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恩青衣黑发,身形高大,闻言似乎很感兴趣。
“天下之主?”他打开牢门,走了进来,揉了揉手腕,活动了下肩关节。
“琅琊王氏。”
“原来就是你们这些衣冠禽兽,脏虫庸才高高把持朝政,才让我等寒门子弟进退无门,有一日崩溃后只能选择成为反贼,成为所谓的刽子手,哈哈哈!上苍无眼啊!”
对于孙恩来说,王知音这些话语丝毫不能够叫他动摇。倘若王长豫的婚宴上谢令姜没有拉他一把,那么他终究只会沦为这些高门弟子的垫脚石而已。
他笑了一声,毫不吝啬的上前将那些原本属于高门子弟的乐子还给王知音。
谢令姜出来的时候,阮遥集正在等她。
少年如今已经成为青年郎君,可是这绝佳容色实在让人忍不住侧目而视。
“阿兄生的愈发好看了,真叫长安忍不住心动。”
“前尘往事就此斩断,小长安之后可不要再因此而睡不好觉了!”
阮遥集眸色实在温柔的让人心动,谢令姜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阿兄倘若真的担心我夜不能寐,何不陪同?”
这一番话听得年轻的郎君,颇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白日青天的,长安怎么张口就说些胡话?”
“难不成阿兄想要晚上听我说?”
谢令姜倒是毫不避讳。
她自然是多了几分笑容的,从永和七年从大梦中醒来,她的心里就牢牢的被什么摄住了,始终不得解脱。
只是没想到,居然还出了这样的意外,王知音居然也是重生的,只不过一个废物,就算是重生了,却仍然是一个废物,只是给他们成功的路途多了一些磨难而已,并不足为虑。
眼前人是心上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阮遥集郑重的握着谢令姜的手,“我想要给你的,这还不够。”
从逼迫琅琊王氏更改联姻对象开始,阮遥集正在一步又一步的实现自己的计划。
薛映松早年间在会稽山阴学堂里就听说过陈郡谢氏女郎的风姿,只是心里头知道,不是等闲人能够迎娶这位齐大非偶的谢氏女郎,只是没想到的是这高门琅琊王氏的王二郎王知音居然是联姻对象,而且落在了自己手中,心里头忍不住就觉得有些爽。
面前新旧事物交替的文书数不胜数,他尚且有些头疼的时候没想到下人通传。
他看着眼前这两位身份尊贵的郎君,一位是阳翟褚氏太后的弟弟禇幼安,另一位是名士嵇康的嫡系后人嵇玉山。
“不知二位尊上,缘何前来啊?”
“要寻的自然是薛大人。”
禇幼安从容笑道,“不知我等可能讨一杯新茗品鉴。”
“舍下没有顶尖的明前新茶,倒是有些口粮茶,快快请进,切莫嫌弃。”
薛映松自然是拱手欢迎。
毕竟此二位都是会稽山阴学堂的教书先生,无论如何,这师生之谊还是浮于表面的,不可推脱的。
“两位先生莅临寒舍,实在是不甚荣幸,不知有何见教?学生忝居高位,却心向澄清,渴望圣朝,沐浴清化。”
“不知薛大人可有婚配?”
没想到这两位来,居然是为了给自己说门婚事,薛映松一时之间忍俊不禁,竟是想笑。
而后有些气闷:“在下区区寒门子弟,怎会有婚配?高门和寒门之间互不通婚,又有哪家女郎愿意下嫁?”
禇幼安和嵇玉山相视一笑,在而后嵇玉山终于缓缓开口了。
“倘若女子可出山学考试,入朝为官,婚姻自主?是否以联姻为纽扣的门阀制度将不攻自破?”
