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应书问何延益:“这个少年,为什么最后要选择死?”
“大概,他很爱这个姑娘吧。”
周应书叹了口气,这难道才是孟婆说的前世恩怨的全貌。
并不只有陈秋宜对赵择林的恨,还有赵择林对陈秋宜的爱。
没安稳多少日子,京里便出了一件大事。
四驸马贺铭竣死了。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景欢楼的烧火丫头。
景欢楼是京里最大的风月场,出入这里的都是富商巨贾,风流才子。
贺铭竣死在景欢楼后院的柴垛旁边,被大卸八块,脑袋和脖子分了七八步远,死状凄惨,那个烧火丫头当即就大喊着晕了过去。
府衙惊慌失措地将这件案子报到了司刑庭。
一时间,消息立刻就传遍了京中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偷偷地议论,当朝四驸马喝花酒,被人砍死在花楼里面了。
还被大卸八块,这是多么大的仇多么大的怨啊。
听闻此消息的周应书,虽然与贺铭竣没啥交情,但是惊讶之下,不免为周应芷担心。
周应芷同贺铭竣虽然说起来没什么夫妻情分,经过莲儿的事情之后,两个人更是相互恨毒了对方,见面相互骂上几句都算是客气了的。
但是贺铭竣突然横死,还死得这么惨,也不可能毫不动容。
周应芷连上三道陈情书,请求皇帝彻查此事,为贺铭竣沉冤得雪。
三道陈情书堆在皇帝桌子案前,犹如催命符,催得皇帝头痛欲裂,心中怒气更甚。
皇帝挥袖将桌上的物件通通扫落: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放肆凶残之人,司刑庭的那帮废物,三日过去了,一点眉目都没有找出来!”
“陛下。”
砸下来的笔恰巧滚到了宁贵妃的脚边,宁贵妃蹲下身,将笔拾了起来:
“司刑庭查不出来凶手,还有两狱的人,彻查下去总能找到眉目。您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皇帝蹙眉抚额:“天子脚下,有如此穷凶极恶之人。若不尽快抓获,百姓人心惶惶,治下如何能安。”
宁贵妃握住皇帝的手:“陛下,若司刑庭和两狱的人,五日内还不能找到凶手,臣妾可修书天岚山……”
“你与天岚山已断绝关系,被他们逼着发下誓言生死不再见。如何可再因为我而去求那帮老古董,受他们羞辱。”
皇帝回绝了宁贵妃的提议,宁贵妃只好叹气,心下却另做了打算。
换做前些年,她也并不愿意再与天岚山有瓜葛,并非是不甘折辱,而是心中十分愧疚,无言再见旧友恩师。
可前段时间,天岚山有信来,宗主日渐衰老,想念独女。
第15章
贺铭竣的尸首被暂时安置在了司刑庭,仵作来来回回验了数次,只推断出贺竣铭被人发现死在景欢楼的时候,已经死了有三个时辰。
肢体不知是被什么利刃肢解的,肢解处很不齐整,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来的。
但是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将一个壮年男子生扯开来?
不过最终造成他死亡的不是被肢解,而是溺水窒息。
景欢楼附近并没有河、井,连大缸都没有,只能初步判断:贺铭竣是在被溺死以后,肢解,然后移尸到了景欢楼。
自从贺铭竣死了以后,景欢楼就被封了。
是夜,月黑风高。
周应书轻手轻脚溜出了公主府。
孟婆曾经告诉她,京里有个通灵神婆,能和黄泉的鬼对话,也能和孟婆对话。
周应书摸黑找到了这个神婆的住址,她想,贺铭竣死了总该去投胎吧,让这个神婆和孟婆通灵。
再让孟婆找一找投胎的鬼里面有没有贺铭竣这只鬼,问问他是谁杀死他的。
敲开门,伴随着一股阴风,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太太。
她的眼神犹如鹰隼,在周应书的身上上下打量:
“姑娘,恕老婆子直言,你早该是黄泉已死之人,为何还会留在人世间。”
看来是有两把刷子的真神婆,不是骗吃骗喝的神棍。
周应书坦白相告:“有未尽事,故而黄泉主开恩让我回来。”
估计是没在周应书身上发现什么不好的东西,神婆侧身让了一条道:
“进来吧。”
神婆点了一盏古灯,灯火泛出微末的蓝光。
接着神婆嘴里念念有词,叽里咕噜地听不出来说的什么,只须臾,神婆身体一抽搐,她闭上眼睛,却转身“看”向周应书,声音也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所寻何人?”
“黄泉孟婆。”
“所问何事?”
