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王倒是不苛待他们。
萧满盯着陆忘珩骨节分明的手，半晌没说话，只是心里的烦闷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沉寂下来，等陆忘珩再问一遍她吃不吃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暂且把烦心事放到一边了。
第36章 失序
萧满并没有等太久，暗卫办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李晚便悄咪咪地来到了萧满所在的院子。
萧满原本打算睡了，但知道是李晚后便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见他，毕竟李二爷可不是时时刻刻有机会溜出来。
李晚见了她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匆匆忙忙道：“臣不能待太久，大哥不出兵是因为王妃在鬼方手里头，大长公主不用指望劝我大哥，只要杀了王妃便万事大吉！”
说完这句，李晚转头便走，生怕晚一步让他大哥发现似的。
萧满自然不会怪他，毕竟他要是有能耐离开得久一点，定州军也不会是现在这副窝囊模样了。
李晚走后，萧满费了很大劲才想起来王妃是何许人。
洛落，洛侍中嫡女，当年她亲手“成全”了她，陛下赐婚，许她嫁给了如今的定远王。
现在看来，她这个定远王妃当得很不错，足以到祸国殃民的地步了。
萧满便不睡觉了，当晚便离开了定远王府去了定州府。
李显把她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不曾安排过多的人来守她，但他忽略了她身边的陆忘珩，陆忘珩轻功很好，带着她也一样跑得很快。
不过，萧满看了看自己身旁的陆忘珩以及前前后后将近百人的暗卫，心想李晚可能也是在永安当质子当太久了，以至于回了定远王府身边都没几个像样的人，才造成现在这个轻易能被定远王拿捏的局面。
但也多亏了李大将军，她才能清楚地看到劝李显的后果，自然也就能更加相信李晚提的建议的可靠性了。
祸国殃民之人，无论男女，自古以来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萧满是连夜到定州府的，待得知鬼方每次都将王妃带到阵前的时候，萧满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担心鬼方把王妃藏得太严实，自己带来的这百十来个暗卫孤军深入不好动作，现在可好了，回回拿王妃压阵，那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不敢耽搁，萧满当即派了几个弓箭好手前往阵前，只等下一次鬼方进犯便直接射死王妃。
这件事做完，萧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她由于紧张而没怎么吃东西的弊病便显露了出来。
萧满肚子叫第一声的时候，陆忘珩便笑着说要去给她做点儿吃的，去找小厨房了。
但是陆忘珩才离开没多久，便有几个奴才打扮的人进来把她绑了，萧满也是无奈得很，她虽然能听见这群人的接近，但她的腿却没有那么利索，自知是跑不过那几个士兵的。
心里却忍不住骂了李晚一句，这么一句话的时间都能被人发现，他是怎么当上大将军的？
萧满只能安静坐着，让他们绑她的时候能方便点儿，自己也少受罪。
但这几个士兵倒是很顾及她，虽说绑得结实，但却也没太难受。
萧满原以为他们是想带她去见李显，毕竟这个时候能自由出入定州府来绑架她的也没有旁人了，但是他们却把她绑了便守在原地不动了。
陆忘珩端着一碗馄饨进来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开始跟几个士兵商量：“几位大哥，殿下饿了，你们看这样成不成，你们把我的腿绑了，让我过去喂喂她。”
萧满闻言都有点想翻白眼，那几个士兵却好像得了不苛待她的命令，其中一个说道：“你把东西给我，我来喂吧。”
“你又不知道殿下吃什么温度才舒心，太烫太凉殿下都不能吃的，”陆忘珩把她描述得很难伺候的样子，“要不这样，这位大哥你帮我把碗端过去，然后把我绑起来，只留一只手能活动就好，怎么样？”
沉默。
陆忘珩催促道：“行不行啊，赶紧的，我这馄饨都快坨了。”
“行！”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
他们绑陆忘珩的时候就没那么温柔了，陆忘珩嗷了好几嗓子才绑好，萧满心想他们估计也觉得陆忘珩很事儿吧。
陆忘珩被绑得结结实实，慢慢地蹦到了萧满跟前，用他仅剩的能活动的手来喂萧满馄饨。
等了很久萧满也很饿了，当下也忽视了四周几个士兵虎视眈眈的视线，就着陆忘珩的手慢慢地吃了起来。
馄饨做得很好，温度也很合适。
萧满想，被陆忘珩这样贴心照顾，便是再粗枝大叶的人也能给照顾得难伺候起来。