薛映松先是惊愕不已,而后是站起身来。
他愣愣的盯着这两位同样是门阀弟子,冠裳不绝,簪缨世家出来的子弟,居然会提出女子入学,入朝为官的想法。
蓦然间又想起来,先帝确实在山阴学堂颁布过旨意。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朕期冀卿能自从会择良才,选优女,赐官位,造福祉,亦承天意,开万世太平。”
原来这一步棋,从永和九年,暮春之初就开始下了。
下棋者何人?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世人只知道王公大人的《兰亭集序》,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下棋之人。”
“是谁提出来的。”
“陈郡谢氏谢道韫。”
“惊才艳艳,乃天下之奇人哉!是陈郡谢氏的大娘子?”薛映松不由得惊艳开口。
“你也曾与她会面。”
在禇幼安的回话里,薛映松蓦然间想起来那位扶持自己的玉面郎君,正是对方告诉自己该如何破局,获得天子赏识的。
“那位就是谢家谢大娘子,吾等儿郎不能相比,好个未若柳絮因风起。”
禇幼安和嵇玉山见到事情已近完成得差不多了,相视一笑便告辞离去。
他们也没有辜负长安的嘱托,总算可以把当下的事务一一解除,云游四海了。
刚走到楼下,刘泽弦便在那里等他们了,竹林七贤虽已远去,可是风骨永不停歇。
谢令姜倒是毫不避讳。
她自然是多了几分笑容的,从永和七年从大梦中醒来,她的心里就牢牢的被什么摄住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还出了这样的意外,王知音居然也是重生的,只不过一个废物,就算是重生了,却仍然是一个废物,只是给他们成功的路途多了一些磨难而已,并不足为虑。
第283章 :天下先
阮遥集和谢令姜总算能够赶来送走这几位贤者离开。
乱世之中,贤者总是不免选择隐居。
有人英雄意气,威风凛凛,有人面色平静,毫无动容。
随着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从会稽王府邸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便称病闭门不出之后,琅琊王氏的王右军大人似乎也默契不已的病重在家。
似乎这谯国龙亢桓氏二子与琅琊王氏子在胭脂楼里犯下的事情能够按下不表了。
可谁知这天下并非是权贵者的天下,也是寒门乃至贫民的天下。
更何况,胭脂楼里的这位窈娘姑娘,她美貌绝世无双,倾国倾城。有人说她是义女绿珠的弟子,才情斐然,技艺高超。有人说她善良慷慨,总是悲悯百姓,行善好施。
可是就因为病重不起,就被谯国桓氏的权贵子弟和琅琊王氏的高门儿郎逼迫饮药而亡,实在是可歌可泣,可悲可叹。
《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诗》的民歌再度被传唱,甚至有人还为窈娘写了《窈娘歌》。
“世人只重生儿好,生女为人奴役之。生男寝床衣裳称弄璋。生女寝地衣裼笑弄瓦。信知生女恶,正是生男好。生男封侯可拜相,生女漂泊如枯草。窈娘苦,窈娘悲,十二学得琵琶成,十三学得织华素,阿父从军阿母去,父死边塞苦寒中,沦落风尘命运独,学艺绿珠成名姝,胭脂楼里第一部 ,高门子弟竞角逐,谁料苍生最悲苦,红颜未老命先断,王孙一杯毒酒赐,化作冤魂下九渊……”
这《窈娘歌》唱着唱着唱到了皇宫里。
中宫何法倪看上去神情哀伤,似乎也在悲悯这歌中的可怜的女郎。
就连穆帝司马珃前来的时候,她似乎还没从自己悲惨孤独的情绪中走出来。
“不知中宫为何独自垂泪,可是六宫诸事繁忙叫中宫觉得疲惫不堪了?”
“并非如此,坊间流传的《窈娘歌》,歌中女子命运太过凄惨,臣妾一时之间想到自己,不由得同情,很有共情之感,孤女本就难存活于世,高门女子尚能够蒙父辈余荫,可寒门女子又当如何?沦落风尘,卖艺为身,还要祈求不被权贵践踏,实在是太过悲惨。”
“倘若女儿也读书,巾帼可比须眉强,学来知识效国死,好胜病死青楼床。”
“几乎是字字血泪,句句含悲了。”
她一双眸里都是深情,极为认真的开口:“陛下,难道女儿家不能读书写字,入仕为官吗?先帝不也在会稽山学降下圣谕可择优女入学,入仕?”
与此同时太后褚蒜子也因此有些动容。
“这竟是她想要的吗?”
皇权富贵,唾手可得,可是她不要。
她要男女平权。
这是多难多难的道路啊。
陈郡张氏,张彤云看着眼前还在喋喋不休的准备给自己定下婚事的阿娘,又看着坐在一旁的阿兄。
“难道女子只有订婚这一条路吗?”
“朱、张、顾、陆是吴郡的四大世家,确实很了不起,可是我在山阴学堂开蒙读书,先生教会我们的不是温良恭俭让,而是知识。”
丫鬟快步走进来,附耳说道:“《窈娘歌》如今被印刷出版,几乎闺中女郎人手一张了。每张后面都写有先帝旨意,说是女子也可择优入仕。”
“我不如她。她为天下先。”
张彤云摇了摇头,复而笑道:“我可为她,阿娘,阿兄,我谁也不嫁,张氏彤云,要考而入仕。”
张玄之愕然看着她,吃惊不已。
而此时谢玄正同长姊告别。“桓温大人病重,军中还需要有人坐镇,四叔体有不继,我要同三兄一样,投身军营,阿姊想要的天下要稳定的基业,阿玄会为阿姊夺取基业。”
“你可想好了?”
谢令姜看着他含笑道。
“你要如何去做?”
