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一动,小皇帝的头便耷拉下来,太后便小心地把他的头扶正。
萧满笑不出来了:“皇嫂有命,成安哪敢不从。陛下怎么样了?”
“大长公主,”许太后不答反问,“本宫听说,前后两纸传位诏书,都是由您亲自保存,可否借本宫一观?”
“娘娘恕罪,公主府里圣旨太多,估计一时半会儿找不着。”
萧满说着,又向前一步,想要确认小皇帝的状况。
许太后见状,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把小皇帝塞到了她怀里。
萧满怀里的小皇帝,此时已经全身冰冷僵硬,但是萧满还是不愿意相信,于是抱着小皇帝出了门,把他交给了早就候在门口的罗非衣。
罗非衣小心接过小皇帝去,但是刚一接过去他就颤抖着跪了下去:“殿,殿下,这怕是……”
“知道了。”
她原先打算等朝局稳定一些,便废了小皇帝,扶一个宗世之子过渡一下,然后给李显留一个禅位的诏书便万事大吉。
但是人算不如天,朝局还未稳,这变故却突如其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拿宗世子糊弄人了,否则一不小心,便是流言四起,朝中乱战。
到时她怎么好把这样的朝局扔给李显,这就不是还位,而是让他收拾烂摊子了。
萧满关上门,把罗非衣和小皇帝都关在门外,问许太后:“皇嫂,为什么?”
许太后没说话,但是萧满难过极了。
父皇驾崩,皇兄驾崩,她都没有这么难过,但是她的小侄子驾崩,她却是极其难过,好像一瞬间,她在这个皇宫里就失去了一切。
“皇嫂不肯信我,我懂。”萧满便难得地要多说些话来抵御这份伤心,“可是许老太傅是我的恩师,先皇是我的兄长,我再怎么专政,也是会护着皇嫂的,这天下迟早还是陛下的,皇嫂为何非要做到如此地步?”
许太后冷漠得很,好像她并没有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一样:“大长公主不懂。”
萧满极力忍着自己的冲动,平息自己的悲愤之情。
“早先,皇嫂嫁给皇兄,我是不大乐意的,”萧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生气还是太难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毕竟原本从太傅那里论,我是要高你一辈的,现在却要喊你一声嫂嫂……”
许太后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回忆:“你以为我就甘愿吗?”
萧满噤声,盯着她。
许太后不甘示弱,抬头看着她道:“大长公主,我原本都要定亲了,就因为皇命难违!”
醍醐灌顶,萧满苦笑道:“太后喜欢十四弟。”
“喜欢极了!”许太后眼中隐隐有泪,一句话斩钉截铁,没有半分昔日温婉模样。
“皇兄不够好吗?”萧满自然是要为萧鸿抱不平的,“许氏无权,可是皇兄在登基后却从未想过改立他人,皇嫂还不知足吗?”
许太后道:“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谁来当这个皇后,他最鄙夷外戚之势了。”
“好,就算如此,”萧满指着门外道,“那可是皇嫂的亲生儿子啊,皇嫂怎么下得狠心呢?就为了老十四?可是他就算登基也不可能与你再有什么了。”
许太后笑了一下,轻声说:“那不是我的孩子。”
“你说什么?”
“成安,我同你说实话。”许太后站了起来,“我当年看得清楚,我生的是个女孩儿,可是一觉醒来,你那位好皇兄却说,我生了个男孩儿。我问你,我的孩子哪去了?
“我的孩子哪去了?!”
萧满震惊之下没敢看她,心里却已经很明白了。
皇兄驾崩前不说传位与谁,并非为了给她这份权利,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立谁。
与许曼曼同年怀孕生子的,宫里只有杨南一人。萧鸿原本也许是想把弟弟同女儿掉个个儿,既不影响皇室血统,又在父皇心里给自己加码,却不想他所谓的弟弟不是弟弟,女儿却要为此丧命。
难怪那年萧鸿会替杨美人奔走,她还道皇兄何时这般不分轻重地心软,原来是为了他自己的孩子。
可是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吗,萧满问许太后:“你的女儿?你与十四弟的孩子?”
“呵!”许曼曼嗤笑一声,愤恨道,“我与萧鸿的孩子!”
萧满握紧了拳头,没有再多说。
萧满再次打开门,此时陆忘珩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也封住了整个大内的消息,正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便问了一句:“没事儿吧?”
萧满朝他笑了笑,随手拔出他的剑,道:“不用担心。”
拿着剑进屋后再次关上门,萧满把剑递给许太后:“皇嫂,今日这些话本宫全没听过,只是十四弟也当不成皇帝,您的梦也该醒了。”
许太后不接:“他不当皇帝,大长公主还有旁的人选吗?难不成您要当那个千古罪人,把皇位让给那个李氏?”