李显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二人的注意。
萧满注意到他来了，便不吃了，陆忘珩本来还要再喂，见她不吃了，想着她差不多也该饱了，便把勺子转了个向递进了自己嘴里，没受到周围一丝一毫的影响。
这边萧满开口：“郡王绑了本宫也无济于事了，本宫派的人已经去了。”
李显像是没听见，声音有些平淡：“大长公主恕罪，本王只错这一次，就只昏这一次头。”
萧满心想那你这昏头的时间够长的，代价也够大，但她什么也没说，等着李显的动作。
“大长公主让他去把您的那些手下叫回来，本王立即给大长公主赔罪。”李显指了指陆忘珩，然后补充道，“大长公主要怎样都行。”
“他们只听本宫的命令，谁去都没用。”萧满道。不过她想，如果是陆忘珩去的话，也许真能吩咐动她那些暗卫。
李显指着陆忘珩道：“那本王就杀了他。”
“无所谓，”萧满却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条性命便能救定州甚至整个大周的人于水火，也是赚了。”
陆忘珩依旧慢悠悠地吃着他的馄饨，好像他们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李显见她不在乎陆忘珩的性命，而那个陆忘珩，也毫不关心自己的命运，便道：“那大长公主呢？你的性命也一样吗？”
萧满道：“便是陛下在这里，若他死了能救百姓，本宫的回答也是一样。”
“殿下高义，本王不及，本王一定要救她。”李显说完便甩袖走了，那几个士兵也跟着他离开了。
他到底是没太离谱，要为了洛落杀了萧满，他知道，现在的大周仰仗着萧满呢。
眼看几个人马上要踏出房门，陆忘珩扔下勺子道：“欸，欸，给我们松绑啊！”
没人理他，陆忘珩只能先过来用他能活动的手给萧满松绑，嘴里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啊，没这个胆量干嘛来吓唬咱们，真是的。”
萧满一笑置之。
但是陆忘珩说得对，李显真的是矛盾，他既没有胆量抛弃大周，也不敢接受洛落身死。
没有人比他胆小了。
然而她还没笑完，那几个士兵去而复返，又把陆忘珩绑了起来。
萧满冷了脸：“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一个人恭敬道：“大长公主恕罪，郡王吩咐，王妃若是有什么意外，便让陆大人偿命。”
他认出陆忘珩来了。
萧满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陆忘珩还在那儿笑嘻嘻的：“好啊，不过没出意外前你们可得好好照顾我，不然大长公主可要心疼死了。”
几个士兵的动作很利索，说话间陆忘珩便被带出门了，整个过程萧满一言未发，倒是陆忘珩，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给她使了好几个颜色，萧满没看懂他是什么意思。
李显不敢动她，是因为大周如今是靠她撑着，可是如果没有陆忘珩，大不了混乱一时，她有的是手段压着。
她不知道李显敢不敢，可是确实她有些害怕，也必须承认，李显很会拿捏人心。
次日，鬼方没有发动新一轮进攻，萧满悬着的心便依旧悬着。
到了晚上，李晚来了定州府。
萧满见了他便冷笑道：“大将军这会儿可以自由出入了？”
李晚自知理亏：“之前跑出去那次确实没瞒过我大哥，这不，他派我来当说客了。”
萧满不太信：“你？”
“王妃固然无关紧要，但陆大人好歹算是将相之才，大长公主就舍得？”李晚道。
萧满不答反问：“前线将士只退不战，将军就甘心？”
李晚摊手：“不甘心，可是连殿下来了都要受他的钳制，我更是斗不过我大哥。”
“本宫可以。”萧满道。
“那殿下便不管陆大人了？”李晚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好似确定她割舍不掉陆忘珩似的。
萧满看懂了，李晚借口是来劝她放过王妃，实则是怕她为了陆忘珩不敢动作，来给她加油鼓劲呢。
萧满笑道：“管，怎么能不管。”
果然，李晚的脸色登时就变了。这么些年了，他还是没完全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萧满道：“不只要管陆忘珩，还要管将军呢。本宫知道将军有兵不能用的憋屈，三天，三天后将军便去前线吧。”
李晚高兴又不可置信的样子，似乎不相信她三天内就能下决心：“真哒？”
萧满点头：“真的。”
萧满把暗卫召了回来，吩咐他们去找陆忘珩的下落，找不到就去找定远王的小麻烦，找到后就在周围闹，但不要跟定远王府的人起什么正面冲突。
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陆忘珩向来“神通广大”，这回也该显示一下了。
定远王为了王妃无所畏惧，她却不好这时候跟定远王撕破脸，因此能做的也不多，只能靠陆忘珩自己努力了。
而前线也等不了几天，所以就三天，陆忘珩能活则活，活不了，她也尽力了。
