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忘珩只呆愣了片刻,萧满便消失在人海里,陆忘珩无奈,只能动身回家,毕竟一个人在上元夜的街头瞎溜达,还不如回家呢。
萧满却没回去,她离人群很远很远,神色阴沉,问三不沾:“你说,陛下病危?”
三不沾道:“回殿下,这是沧王的消息,应当没有问题,沧王说,想让您提前回京。”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三不沾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是陛下跟前的御前太监换成了俞珂公公。”
萧满一愣,问道:“德中呢?”
德中跟了陛下那么多年,说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且此人极会看人眼色,轻易不肯得罪于人,萧满不信陛下会换了他。
三不沾道:“没有德中公公的消息。”
“知道了。”
萧满在外面冷静了一阵儿,刚回家便看见陆忘珩还在等她,见她进门便问道:“怎么了,以明?”
萧满转移话题:“刚才那个灯谜,谜底是什么?”
陆忘珩也没追问,而是回答道:“坐以待毙,圆寂不就是坐着等死嘛。”
萧满于是笑道:“好好的上元,老板出的什么题啊。”
“可不是,让他白赚了我们的钱,本来我可要猜出来拿走了。”陆忘珩也跟着笑了。
萧满说:“下回吧,我要回京了。”
“现在?”
“嗯。”
陆忘珩没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只是再次同她确认了一下:“今晚就动身?”
“对。”萧满笑了一下,“不能耽搁。”
二人沉默了片刻,萧满道:“你与陆念,便留在燕京吧。”
“什么?”陆忘珩不懂。
萧满说:“留在燕京,或者去其他地方,只是别再出现在永安了。”
陆忘珩笑道:“那怎么行,你我马上就要成婚,我不去永安,岂不是逃婚?”
萧满正色道:“那本来只是帮你揽权称帝的一个借口,你既无心,便不必困在永安,至于婚约,你不必劳心。”
陆忘珩愣住了,半晌才问她:“那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萧满也不知道她的未来。
陆忘珩闻言笑道:“可是我在燕京也根本没什么事做,还要为了吃饱肚子费劲,跟着你,至少吃喝不愁。”
何况,我想日日见你,见你平安。
萧满说:“陆忘珩,你最好想清楚。”
陆忘珩笑道:“我想清楚了,我从小就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当个蛀虫。”
萧满闻言,还是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又想说陆忘珩充其量算个米虫,还算不上蛀虫,但话到嘴边,只说:“那回京就要成婚了。”
陆忘珩一直在笑:“你可不要逃婚!”
萧满是连夜走的,陆忘珩毛遂自荐,说他骑术一流,载着她速度也比得上八百里加急,于是萧满穿了厚厚的衣服,带着十几个侍卫就上路了。
一路上二人交流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一开口就要灌一肚子风。
而且萧满的神情实在严肃,似乎没有半分玩笑的心思,陆忘珩也就安静下来。
去的时候走了大半个月,而回来的路日夜兼程,才走了四天。
第四天傍晚,萧满一行马不停蹄地直奔皇宫,甚至在延熹门的时候萧满和陆忘珩连马都没有下,径直骑到了升平宫。
萧鸿一早收到消息,此时正等在升平宫大殿中。
萧满下了马进了正殿,还没来得及开口,萧鸿便道:“都退下吧。”
陆忘珩看了萧满一眼,萧满对他点了点头,陆忘珩便跟着那些宫女们一道出去了,临走还不忘给他们关门。
“父皇怎么样了?”萧满还没喘匀这口气,便先问道。
她急匆匆地回来,自然最担心皇帝的安危,如今萧鸿的地位不稳,若此时陛下殡天,那可真是要乱作一团了。
萧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萧满:“这病因不明,病情却凶猛,罗非衣说好好调理也只能拖个几年,长寿是无望的了。”
他话音刚落二人便对视了一下,彼此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萧满移开视线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萧鸿递给她那个小木盒,里面是一枚雪白的药丸。
木头用的是帝王木,温润细腻,光洁如玉,乃是陛下专用,这宫里除了升平宫里有一些帝王木,其余的应当都是陛下用的,而她手上这个,显然不是她的东西。
“这是什么?”
萧鸿说:“这东西是从洛小姐身上拿到的。”
怕她不认识,萧鸿又解释了一句:“洛落,洛侍中嫡女。”
萧满点头,放下了小木盒,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萧鸿便继续说:“长生药一案,你我皆知是陛下强行压下去的,洛侍中后来似乎对结果不甚满意,我让人仔细查了,才知道当初涉案千余人,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但事发后父皇还是把他们全都秘密处决了,只留下了不好处理的洛侍中。
“对了,甚至一些只是可能听过这些事的人,也大都消失了。不过宫里有个小太监却没被牵连,据说那日洛侍中入宫告御状,他站得很近,还曾回过你的话,理应也是个知情人,但陛下却没动他,如今还升做了御前太监。
“可是我让人查了,此人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若说有,便是去年你在乐游苑设宴,他送过你一朵蒲公英。”
“俞珂。”萧满道。
“对,就是他。”萧鸿奇怪道,“他是你的人?”