“贺铭竣因何而死。”
“等一等。”
话音落,神婆便睡了过去,好像身上有东西一瞬间离体。
又是过了须臾,神婆醒来,还是那个尖细的年轻女子嗓音:
“凡尘所历之事,皆有因果,阴阳有隔,不可插手。两世情仇了,切记切记。”
话音落,神婆睁开眼睛,又变回了原来低沉粗哑的嗓音:
“十两银子。”
周应书一时不解:“什么十两银子?”
“请神问事,按次收费,难易不同,价格不同。姑娘此次需要交十两银子。”
周应书尴尬地摸了摸身上,出来得急,并不曾带银子,只能取下颈上链子:
“这是红宝石,价值一百两,我将这个给你,算作酬金可行?”
神婆掂量了一下链子,收入怀中。算是满意。
临别之时,她又赠言了几句给周应书:
“人人都有业障,都有福报。姑娘身上业障深重,怕是不得善终。”
想起上一世的陈秋宜年纪轻轻就被人砍死,以及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周应书,也是年纪轻轻就被人推下水淹死。
岂止是不得善终,各个都是年纪轻轻就横死的。
周应书觉得不能亏待了自己付出去的那条链子,转身问神婆:“可有化解的法子?”
回应她的是神婆重重的关门声。
周应书吃了一鼻子的灰,不过关了门以后,神婆还丢了一只镯子出来。
“把镯子带上,滚吧。”
被拒绝了,周应书有些气馁,不甘心地说道::“如果实在是很难,我也可以出重金的嘛。”
作弊这条路子没走通,周应书不甘心,摸黑又去了景欢楼。
景欢楼重重把守,周应书此来的目的不是到景欢楼里面去找什么蛛丝马迹。
贺铭竣死了,皇帝震怒,司刑庭和两狱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肯定早就把景欢楼给翻得底朝天了。
周应书的目的是,查看景欢楼的周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景欢楼作为京里最大的花楼,销金窟,座落在了最热闹的地段,占地一百八十亩,雕栏玉砌,奇珍异石,数不胜数。
而它的周边,团簇着各种小店,制衣、脂粉、酒楼等等,靠着景欢楼带来的生意做着营生。
景欢楼共有五处出入口,其中一处最为不起眼,距离发现贺铭竣的地方最近,平日里倒泔水、夜香才会出入那个门。
周应书沿着这个门,一路经过城里的居民区,这里住着的都是底层商贩。
再往深处走,便是连通到了护城河。
凶手难道是在护城河里将贺铭竣淹死,再将尸身大卸八块,搬到景欢楼?
这样途中经过居民区,也实在太过招摇了吧。
周应书站在树后,托腮思考着,突然刀光闪过,有人在不远处打斗。
黑夜中周应书看不真切,但是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将他给本公主拿下!”
一边落魄地被人追着砍,一边还能如此跋扈气盛地要将人给拿下,如此没有眼力见的人,四公主周应芷定然有一份。
四公主带了四五个人,但显然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几招下来,四人都已经多少挂了彩。
“那里也有他的同党,给本公主杀了他!”
周应书直呼完蛋。
周应芷长的是火眼金睛吗?这么黑的夜,还能看见藏在树后面的周应书。
但是比周应书更早完蛋的,是周应芷本人。
那个人的剑,已经冰冷地架在了周应芷的脖子上了。
周应书虽然有心救周应芷,奈何手无缚鸡之力,不敢傻乎乎冲上去送人头。
当机立断,她立刻转身反方向跑了。
去搬救兵,搬来救兵才能救人。
“周应书!”
周应芷认出了周应书,歇斯底里骂道:“你站住!救救我啊!”
周应书真的要给周应芷给跪了,这下身份暴露,那个人铁定不能就这样放走周应书回去通风报信。
咻。
箭矢飞来,周应书脑子一懵,突然被人重重推开,摔在地上,膝盖手肘擦在地上,立时传来钻心之痛,那箭矢几乎是贴着周应书的耳朵飞过去的。
好险,差点就破相了。
“何延益?”周应书抬起头,何延益的脸近在咫尺。
“快跑。”
何延益拉起周应书,周边却不知什么时候黑压压冒出来十几个人。
周应书问何延益:“自己人?”
何延益表情严肃,将周应书护在身后,叮嘱:“殿下小心。”
好家伙……周应书差点哭了,这些都是来取他们性命的,这可怎么逃出去?
毫无悬念,三人被绑了。
周应书看了看被绑得犹如蚕蛹的何延益、周应芷和自己,宽慰自己:“事情还没太糟糕,起码小命还在。”
“周应书你半夜三更来护城河干什么?”