“皇嫂这话可笑,”萧满依旧维持着递剑给她的动作,“大周本来就是李家禅让得来的,本宫就算让李显登基,也落不得多大的罪名。”
“不过,”萧满笑了下,“萧氏除了他萧泛,难道就没有旁人了吗?”
许太后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她当初“女太子”的名号,极为震惊地盯着她:“你?”
萧满这回笑得真心,并且再次把剑递给她:“皇嫂今日是没得选了,您也不想做弑君的罪人吧?”
第38章 新帝
傍晚,陆忘珩处理完宫禁事宜,却突然找不见萧满了。
他从公主府找到升平宫,最后终于在含元殿的龙椅上找到了她。
彼时萧满蜷缩在龙椅上,安静得很。
陆忘珩以为她睡着了,走进了看,才发现她是在哭。
陆忘珩何曾见过萧满哭,顿时手足无措,蹲下来要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想抱抱她又怕她不愿意。
陆忘珩最终坐了下来,背靠在龙椅上,不再看她,问道:“以明,怎么了?”
萧满没说话。
“我把宫里的侍卫都换过了。”陆忘珩把头靠在龙椅的坐垫上,心想,只要萧满愿意,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萧满还是没说话。
但是陆忘珩听见,她好像不哭了。
“你是要做皇帝了吗?”陆忘珩问道,语气很轻,比之前那两句都轻,像是怕吓到什么似的。
萧满依旧没说话,陆忘珩笑了一声,说道:“殿上君王堂下臣,若是当了皇帝,你还会跟我好好说话吗?”
沉默。
就在陆忘珩以为萧满不会开口了的时候,萧满却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皇兄驾崩那天,宫里的蜡烛没有换。”
这回轮到陆忘珩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萧满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着:“你说他们是太难过以至于忘了换,还是因为没有皇帝,他们就短暂地自由了。
“这个皇位确实很舒服,但是未免太空旷了。”
“陆忘珩,”萧满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要离开了吗?”
陆忘珩没回话,萧满又道:“其实这个皇帝我也当不了多久,到时候就给李显来当吧,我可以给你加官晋爵,给你免死金牌……”
“我不走。”陆忘珩打断她的话,转过身去替她把眼泪仔细擦干净,然后把她抱了起来,“以明,这里冷,我们回去睡吧。”
其实他知道,权臣和皇帝是不一样的,历朝历代,只要君王大权在握,没人能将皇位轻易舍弃,而至于什么官什么爵,什么免死金牌,都抵不过一句上意不安。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见不得萧满这个模样,他想让她事事如愿,永远不要伤心难过。
哪怕她要做那个握着全天下人性命的陛下。
次日,萧满收拾好心情,去见了被禁足在自己府中的十四。
十四起先对她冷淡得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明不白地被禁了足,他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萧满此举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新帝的人选也不该有旁人了。
直到萧满跟他说:“本宫拿不到你杀害皇兄的证据,只能将你一辈子禁足了。”
杀萧鸿是许曼曼亲自动的手,相关的人也都被他事后处理了,萧满当然拿不到确凿的证据。
但是萧泛突然听见萧满要将他禁足一辈子,便难以冷静了,又见萧满说完转身便要走,便急忙道:“凭什么!就凭你莫须有的猜疑?”
萧满转过身来正视萧泛:“十四,那是猜疑还是事实,你我心知肚明。”
萧泛笑道:“大皇兄是长子,顺理成章就做了太子。二皇兄母家出身士族,又有战功卓越,也得父皇信任。五皇兄命好,一出生就当上了嫡子,竟然还很得皇后的心。而你,萧满,就因为你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又是皇后亲子,不用费力就有泼天权势。你们这些人,怎么会理解我!
“我嫉妒你们,我也想争一争,我有什么错!”
萧满说:“嫉妒没有错,可是你不该因为嫉妒就去杀害自己的兄弟子侄。”
萧泛闻言又笑了:“怎么,你不知道吗,大长公主殿下,那小皇帝分明就是杨南偷情得来的贱种,让他在皇位上坐了这么久,已经很便宜他了!”
萧满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走。
萧泛慌了,叫住她:“不准走!除了我,你还能把皇位给谁?”