无怪乎萧鸿这么想,俞珂在入宫前,与宫里的联系便只有萧满一人,而入宫后也似乎是偏向萧满的。
“不是。”萧满说,“我曾经也让人查过他,一样没查出什么东西来,似乎是身家清白,他做了御前太监,那德中呢?”
萧鸿顿了顿,说道:“死了。”
“死了?”
萧鸿道:“就在孙忠死后不久,有人入宫行刺杀事,德中为了救陛下,死了。”
孙忠因程文案获罪,死于狱中,程老侯爷代大将军去守镇州,这萧满是知道的,当时她还说萧鸿事情做得很好,没留下什么痕迹。
可却因此,让谁坐不住了呢?
萧满看向萧鸿,萧鸿摇了摇头:“人死了,没招,是个江湖死士,没留下什么线索。”
但萧满稍稍一想,便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是李晚干的,二公子嚣张放肆惯了,不可能任由萧鸿这样一步步接近帝位,把李氏推得越来越远。
但无凭无据,他们不能轻易去动李晚。
“那这药丸是什么?怎么到了洛小姐手里?”
萧鸿说:“洛明心知不能与陛下抗衡,便在陛下销毁证物的时候,偷偷留下了一颗半成品。”
萧鸿指了指萧满手边的药丸:“就是这颗。”
萧满垂眸不语,萧鸿便继续说:“洛侍中早前如何打算我们无从得知,但去年你动身去燕京之后不久,他让洛小姐带了这颗半成品去遥城,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抓到一丝蛛丝马迹。
“彼时洛小姐已经进了定州,原本是来不及的,但她到了遥城之后不知让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并没有立即去见定远王,这才让我的人给截下了。”
萧满自然记得,她从丰州回京之后收到了洛明的密信,但却冷处理了他的请求,想必是看她无意,洛明满心郁愤无处发泄,便把这证据给了定远王。
萧满问道:“洛小姐人在哪?”
“我让人先将她困在定州了。”萧鸿道。
萧满又问:“这药丸,当真是所谓的长生药?”
萧鸿说:“我找罗非衣看过了,他说此物大体上是按玄宗皇帝当年长生药配方所制,只在炼制方法上有些许差异。”
第23章 风雨
玄宗皇帝当年为求长生,巡遍三山四海,闹得全国不得安宁,最后不知从哪搞来一张所谓长生药的配方,让几个道士给他炼丹,吃了许多年,最后终于一命呜呼。
玄宗皇帝也算是一世英名,只是晚年因为长生药不知牵连了多少无辜的世家和百姓,一度搅得国无宁日,最终在西羌诸部的大举入侵中怀着长生梦驾崩,丢了泽州与定州,不知留了多少烂摊子给李元离收拾,到现在泽州也没收复,后来才有了如今这个长生禁令。
只是而今看来,这样一顿教训是完全不够的,陛下还是受不了长生的诱惑,宁愿国破家亡也想长生不老。
萧满拿着那个小盒子再次打开,那枚雪白的丹药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丝毫看不出半分黑暗,可是它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古往今来的王侯将相,趋之若鹜。
萧满想到传闻里玄宗皇帝就是吃了这药丸才死了,于是她问萧鸿:“父皇是因为吃了这个?”
“恐怕不是,若有成品,洛明也不会拿这种。汴州事发之时这长生药应当没练成,父皇自然也没吃。”萧鸿道,“只是这枚丹药若是落在定远王手里,他便有‘清君侧’的理由了。”
萧满点点头:“洛侍中是被陛下气得昏了头,至于洛小姐,先让她回家吧。”
“怎么?”萧鸿知道她这样做必然是有别的打算。
萧满笑道:“你说,洛小姐不远万里去定州,不会是看上世子了吧。”
萧鸿明了:“你是要她嫁给世子?”
“有何不可。”
侍中大人,好大的威名,朝中多年未有侍中这个名号了,虽说官职比六部尚书低一等,但却是从前的左相,有随侍皇帝之便,稍不注意便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何况他既不忠在先,萧满便不能任由他取信于皇帝,正好定远王世子妃之位空置,倒不如由她做一回月老,将他们两家绑一绑。
“至于陛下此事,”萧满把盒子收了起来,“好好藏着吧。”
萧鸿自然也清楚,长生药这一案翻出来对大周对朝廷没有好处,尤其是在陛下病危的时候。
此事只能压下去。
当晚,送走了萧鸿,萧满便去了一趟景阳宫。
是俞珂当值,萧满让他通报,俞珂小声道:“陛下这时候应当睡了,殿下不如明早过来?”