谢玄道:“我将大量招募顽强勇敢之人,领精锐为前锋,使敌人畏惧。从而百战百胜,号称“北府兵“,阿姊,我将不输给遥集阿兄。”
少年满面英姿,果敢无比。
“晋室既衰,中原云扰,刘石慕容之辈,弥漫河洛,蟠据岱华,宫阙芜没,陵庙隳焚。元帝以宗室疎属,遁居江表,天下士民有思晋者,皆裹粮而归之,国于荆扬之间,子孙相承不绝如线。独明帝英武,克清大憝,不幸享国不永,自余孱弱孤危,外陵内叛,寄命于虎狼之口,几遇吞食者数矣,然卒能保其位号宗庙血食百有余年,何者?王导、卞壸、温峤、陶侃、谢安、谢幼度为之臣也。”谢令姜背诵史书上之记载,拍了拍幼弟的肩膀。
“幼度,你是谢家芝兰玉树,鼎立门户者也,去吧,阿姊等你回来。”
而琅琊王氏王知玄正握着表姊郗道茂的手,“茂娘,我为二郎的行为感到耻辱,致使家门受辱,琅琊王氏的门风因此败坏,我想要做出一些事业,从而让不好的风气得以扭转。”
郗道茂看着王知玄的模样,不忍的别过头去。
“今我为人妇,断绝入仕之念,但天下女郎何其多,倘若五郎能尽一份力,他日未尝你我之女亦能行走于青云之梯?”
夫妻二人齐心同德。
就连王右军的夫人郗璿都忍不住感慨道:“此举当浮一大白,天下女郎就此解脱矣,陈郡谢氏此姝天下无双,我琅琊王氏之过。”
薛映松出现在牢门里,看着眼前孱弱无比的王家二郎王知音,实在是忍不住皱着眉头耸着鼻子。
“臭不可闻,这也是琅琊王氏子弟的风范吗?”
王知音气若游丝,显然不能回答。
薛映松挥了挥手。
“带走吧。”
薛映松吐出一口浊气来。
今日公帑开审,三教九流皆可前来。
高门弟子从来没有如今的下场,可是偏偏又这样发生了。好不怪哉。
一时之间鱼贯而入的群众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究竟这寒门与高门之间的斗争。
孰胜孰负?
究竟是这高门权贵子弟,还是那无辜的《窈娘歌》里传唱的窈娘更为凄惨动人呢?
想到这里,他们都看着那审判的位置,那里坐着的可是河东薛氏的薛映松啊,他一人身上,就已经有着无数的矛盾与纠缠。
第284章 :大结局•风定花犹落
“凑凑热闹倒也无妨。”余姚郡主此时拉扯着会稽王世子司马道生的胳膊。“阿兄带我凑凑热闹嘛!”
司马道生刮了刮她的鼻梁。
“那你以后可还和谢大娘子计较了?”
余姚郡主异常乖巧,他们会稽王府邸里子嗣凋零,以后她十有八九要依靠司马道生这位嫡兄,所以只能听话。
“此间诸事,都因你而起。”
余姚看着对面长身玉立的谢令姜,忍不住开口。
可是谢令姜只是浅浅依靠着阮遥集。
“郡主何出此言?”
“如何?你敢做不敢当?”
余姚颇为聪慧,不过又笑着看那边走过来的王知玄,“哟呵,王五郎也来了,,眼下王谢要断交了吧。哈哈哈。”
谢令姜拉着阮遥集的宽袖子。
“谢道韫区区女郎,怎会牵涉其中,郡主莫要自作聪明,惹火焚身。”
阮遥集的眼神已经透露出几分不善。
谢令姜悄悄握住了阿兄的手。
“听闻会稽王近来很久都未曾举办过宴会,向来身子大不如前,宫中太医来了数位,难道也医治不了吗?”
阮遥集出声。
“身为父亲的在家饱受病魔之苦,为人子女的却在外逍遥享乐,锱铢必较,不是为人子女应该有的孝道啊。”
寥寥几句说的余姚面红耳赤起来。
左右京畿卫的甲士们各个兢兢业业看守此地。
今日据说陛下和中宫都会来此,他们可是难得有面圣的机会。
谢安看着长兄在阿母面前抬不起头,满脸通红的样子,就忍不住笑道。
“看来阿兄的将军之才也没料到今日的局面,明明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却偏偏变成了命案现场,这般想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可偏偏一个低贱的窈娘之死,如同蝴蝶掀起无边风浪。吾辈老了,已是下一代的天下了。”
谢无奕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大孙氏摆了摆手。“三郎,七郎要去战场,倒让老身想起一桩往事,汝堂伯父,汝阿耶有意将长安婚事许配给陈留阮氏,七郎与泰山羊氏结亲。这是先前就定下的。汝等莫要插手。”
谢无奕和谢安顿拜:“喏。”
等到此二人离开,大孙氏,靠在那,满头银丝似乎都在放着光华,孙氏离珠虽不能留于青史,可是谢道韫可以。
她的小长安啊,能以柳絮之才名扬天下,也能以天下权谋获得幸福。
薛映松端坐在高堂之上,眼神里有些不善,冷冷的开口:“开堂!带人犯上来。”
“威武。”声里,终于得见桓熙,桓歆,王知音三个身穿囚袍的人犯出来,围观群众各个叫好。
王知玄面色中有不忍,可是他知道二郎犯罪了,这是他必须承受的。