大不了诸事尽了她吃斋念佛给他超度。
第37章 小皇帝
三天后，萧满邀请李显到三山城的城墙上。
有王妃开路确实很好，成效显著，此时鬼方军马已经在三山城外了。
李显接到萧满的信的时候便直觉不好，此时到了前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显冷着脸：“殿下是不管陆大人了吗？”
尽管陆忘珩早就跑了，但他一直派人留意着，陆忘珩并没有出现在城里，所以此时萧满应该还不知道陆忘珩不在他手里了。
这几天她那些暗卫闹得厉害，他还以为萧满能等到他把洛落接出来呢。
可是他自己也清楚，就算他深入敌营去找她，洛落也未必会跟他走。
毕竟当初，便是她自愿跑去鬼方的。
李显有些烦躁，他听见萧满说：“管几天对得起我们的情谊也就罢了，本宫毕竟是大周的大长公主，还是应当以百姓为先。”
李显不傻，他听得出来，萧满是在讽刺他，他自然也清楚，他这回是拿着定州百姓的性命任性，他对不起定州百姓，他该死。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洛落了。
尽管她背叛了自己。
可是她是无辜的。
都是洛明的错。
是洛明叛国。
不该让洛落承担这个结果。
李显正在心里给洛落洗脱，突然听见萧满喊他，下意识问：“什么？”
“王爷想什么呢？”萧满问了一句，但显然对答案并不感兴趣，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本宫说，王爷此前说过只昏这一次头，所以待此事了了，王爷记得先前的承诺。”
李显一愣：“大长公主不打算治罪？”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王爷当不成了，毕竟经此一事，定远王府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是从前他父王在时的景象了。
可是大长公主竟然只是担心他伤心欲绝不思进取吗？
萧满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本宫答应过父皇，三代内不还位于李氏。”
李显乍一听只觉得驴唇不对马嘴，细细想来却有些沸腾。
三代内，先皇，陛下。
长公主这话不会是凭空说的，她是在暗示，只要在她掌权之时萧氏再有一个皇帝，她就能还位李氏吗？
可是新帝年幼。
但是再等十几年，新帝有了孩子，也许他能看见。
李显从来不怀疑，萧满这辈子会有大权旁落的一天，他只担心自己看不到那天了。
萧满下一句却是：“陛下年幼，难当大任。”
萧满想，大周太需要一个盛世了。
李显依旧沉默。
心里却翻涌起来，萧满的意思很清楚，陛下难当大任，她这是要废帝的意思……
他从来都知道萧满是夹在傅时安和萧非之间的，只是此前她的选择都是倾向于萧氏，他还以为，萧满已经忘了大梁了。
但是李显也明白，萧满如今的选择，恐怕只是不想再让皇权动荡了，当今确实太过年幼了，天下未必能等到这样年轻的帝王长成明君。
很久以前，李晚曾经跟他说，萧满会在萧鸿登基后假死一回离开朝堂，当时他不信，跟李晚打赌，赢了他不少钱。
如今看来，李晚所言不虚，萧满曾经也许确实有过退隐的心思。
只是后来事情发展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动作萧鸿便死了。
否则也没有他今日的好运。
“如何？”萧满问他。
李显发现，随着自己得知这个消息，似乎失去洛落的忧伤也在减弱。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洛落必死无疑这件事已经注定无能为力，还是皇帝的宝座对他的吸引力太大。
他还没有回答萧满，便看见了洛落，此时她正站在阵前，望着城楼的方向，似乎在看着他笑。
与此同时，几支箭先后射进了她纤弱的身体里。
她好像还在笑，像他们初遇那样。
李显一时不知自己的心到底疼不疼。
“甚好，甚好，”李显听见自己说，“多谢殿下替本王除去软肋。”
拆了一对鸳鸯，萧满好似并没有特别的感觉：“陆忘珩呢？”
“他跑了，”李显说，“估计不日殿下就能看见他了。”
萧满便满意地离开了，心底里也松了一口气。
李显想，难怪大长公主不愿意要这皇位，这皇帝可真难当。
王妃死后，局势大转，鬼方没多久便回去了。
只是还不待萧满喘口气，永安便传来消息，请她尽快回宫，说太后似乎有宫变的打算。
萧满恨透了这样的颠簸，但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心情了，一到永安，陆忘珩便带兵封了内廷锁住消息，萧满独自一人进了长秋宫。
长秋宫内，许太后抱着一个婴孩，在等她。
萧满看清了，她怀中抱着的确实是小皇帝，只是小皇帝好像太安静了。
“皇嫂。”萧满笑着叫了她一声，让太后注意到了自己。
“大长公主，”许太后也笑了，“大长公主是昼夜兼程吧，来得好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