周应芷灰头土脸,刚才的争斗中,她逃得很是狼狈。
周应书习惯性怼周应芷:“四姐姐半夜三更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我为找出杀害驸马的真凶,你能有这么好心?”
周应书心想:巧了,我偏偏就是这么好心,吃饱了撑的,非得给自己找麻烦。
“那四姐姐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咳咳。”
何延益咳嗽了两声,提醒两位公主,此处并不是说话唠嗑的地方。
奈何周应芷不领情,她飞了两个白眼给周应书与何延益:“你们主仆两个,鬼鬼祟祟,等我到父皇跟前,定然告你一状,看你怎么狡辩。”
“到父皇面前,四姐姐你告我什么?你是亲眼看见我拿刀卸了驸马的胳膊大腿,还是我拿刀架在了四姐姐的脖子上?四姐姐,我们现在是被人给抓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清醒一点,先活下来,再来说以后的事情吧。”
“咳咳。”
何延益咳嗽得更频繁了,周应书刀了何延益一眼,这厮什么时候跟踪自己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三个人被带到了一处庄子,泥瓦盖的小房子,原先是用来放农具,不仅简陋还四处漏风。
透过门缝,周应书发现肉眼可见的守卫就有七八人,还不知道藏在暗处的会有多少。
“听我说。”
周应书特意点了周应芷:“四姐姐,我们平日里斗气争吵,最多只是姐妹间的玩笑打闹而已。此次明显性命攸关,四姐姐你收敛一下你的脾气,我们的目的是逃出去。”
“你说听你就听你的,凭什么。”
周应书取出藏在胸口的簪子,抵在周应芷的脖子上:“你我是姐妹,我最多只是吓吓你,但是当敌人的凶器抵在你脖子上的时候,四姐姐你能有几分的胜算可以活下来?”
关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三人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被解开了,但是手中的武器,还有周应书、周应芷头上的发簪朱钗,凡是尖锐的东西都被搜走了。
周应书眼疾手快藏了一支短簪在胸口。
周应芷咬了咬唇不说话,面色难看成了猪肝紫。
见周应芷安静下来,周应书收回手里的簪子:
“我是从景欢楼顺着偏门一路到了护城河边,本想找到一点关于四姐夫被害的蛛丝马迹,没想到,我刚到了护城河,就遇见了四姐姐。”
说着,周应书看了一眼何延益,心想:算了,何延益的事情,等日后她再单独审问。
“四姐姐你是在何处遇见了和你们交手的那个人?”
周应芷即便不甘心,但是也明白眼下并不是置气的时候,愤愤道:“有人给我传书,说是有驸马被害的线索,约我戌时护城河边相见。”
周应芷是有人设计引过来的。
而周应书是意外闯进来的。
“那么我们大胆猜测,假如抓我们的人,和杀害四姐夫的人,是同一批人,他们就是冲着四姐姐与四姐夫来的。四姐姐,你同四姐夫又得罪了什么厉害的人?”
周应芷被问懵了。
她得罪的人,排着队都能去饶护城河一圈了。
可是这些人,大多数与贺铭竣却是无冤无仇的。
真要扒拉出几个嫌疑对象,能有这样的能力,杀了贺铭竣。
还能绑了周应芷的,周应芷一时之间是真想不出来。
“自从我被父皇禁足以后,除了奉诏进宫,我连公主府都出不去,直到昨日,父皇才解了我的禁足令。”
周应书皱眉,思来想去:“那是四姐夫有什么仇人?”
“他平日里不过就是混迹风月场,没出息的东西,怎么可能招惹来这么厉害的仇家。”
算了,既然没有头绪,那就先找办法逃出去吧。
周应书将自己的簪子给了何延益:“你会功夫,从天窗先翻出去。”
周应书指了指屋顶上的天窗。
“我观察了一下,正门有四个守卫,来回走动巡逻的守卫也有四个。你从上面出去,你会功夫手脚轻一些,他们不会发现。出去以后,你去找最近的官差,带人回来救我们。”
“殿下不可,贼人若是发觉我逃走了,为难二位公主怎么办,我留下来,至少能够保护二位公主的安全。”
周应芷附和:“对,我带的人都被杀了,这帮贼人是真的会杀人的,我与你都不会功夫,何延益不能走。”
“刚才被抓的时候何延益不在吗?我们不还是被五花大绑了吗?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要将资源发挥最大作用。”
僵持不下,何延益没办法说服周应书,只好答应。
但是何延益坚持不带走簪子,留在周应书身边,至少有个利器傍身。
待何延益走后,周应书找了个角落蹲坐下来,忙活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查出来,还被人给抓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晦气了。
没想到何延益一走,事情就出现了变数。
一行人前来,要带走周应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