萧满于是又转过身来,耐心解释:“谁也不给,朕登基后,必定励精图治。”
说完,她也不再理会萧泛的哭喊叫嚣,转身离开了。
萧满终究是坐上了帝位,坐在上面的感觉与之前没什么两样,顶多是更忙了,也与旁人更疏离了。
萧满没什么旁的感受,却知道陆忘珩是不愿意她久居帝位的,于是便也一心想着早点退了位,与他逍遥天下。
当初击退鬼方之后,李晚也跟着萧满一道儿回了京,又做起了他没有实权的大将军。
萧满几次劝他,说自己明白他忠君之心,不会再多猜忌,但李晚就是拿着边境太平的理由搪塞,不肯回去。
如此过了三年,萧满觉得大周有了一点欣欣向荣的模样,自己可以退位的时候,却发现定远王仍然没有完全走出王妃去世的悲伤里,即使他看起来十分努力地要振奋起来,但行为处事里总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
于是萧满便借机派了李晚回去,并且同李晚做了许诺,只要李显能拿出一个圣明君主的样子来,萧满便禅位给他。
萧满跟李晚这样说的时候,陆忘珩也在场,只是他当时心里想的是,萧满其实比李显更适合做皇帝。
因为李显能为了爱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因为她去世而心神摇动,不可控制地堕落。
即使有朝一日李显恢复过来,你也难保他不会爱上其他人。
可是萧满不会,她即使是爱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陆忘珩心知这些事情萧满是比他清楚的,可是她却仍然做出了这样的许诺,是因为他吧。
陆忘珩不得不承认,他不在乎这个国家的归属,只在乎萧满的心。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李晚还没有到定州,李显的讣告便到了京城。
定远王因为忧思过度,归天了。
李显没有子嗣,萧满便想让李晚承袭爵位,可是李晚说定州边境没了守将,想用撤爵换自己留在边疆。
萧满劝他,做了定远王也可以顺理成章地留在定州,这二者又不冲突。
但李晚不肯,一定要撤了这个爵位。
萧满自然是愿意少一个异姓王,只是她也说不清李晚此举是因为不想再活在父兄荫蔽之下,还是真的无心权势。
定远王丧葬之后,萧满一直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没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还没有子嗣。
按理说她同陆忘珩成婚这么久,不该没有孩子。
萧满将心中疑惑对陆忘珩说了,这才知道自己早些年被烟火和毒药亏损了身体,不会有孩子了。
只是她这些年忙于政务,从没有将太医隐晦的提醒放在心上罢了。
萧满本身对孩子并没有什么执念,甚至早几年,一想到自己身为女子,日后大概率要生儿育女,便有些后怕。
所以当下听陆忘珩说自己不能受孕,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是身为帝王,没有子嗣无疑是个隐患。
这对于年轻的帝王而言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随着年岁日益增加,萧满便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了。
于是在得知此事之后,萧满便决定着手在宗室里寻一个继承人。
只是宗室里文武皇皇的不少,纨绔风流的也不少,萧满对于继承人的选择自然是慎之又慎,最好在敏而好学的同时又有一个不错的出身,省得她立嗣时还要费劲。
萧满就这样在宗室里私下考察了五年,前后选了四个小孩儿接到宫中培养,都还不错,但也都没什么特别出色,特别让她满意的。
就在萧满愁着要不要再看看其他孩子的时候,有人领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在宫门口找她,并声称这是萧鸿的孩子。
本来这样鲁莽地在宫门求见陛下的举动是不会被萧满知道的,但是那一阵子永安城几乎所有人都在传一个谣言,说是燕王陆忘珩有不育之症,而陛下又专情得很,不肯宠幸其他男子,所以要在宗世子中选一个来立嗣。
所以宫门的守将乍一听这是隐宗皇帝的孩子,世上再没有与陛下更亲近的了,便决定报上去给上级定夺,于是层层通报,萧满见到了这个孩子。
她说她叫萧仪,是“设仪立度”的“仪”。
萧仪长得确实很像许曼曼,只是她的父亲是萧鸿还是萧泛,萧满也说不清楚。
萧满问那领着萧仪来皇宫的女子要证物,那女子摇了摇头,说没有证物,她本来只是受了隐宗皇帝的委托,带小姑娘远离皇宫的,若不是萧仪想要回宫,她们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永安。
萧仪听见二人对话,说自己可以与萧满滴血验亲以证身份。
萧满心里苦笑,她到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皇亲,毕竟萧营和傅时安都曾信誓旦旦地与她保证,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萧满自己的身世都说不清道不明,便也没那么在乎萧仪的身世,她将萧仪留在了宫里,与她在宗室里选的那四个孩子一起培养。
三年后,萧满对未来储君的考察期终于结束,而萧仪是这五个孩子里最聪明,最刻苦,也最有皇家风范的一个,甚至隐隐约约地已经有了明君的模样。
萧满根据他们的行为表现,给了其他宗世子不同的官职,将萧仪立为了太子,更加精心地培养起来。
如此又过了五年,萧仪终于有了独当一面的帝王风范的时候,萧满才终于有勇气去问陆忘珩:“你觉得哪里适合我们游玩,或者隐居?”
“云雾山、上阳城、青城、金陵……”陆忘珩一连数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笑道,“还是抓阄吧,抓到哪个便去哪里考察一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