萧满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俞珂犹豫再三,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说陛下还没睡,请她进去说话。
萧满进了内殿,见皇帝正倚靠在床上,她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您还好吗?”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问她:“燕京一行如何?”
萧满答道:“神医确实很厉害,儿臣无碍了。”
皇帝便道:“甚好,甚好,不要记恨涤儿,有时候他也身不由己。”
萧涤就是大皇子,前太子,萧满身上的病,大多数是他的手笔,但再仔细查查便知道,萧涤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受人挑拨,毕竟这京中就有一个极擅长挑拨人心的二公子。
“儿臣知道,大皇兄本性良善,都是误会。”萧满说,“父皇身体怎么样?”
皇帝摇了摇头:“都是报应,朕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
“父皇说什么呢,儿臣这就让人请神医入京,父皇一定能长命百岁。”
皇帝摆了摆手:“不用折腾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成安,不要怕,朕总还有些日子给你们收拾收拾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萧满微微挑了挑眉毛,不确定他说的是谁,只能说些别的:“儿臣不怕。儿臣此番去燕京,看到了火树银花,绚丽多彩,下回父皇与儿臣一道儿去看好不好?”
萧营摇了摇头,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封密信递给萧满:“你看看,今晚刚到的。”
萧满拆开密信看了看,明白了皇帝口中“蠢蠢欲动的心”是怎么回事。
若说当初苏乐谋逆还算是早有不满,这泽国大举进犯边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泽国西南边陲,便是举国之力都未必比得上定远王所在的定州富庶,更遑论如此堂而皇之地要进犯大周。
这些年来大周允他在西南偏安一隅,从没有过攻打收复的举动,如今他却要不知天高地厚地进犯大周,实在可笑。
但是笑后又不禁让人深思,泽国凭什么有这样的胆子,谁给了他这个底气。
萧满放下密信:“父皇不必忧心,泽国只是个边陲小国,不足为虑。”
皇帝看着她:“成安,朕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咱们父女便都不要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好吗?”
萧满垂眸:“泽国若真是举全国之力进犯定州,只能让李晚回去领兵,这是放虎归山,想必也是泽国此番进犯的目的。”
见皇帝鼓励的眼神,萧满继续说道:“可李晚留京也未必不是祸害,苏乐谋逆仍在眼前,儿臣不信其中没有李晚的挑拨。
“两相权衡,儿臣以为让李晚回定州也无不可,他只是定远王和李显的一把刀,若是没有出刀的机会,也就没有用处了。儿臣以为此番不如让沧王同去,到时候泽国归降,也好有人治理。”
萧满说完又看了下皇帝的反应,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如你所言。”
萧满心想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确实如太傅所言,陛下喜制衡,也善制衡。
萧满于是又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对了,儿臣听五皇兄说,洛侍中的嫡女与定远王世子十分交好,父皇不如给二人赐婚,他们想必也会很感激。”
皇帝仔细想了想,点头应下了。
当晚夜半三更,乐游苑中,李晚得知了皇帝要让他回定州的消息,他笑着问道:“大人怎么看?”
“二公子若是回去,须得全力灭了泽国,否则必是重罪。”
李晚点头:“这倒不难,只是灭了泽国,陛下也只当是定州该做的,入主上阳城的也不会是我父王,岂不是白白给那萧鸿占了便宜。”
“若是陛下驾崩,二公子觉得传位诏书会给谁?”
话题突转,李晚却不觉得突兀:“无非是大人或是十三殿下,但从今夜二人密谈来看,公主殿下的势头可高大人不少呢。”
“既如此,二公子便无需忧心了,左不过把前几天的事情再做一遍。”
“不可!”李晚立即阻止,“这等冒险之事,岂可轻易尝试。”
“太医说,皇帝的身子甚至还能拖个两三年,长生药又没练成,二公子难道还能指望萧满回头?还是你以为,萧鸿会连三两年都等不及?再拖下去,这世上还有几人记得这天下本来姓什么?”
李晚没说话,那人又道:“二公子宽心,此事我会小心,必不让旁人发现。”
李晚终于点头之后,那人便大大咧咧地从乐游苑正门走了。
李晚心想,李氏的天下,终于要回来了吗?
当年李氏皇族式微,萧长生立了个婴儿当傀儡,后来他儿子到底忍不住要自己当皇帝。
事到如今,便是报应。
萧营忌惮李氏,到现在只肯给他个辅国大将军的虚名,半点兵权不让他沾,说到底,是怕这皇位兜兜转转,又回到李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