不敢欺瞒殿下。”罗非衣磕了一个头,然后下定决心道,“为了杨美人。”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欺瞒,萧满早就想过,这个皇女并不是陛下的。
只是杨南不曾有私下里送女儿出宫的念头,萧满便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如今看来她的直觉还不错,杨南是真的对宫里的辛密一概不知啊。
不过近日里皇帝只是冷落,她还以为这件事最少也要等半年后才能出结果,如今看来,陛下难道是已经确定了那孩子的身份,要私下解决了她吗?
但是父皇为什么不再等等呢?固然先前十二位皇女都是刚出生就夭折了,但这个孩子万一是格外坚强,多活了一会儿呢?毕竟当初那个太医说的可是“活不过半年”。
萧满问道:“是因为孩子十一个月才出生?”
“不是,”罗非衣低下了头,“应当是贤妃与陛下说过什么。”
萧满将贤妃从记忆深处拉了出来,十四皇子生母,商贾之女,平日里不起眼得很,如今看来倒是一把挑拨离间的好手。
其实不该算挑拨离间,应该说罗非衣和杨南太不小心,竟然让贤妃抓了把柄。
萧满沉默了一会儿,她在想,若是陛下轻易就打算赐死这个所谓的十四皇女,那皇后当初送她出宫,是为了保护她吗?
那后来陛下又是怎么确定没有早夭的她是皇室血脉的,凭皇后的一面之词?
萧满觉得,即使陛下是爱惨了皇后,也不至于在皇室血脉上这么儿戏,更何况旁人不知,萧满却清楚,陛下是当真将她当做继承人在培养的。
看罗非衣还跪在那儿,萧满起身去扶起他来,遗憾道:“此事关乎皇室血脉,本宫恐怕无能为力。”
尽管她担心此事牵扯出旁的是非来,但如今这个时候,自己这个身份,还是能避嫌就避避嫌吧。
“殿下,那是您妹妹,求您想想办法吧。”罗非衣拽住了她的衣角。
萧满闻言心想真是讽刺,哪怕皇后和杨美人都是偷了情,她和那个十四皇女竟然也算得上表姊妹。
正打算再次拒绝,稻夜又在门口禀报道:“殿下,沧王来了。”
“你先起来。”萧满对罗非衣道,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罗非衣拽乱的裙摆。
陆忘珩这段时间一直鹌鹑似的一言不发,萧满这才想起来他还在屋里,刚打算让他出去,萧鸿便已经急急忙忙地进屋来了。
他进屋后见了罗非衣便一脚踹了过去,但是他自来体弱,力气不足,可能并没有达到他所想的效果——把罗非衣踹倒在地。
罗非衣跪好,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鸿好像这时才看见陆忘珩也在,但他也顾不得旁的,只管生着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萧鸿向来温文尔雅,萧满倒是没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见他对罗非衣发火,便用眼神示意想让陆忘珩出去,但陆忘珩好像看不懂一样,摆出一副困惑的模样,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跟块木头似的。
萧满无可奈何,陆忘珩近日里虽然爱探听她的事情,但到底不会害她,于是她当着陆忘珩的面问萧鸿:“皇兄为何而来。”
萧鸿在升平宫里见多了陆忘珩,何况二人也成婚多日,于是也不避讳,直接道:“听说,父皇要处置了十四皇妹。”
萧满抬眸,看了眼罗非衣,又看了看萧鸿,不知道萧鸿今天又是从哪里借了一副菩萨心肠:“皇兄想要救她?”
萧满的话里充满了不赞成,萧鸿却很坚持,他先对陆忘珩和罗非衣二人道:“你们先出去。”
萧满惊奇地看着陆忘珩麻利地跟在罗非衣后头出去了,心下禁不住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二人出去后,萧鸿道:“宫里传言甚嚣尘上,成安,皇兄怕牵扯到你。”
萧满知道这话是糊弄,宫里的谣言不知凡几,至于牵扯到她的更是要多少有多少,连说她男扮女装的都有,若真的怕牵扯,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而不是上赶着凑过去管闲事。
何况就算是怕牵扯,萧鸿也不该对着罗非衣这么大火气。
且不说此事阴私,萧鸿该不该知道那小女孩儿的生父是谁,即便是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勃然大怒的缘由。
萧满没说话,显然她不会接受这样的借口。
长久的沉默后,萧鸿败下阵来:“成安,不要多问,这回算皇兄求你,好吗?”
“好,”萧满道,“那皇兄要个什么结果呢?”
其实就算不问,萧满在心里也已经有所猜测,杨南的年岁与萧鸿差不了多少,若说萧鸿私心爱慕也是说得过去的。
也许萧鸿真正想救的人是杨南,可是被陛下发现了这样的事,要杨南活简直是难如上青天,哪怕皇后亲自去求情也不会有用处,所以萧鸿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救一救杨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